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墨瞳沉静,声音虔笃,女儿家的声音带着容不得他拒绝的铿锵,韩灼心下一沉,忽地明了,他待她向来不同,为的不是赵家权势,亦不是其他,而是这样望着他的眼睛,还有会这样望着他的人。
他以为只有年少时的赵温宁,却还有如今的赵长欢。
“我给过你机会,赵长欢,全身而退,是你自己不要。”
“自然。”
眼珠一转,指尖拂过脖颈,黑色的细绳握在手中,坠下一小块银制的令牌,其形如燕,上刻赵字,精美小巧,落在韩灼掌心时,还带了女子浅浅体温。
“燕符。”
她慢慢松开手,瞧着令牌道:“我父在军中颇有威名,军中不少将领都是我赵家家臣,此次赵家逢此变故,只怕他们心生怨怼,将怒气都撒在你这上任的新官身上,有了这个,他们便不敢造次,也能调动燕尾军跟赵家在北境的所有暗桩。”
“如此贵重,舍得给我?”
世人不知,韩灼倒是清楚,这燕符于赵家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侯爷给我的玉佩,值得这份信任。”
“哦。”
声音很低,轻的赵晏几乎听不真切,他道:“顺流而退,尽敛锋芒,赵家平安,这场是非你又何必再卷进来?”
“独善其身是好,战场凶险,我既拖累你,便绝不会放你一人,腹背受敌。”
清凉的眸望了他许久,眼底蕴藏着无名的力量,可撼天动地,他别开眼,指尖滑过她的手腕,带出几许莫名的情绪。
“赵长欢,跟不跟我去北境?”
她的手指颤了颤,他径自道:“善战好杀,不降便屠城,我会将你父兄守了半生的地方变成炼狱。”
指尖拂过燕符上的纹路,他微微伏身,将细绳系回女子脖颈,在耳边堪堪停下,“南疆人不称我杀神,他们唤我,恶鬼。”
女子微弓着背,长发自肩上垂落,莹白的脸上凝着深思的神情,听见他的低语不由转头,鼻尖轻轻擦着韩灼脸颊而过,两人皆是一怔,赵晏下意识便朝后躲,全然忘了后背的伤,却被人拽着手腕拉了回来,竟离得更近了些。
“燕符不必了,我要你同往。”他展颜一笑,难见的轻薄。
前世今生,她都是第一次见。
手腕一顿,她将手抽了回来,“我兄长尚在,此时正元帝对赵家心生嫌隙,我姓赵,如何去?”
“赵景明在明面上下落不明,唯恐其叛军投敌乱我军心,听闻你是他一手带大,见了你想必生不出半点叛逃之心,这个借口尚算不错。”他慢慢道出,眼神清淡,眨也不眨的瞧着她。
“拿我作人质?”她诧异的挑眉,“这借口只怕过于单薄。”
“只是个借口。”他略一思索,“不过是想堵住那些大臣的嘴,我以为你的剑,会有些惦念北戎人的血。”
她低笑,做这一场局,可不是为了看戏。
“长欢求之不得。”
“俨青毒的解药,是你的血?”话风一变,语气不由冷了几分。
闻言愣了下,赵晏又笑起来,“不是,真正的凌风草长在大漠里,带出来的只有草籽,草籽解毒太慢,我小时候曾大病一场,差点没救回来,那时候服了一株天山雪莲,解毒有奇效,可抑制毒发。”
那株雪莲,是韩煜去求的,对她那样好的人,到最后,怎么能舍得看着她死,不闻不问。
“你身上的毒”雪白的下颌微仰,她直视他的眼,“风伯怎么说?”
“死不了。”
“给我佐药的,也是你的血,姚七看着,也能容你这般胡来?”他声音一滞,莫名有些艰涩。
“凡事赌命,赵长欢,你可知道自己还是个女子。”
赵晏垂下眼,心中总觉怪怪的,却也说不上到底是什么。
披风兜头盖了下来,裹住了重伤的人。
“世道艰难,我以为你执剑是为自己。”
雪白的手指攀上披风的系带,她淡声道:“我也以为,可等我拿起剑,才发现我为的不是自己。”
“这一点,侯爷想必更有体会,剑挥的越快,所求便越多,以前求生,后来求胜。”
望着她的眸子忽地静了一瞬,深邃而幽静。
赵晏被他看的心口发慌,默默移开眼,方瞧见被他捏的发白的指节,像是努力克制些什么,良久方才开口,“我求生时,你可曾见过?”
“不曾。”
那年月华宫里,孤注一掷的你,不堪受辱满面泪痕的你,我都见过。
可你求的不是生,求的是死,杀不死他们,便被他们杀死,年少的你第一次握起匕首,却在出手时迟疑不定,死是你选的第一条路。
太过残忍,以至于重来一世,依旧历历在目。
又过了两日,僵持不下的北境战场传来捷报,信件传回京都城时,正元帝的面色又沉了几分,捷报上的消息,赵晏已提前半天知晓。
这封捷报,不仅是战胜的消息,更妙在时机,偏生是赵钧领旨回京途中。
定北大将军领旨谢恩,当众将士面卸甲,交还兵符,率家将百余人同夫人回京,路经月里关,遇北戎将士千人,率百人杀敌千人,守月里关无恙。
这份捷报偏偏是接了圣旨之后,一直僵持的战局,百人杀千人,正元帝感到面上一辣,像是被人当面打了一巴掌。
好个定北大将军,好个赵钧。
将手中信笺捏的发皱,咬着牙给韩灼发了密诏,应了他所求之事,准赵钧之女同赴北境,共商战事。还给礼部下了旨,待赵钧回京之时,亲往宫门相迎,以示君臣和睦。
密诏送到韩灼手上时,还多了份有关正元帝近况的密信,彼时他们一行人将将过了肃州,韩灼粗粗扫过将信递给了驱马随行的赵晏,她倒是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乐不可支道:“父亲此番妄为将永明殿上那位气得不轻,却也给我留了不小一个麻烦。”
“父亲虽赞同我信中所言,心里只怕是不舒服,守了半生的地方,掌了半生兵,要他说放就放已是不易,你这新上任的主帅,只怕不好做。”
她低头莞尔,父亲此举,只怕是对她所为颇是不满,这才闹出动静。
“这棋,你下了多久?”
女子仰头,“府衙验尸,破风刀,是我学武用的第一把刀,一眼便认出来了,加上严首山,我知道挥向赵家的刀已经来了,我明敌暗,既然失了先机,未免腹背受敌,不如退一步,便让姚七送了书信给父亲,战事僵持不下,再借侯爷之手引赵家回京,不过,我没想到,后来种种。”
韩灼转头瞧赵晏,她面容微白,连日奔波外加旧伤未愈,神色渐渐染了倦意,心下一顿,“我即接了,便是能做,你无需忧心,养伤便是。”
说话间,身后马蹄声起,迅疾而来,双双回头,骏马长嘶,堪堪停在面前,领头的马背上翻下一人,正是当日城守府失火与她对上的青龙。
“世子无恙,他们正尾随我们身后,不出十里必能遇上。”
赵晏偏头,顿悟原来这一路半走半停为的是这事,能让后面的人跟得上。
“猎鲨帮元气大伤,帮众散尽,若想救章豫世子,不过反掌之事,为何?”
韩灼不言,面上难得见了笑意,转头,状似无意的朝着雨师道:“听说他尚在京都时惹了不少麻烦,也领你做了一回不为钱财求美色的贼人?”
雨师脸色一变,面上青白交错,“属下知错,事后自去找开阳统领领罚。”
“不必,这一身伤且当作你的惩戒,章豫的惩戒,想来也够他长记性了。”
“是,主子。”
赵晏不解,挠了挠头,落后几步,跟后面的风伯窃窃私语:“侯爷这是打的什么哑谜?”
风伯唇角勾笑,不知从那摸出一把折扇,“章豫名声一转成了京都城里英雄救美的世子爷,雨师自然是那凶神恶煞强抢民女的大盗了。”
“这也忒损了。”赵晏不由皱了皱眉。
折扇轻摇,带起凉风,风伯凑近了些,“你这反应倒也是稀奇,或忿忿不平,或拈酸吃醋,也不该这般平平无奇。”
胡言乱语。
“咳咳咳。”凉风顺着喉管直往胸肺里钻,泛着丝丝疼,呛得她直流眼泪。
“这便恼羞成怒了,我”话音未落,风伯手中的折扇便被飞来一物打落,震他虎口发麻,赵晏眨眼,止住了咳嗽却也没能接住,折扇飞出去数米,旁边落着一枚不甚大的银裸子。
“唉,侯爷,那可是七爷送我的扇子。”风伯低叹一声,驱马去捡,赵晏弯眉瞧他,颇是狼狈,不由觉得好笑。
“北境苦寒,不爱重自个,是准备上战场养伤?”
时值薄暮,天地之间氤氲出一种磅礴,扯着残阳几许,惊起鸟雀几只,呼啦啦的,破了林道寂静,韩灼不知何时到了她身侧,逆着光,轮廓映在瑰丽的景色中瞧不真切,直到他手中的披风落在她身上,指尖触碰到丝绸的柔软,方才有了几分实感。
赵晏垂眼看着自己身上,墨色卷云纹劲装,披着从姚七那顺来的靛蓝色大氅,委实算不得单薄,再加上韩灼这件披风,“侯爷。”
男子垂眸,勒马驻足,连带着牵了她的缰绳停下,瞧着她手腕上的布条默了一瞬,手指挑起披风上的飘带,指尖翻飞,系成结子,声音越发淡,“深秋摇扇,多半有病,你离他远些。”
“侯爷,您这话可不对,摇扇岂是只为凉风,七爷说,更为风流。”
不知何时回来的风伯含笑瞧着他二人,折扇别回腰间,手中抛着那枚银裸子。
韩灼淡淡瞥了他一眼,一言不发的驱马走了,风伯笑着摇头,将银裸子丢给她,“拿去买糖。”
赵晏捏在手里瞧了瞧,“侯爷的暗器造价高了些,金叶子,银裸子,富贵啊。”
“这些年章豫给侯爷赚了不少,明安侯府自然是有钱的。”
她不解,疑道:“既是这般功劳,那章豫犯何大错,让侯爷折腾他这一遭。”
风伯瞧她微微拧起来的眉头,心头一动,“自然是我们的浪荡世子惹了不该惹的人,赵温宁,侯爷看重她,说起来她与你算是一脉同宗。”
“小长欢,你知道侯爷为何看重她不?”
“相识微末,少年知交。”她淡淡应了声,想起前世两人大婚,她眼也不眨送出去那几间铺子,都是京都城最好的地段,少时悲惨的儿郎也有了自己的家,满心满眼都是爱重。
风伯目光倏地一顿,“你是如何知晓?”
赵晏心中一惊,完了,说漏嘴了,她稳着心神,老神在在道:“猜的。”
“侯爷自幼离京,后战南疆,时隔多年才回京,若说看重,不会是回京后断断数日,理应是离京前。”
“这样”见他还有迟疑,赵晏不欲纠缠,驱马甩开他几步,“再不走,今晚只怕要宿在林子里。”
风伯在身后喊:“别怕,侯爷自是也看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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