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12章
方清亭无奈摇头笑笑，“我猜便是如此。”
陆雪衣忽的低头叹道：“若是萧兄此刻在此，那岂不是更妙，可惜可惜。”
方清亭微笑道：“若他在，恐怕你们三人是要比到天昏地暗也不肯罢休，不过此刻正是年节，应是无量剑派掌门与十八正派一聚之时，据闻他此刻正在长安。”
陆雪衣向下弯了嘴角，目光向周围一扫，不屑道：“与那群朽木虚与委蛇有何意趣！”
方清亭垂眸，“这是无量剑派与十八正派之事，他是要务在身。”
陆雪衣扯扯嘴角，“做掌门真是麻烦。”
方清亭将目光落在他掌中银扇上，“雪衣，你扇上的负屃玉坠哪里去了？”
陆雪衣一怔，低头定睛一看，果然银扇上那负屃玉坠已经不见了踪影。
“大概是落在哪里了吧，不打紧。”他满不在乎的放下扇子。
方清亭垂眸端起茶杯，“也许是吧。”
还未等方清亭喝完杯中茶陆雪衣已经按捺不住，从座位上起来，“方兄，晚上吃饭我大概会回来的晚些，不必等我了。”
说罢执扇鞠了一躬就出去了。
方清亭放下茶杯，“该等总是要等的。”
陆雪衣甫一出去，就有人进来，是此间抚仙一品居的掌柜。
“方大侠，这是刚刚陆公子和方姑娘的对话。”
掌柜小心翼翼的将一本册子放在桌上，方清亭一瞥掌柜，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户，负手而立。
外面的阳光照进来，微风拂过。
一派平静。
“不必了。”
掌柜点点头收起册子。
“吞云客栈那边也应该已经收到消息了吧。”方清亭道。
掌柜道：“收到了，已经派人出去处理衡门派的后事了。”
“你去调出一些人手帮他们。”
“是。”掌柜转身出去。
方清亭低头看向下面集市，鲜见的一两个人走过。
像他们这样的漂泊之人，实在太少太少。
话说回来，腊月二十七时萧明云亦得到了三入怡香玉院的机会，这次他去的更早了些。
正门前，怡香玉院的侍女又换了不同的人。
“萧公子，今日来的好早。”为首的侍女婷婷而出。
“路上走的快了些，也就早到了点。”萧明云道。
一侧的侍女附在为首的侍女耳边悄言两语，那为首的侍女转而又道：“萧公子，今日尚早，原说是往芳林苑，但此刻前去姑娘怕是尚在杏园，只是不知公子是往芳林苑还是杏园？”
萧明云不假思索，“既然姑娘在杏园，那我去杏园也好。”
于是两人往杏园而去，萧明云原以为是另一番去处，不料却与前日的路途一样。入了正门后向左行，走过垂柳石子堤路，再走过曲江面上的蜿蜒红木板桥，来到对岸。
“此路莫不是往桃林去？”萧明云不禁问道。
侍女回头吃吃的笑了，“公子还请往前走呢，”走至岔路，“这中间的路是公子先前走过的，往桃花坞去的，这左边这条是往杏园去的。”
“那这右边的路呢？”萧明云复又问道。
“这嘛，公子一会便知。”
萧明云点了点头，再环顾四周，“这一摆一设皆是精妙，就连这园林方位设计亦有不少心血。”
两人向左边岔路走去，路不十分长便见石砌围墙，圆门上方是扇形的石雕，上有“杏园”二字古朴典雅。
“姑娘此刻应还在园中，公子进去一寻便见到了。”再一行礼退去。
萧明云负手进入，怡香玉院的气候一向让人惊奇，此刻亦不例外，杏园中的杏花几乎都舒展开来，婀娜恣意，萧明云再往里面，反而放缓了脚步，并不急着去见。
杏花桃花都算得古木，但桃花娇柔，远不及杏花艳丽，杏园中红云朵朵，万点嫣红，才算得上占尽春风，靠外面的杏树显然是新栽不久的，愈往里面走愈发觉得里面的杏树苍劲古朴，枝杈繁多。
在重重杏花后，能微弱的听见听到有人说话，萧明云身为习武之人，听力远胜常人，自然也就听的清楚。
那声音柔和婉转，带着一点软糯。
“此刻萧公子要来，我们现将此处枝头上的摘下，余的等明日花半谢之时再来摘。”
又有甜美清脆的一如黄鹂的声音，“姑娘，明日萧公子还会来吗？”
“明日的事我又如何得知，且先将今日的事做好。”
“是。”
黄鹂般的声音低声应着。
萧明云缓步上前，离前面两人越近。
“你可知为何要这枝头上的花？”
“不知，还烦请姑娘告诉。”那黄鹂般的声音说道。
“巧了，我也听听，姑娘也告诉我一下可好？”
萧明云调笑道。
“你是谁！”树下有个俏生生的小姑娘，眉眼间还带着稚嫩，正抱着个花篮，仔细打量着萧明云。
“萧公子。”寒仙略施一礼，温和又疏离，还如平常一般有礼，让人忘记她尚且站在藤椅上。
那小姑娘眨巴着眼睛，“萧公子？”又恍然大悟般的捂住嘴。
“沐鹂，不得无礼。”寒仙冷面轻声斥她。
“无妨。”萧明云伸出手来，扶着寒仙从藤椅上下来。
下来之后，寒仙抚了抚衣裙。
“萧公子来的好早。”
“我也不知怎的，总想早些见到皎皎才好。”
“公子顽笑了。”寒仙泯唇一笑，“这杏花已采的差不多了，公子还请随我来。”
两人往杏园外面而去，沐鹂便跟在他们身后。
“皎皎今日是要去哪？”萧明云问道。
“芳林苑。不是很远，片刻便到。”
之后两人便闲话了一些关于茶与酒的心得。
转眼间，走回了岔路口。
这回往右边岔路而去了。
萧明云方才明白。
“原来此路便是向芳林苑而去的啊。”
“公子怎有此话？”
“无事，只是不知这芳林苑，是为何地？”
他话音刚落，后面的沐鹂“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寒仙冷冷的扫了她一眼，她才收敛神色。
“芳林苑是这园子里姑娘的住处。”
寒仙轻轻解释。
萧明云眨了眨眼，“这……”
“公子不必紧张，我们并非是去哪个姑娘的住处。”
萧明云轻咳两声，“那是自然。”又道，“方才姑娘讲定要枝头上的杏花，还未说为何，在下可还记得。”
寒仙知他自知失言便转换话题，心下一笑，“是我疏漏，此刻便告诉公子。”
后面的沐鹂也竖起耳朵听的认真。
“因这枝头上的花最为鲜艳娇嫩，颜色顶好，不论做什么都是极为适宜的，而且破寒而出，自是动人心魄，不过也是一个好意头，取登峰造极，世间少有之意。”
“皎皎有心了。”
说话间便已到了芳林苑。
群芳百面，妙聚成林。
萧明云一眼望去，还以为到了江南。
果然不同。
寒仙又引他到芳林苑略南一隅，那是一方独立的小筑，与芳林苑中其余馆筑大不相同。
萧明云扫了一眼匾额上面的字，那是一个颇为奇怪的名字，不过看过之后他便笑了，神情认真，那奇怪的名字他似乎并不挂心。
那名字很简单，只是三个字——萦魂锁。
沐鹂快走两步前去开门，之后三人进入，她才掩了门。
里面的陈设其实很简单，所见不过一套名贵圆桌方椅，圆桌上是备好的茶，再就是一方巨大的暖纱屏风，白天里光透着纱照到这面，屋子里便是让人懒散的暖黄。
“公子还请在此处稍等。”
寒仙与沐鹂两人绕到了屏风后面。
萧明云眨眨眼坐下。
“不急。”
既是光从屏风那边照过来，他自然就可以从这边看到寒仙的身影。
纤细柔美，不知是他是否是看那样孤高的眼看的久了，就算是看着她的倩影也觉得那身影十分清冷。
往日看着已是觉得美若九天之月了，这刻只看影子竟然也是美的，且美的更有一番妙意。
萧明云唇角带着笑意，不言一语。
“萧公子可喜欢杏花？”
带着软糯的声音从那笼纱传过来，镀上一层月色。
“杏花？喜欢。”
萧明云垂着眼，眼里的神色不明。
“公子既喜欢，为何很少吃呢？”
萧明云扯扯唇角，似是苦笑。
“我这个人挑剔，只喜吃鲁地的杏花吃食。”
“原来如此。”
“只是对鲁地的杏花稣偏爱罢了，我幼时总吃，倒不觉有多好，只是吃的惯了，后来……后来吃不到的时候才觉得好吃。”
“这是？”
“那是她亲手做的，后来她走了，不做了，我找过太多，都与她所做味道差的太多，索性就少吃了，只是习惯了买杏花酥，不过明雷不像我，他那时年纪小，自然也没什么念想。”
“想不到萧公子身为无量剑派的掌门，竟然会有如此经历。”
萧明云随手拿过茶杯倒茶，“这算不得什么。嗯，这茶定是今年的新茶。”
他语气平淡，对于旧事就像他拿起那个茶杯一样随意，不过随口而已。
“公子果然了解。”
萧明云专注于喝茶，自然也看不到寒仙唇角的浅笑。
他不愿再提，那她顺他的意便是。
然后便是沉默。
寒仙专注于她手中的杏花，萧明云偶尔抬眼欣赏她的身影。
这等待既不冷寂的尴尬，也不热切的太叫人心急。
不过萧明云也没有等的太久。
很快，寒仙就从那屏风后走了出来。
“叫公子久等了。”
“不急。”
寒仙也落了坐。
“皎皎，今日你莫非是做了杏花酥叫我尝？”
寒仙清浅一笑，“今日是杏花宴。”
萧明云眸中一亮，大抵他也从未吃过。
此时沐鹂也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手中端的是一个顶大的描金托盘，上面摆了五花八门各样吃食。
首先端下来的的两碗杏花粥，跟着是五道精致菜肴，萧明云也不知那菜名为何，只看那刀功摆盘便觉不凡，每一样都下足了心思，杏花疏密各不相同，且五样放在一起也是好看的，更妙的是虽然都是杏花，但入口之后味道却不单一。
饭后，萧明云放下竹著，虽饱腹仍觉得回味无穷。
“皎皎，这一席杏花宴，没有酒也让人醉了。”
寒仙放下手帕，“杏花酒也有，不过还没到启封的时候，若是日后有机会定当补上。”
“既然皎皎这般说了，我也就不推辞了。”
萧明云一脸认真，看不出他说的究竟是客套还是真话。
“不过，公子莫要心急，今日的杏花宴还有一味待公子品尝。”
寒仙招了招手，沐鹂立即转身走回屏风后面。
萧明云一垂眸，“哦？”再一抬眸沐鹂便从屏风后走出，手里还端着那最后一味——杏花酥。
花瓣制的糖结成霜在表面，内里是杏仁的清甜，香气仿佛拂面而来，盈盈绕绕。
萧明云眨了眨眼，捏起一块，放入口中。
糖霜入口即化，脆软的内馅口感极好。
杏仁，花香。
萦在脑中。
不过那还不是最好。
最好的是，有那样熟悉的味道。
虽然不是完全一样，可也像了八分。
“很好，是我吃过最像她做的，”萧明云饮了一口茶，“许是你和那时的她一样，还是温情的。”
寒仙也不多言，只道：“萧公子喜欢就好。”又向沐鹂示意把余下的包了。
于是当萧明云走出去的时候，手里就多了一盒杏花酥。
他走的时候还回了一次头，似是看那匾额。
萦魂锁。
是谁失了魂，又是谁的游魂被锁住。
萧明云不言。
只有他自己知道。
仿佛是深入骨髓了一般，他翌日依旧去了怡香玉院，不过是更早。
早到门前还未有八位侍女等候，而是两位守院，待他到了，才有一位侍女引他进院。
“公子来的太早了，今日这个时候姑娘应是还未起呢。”
萧明云才恍然大悟一般，“呀，是我疏忽。”
那侍女见他神情，吃吃笑了，“既如此，还请公子到芳林苑稍等片刻。”
于是二人沿着往芳林苑的路而去，但到了芳林苑仍不止步。
“姑娘，我在此处等候就好。”
萧明云迟疑着不肯往里面走。
那侍女摇摇头，“公子，还是请吧。”
萧明云这才恭敬不如从命般的往里走。
两人向东而去，到一间屋子前侍女才停步。
“这就是寒仙姑娘的屋子了。”说罢行以一礼就离开了。
萧明云站在门外，一瞧匾额，“凰临”，也不犹豫，敲了敲门，“姑娘可醒了？”
门被突的打开，“姑娘已经醒了，还请萧公子进来稍候。”
萧明云一步一谨慎的进屋。
屋子里排满了侍女，但没有一个是闲着的，都像流水似得，各自拿着各自负责的事物向里或向外走。
萧明云抬眼看去，寒仙已然洗漱过后了，面巾铜盆之物正一个个的往外走，借着微光，他看见寒仙正在穿衣，待他坐下，寒仙也坐下，身边的侍女为她画面，不过她只是略施粉黛，萧明云也未等多久，便看见一身浅蓝简衣的寒仙移着莲步走出来。
“公子好早。”
“往日皎皎不是已经起了吗，为何今日却晚了？”
寒仙只是浅笑着摇摇头，“公子早上吃了？”
萧明云也不再追问，“吃过了，但是你应该还没吃吧，不急，我等你。”
寒仙感激的看着他，“多谢公子。”
身后的侍女才拿出食盒，把里面的饭菜摆开。
萧明云扫了一眼，她早上其实吃的很清淡，清粥小菜而已，倒不似怡香玉院一向的做派。
房间里几乎各个拐角处都站了一位侍女，萧明云几番抬眼打量，发现那些侍女并无离开的意思，且都是生面孔，心中略有不悦，不过还未等他再打量下去，就有一位侍女打断了他的思考。
那位侍女端上来一个食盘，盘中是一顶大的翡翠鲤鱼汤碗和一副配套的小碗，汤碗中是精致漂亮的丸子。
“公子来的早，我就吩咐了做份珍珠圆子。”
侍女正从汤碗中盛出一小碗。
“姑娘如此费心，那我定当要尝一尝。”
萧明云接过盛好的小碗，香气已经扑鼻而来，就算是他已吃过了早饭，也忍不住想一尝美味。
“皎皎的手艺已是难的，想不到还有如此佳肴，看来怡香玉院各个都是非凡之辈。”
萧明云说的真诚，寒仙微微笑着，“只是专在这些小事上花心思而已。”
萧明云不禁又吃了两碗，方才停下，寒仙也简单吃过，两人走到侧室的香室中。
萧明云余光扫了一眼，发现香室的门未关，另有两位侍女站在门边。
“公子，这边请。”
萧明云回过神来，笑的诚恳。
虽说是香室，却依然布置的优雅，只是窗是遮光的，有些暗，但依然不影响寒仙的美貌。
香都装在各式各样的香盒里，金子铸造，镶着宝石，方圆不一。
寒仙随手拿起一个略小的攒金圆盒。
“公子，这品是西域来的……”
她的声音软糯，他低头闻香的温柔，朦胧室光中，品香之间的轻声细语，心领神会。
灵犀一点，融洽缱绻。
等数位名香奇香品过之后，也到了该分别的时候了。
萧明云拱手，“皎皎，来日再会。”
寒仙孤高的眼难得的泛着盈盈，再一欠身，“公子，再会了。”
萧明云微微一笑，心中正打算着往茱萸台去，脚下刚一动，却被拉住了衣袖。
“皎皎？”
寒仙咬了下唇，“公子，此物赠你，本应刚刚就说的，只是皎皎忘了。”
说着递给他那个镂金的香盒。
萧明云笑着接过，方才往外走。
可他心中却一沉。
刚刚的情势不对，寒仙是在向他暗示。
她给他悄悄的递了一句密语。
萧明云握着香盒，向茱萸台走去，却发现只有一位侍女在。
“公子，明日怡香玉院不迎客。”
萧明云皱皱眉，唇角笑的有点苦，袖子下的手攥的更紧。
“是么。”
他忽然想到寒仙递给他的那句密语。
她说。
“三更雀鸣，梧桐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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