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信物
（一）
没说几句，齐羽便匆匆忙忙赶回，一会儿，就见司毅焦着眉头跟他一起让人牵了马准备离开。
躲在柱子后的人眼神一直追着司毅等人，正准备跟上去便被人拍了肩
“花信？”来人正是看门小厮中领头那人
“不是让你在茶室看着公主吗？你在这儿躲着干嘛，怎么公主急急忙忙就跑出去了？”
说着，还顺势掐上她耳朵“你这丫头，府里一没管事儿的，就这样偷懒，公主要是出了什么差错，有你好看的！”
嫌恶的眼神只露了片刻便被她迅速藏起来，转而换成卑微姿态唯唯诺诺
“哎呀，疼……史大哥，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行了，行了，没事儿传你就去屋里待着，别瞎跑。”
“是。”
在“史大哥”眼前进了奴房后，她警惕地看了看周围，确定没人后，关好门，再手脚迅速地从柜里拿出一个包袱，从后墙翻出再转至府外街道，又绕了好几个圈终于在一处破落小巷陋屋中拿出包袱中的夜行衣，换上，又将包袱藏在一堆杂物朽木之下，方才出去。
虽说绕了好几条道，但巷子之外斜看三里依旧能看的见齐府大门，如此隐蔽的路线，齐府附近怕早已被她摸得透透的。
陋屋房顶悄悄蹲着另一个蒙面人，他只俯看着花信的身影，心想这丫头，轻功极其好，特别是翻墙的本领，不逊于自己，府中那假山要是再高一点，他差点就要跟不上她了，幸好她丝毫未察觉到他，只紧紧盯着齐府。
齐府大门，司毅立于马上伸手递给成棋一个盒子，原来成棋还并未离开齐府，一直在大门外角落转悠，脑子里不住回想刚才之事，司毅一出府门便远远瞧见她，心中一动，来到她跟前，便二话不说递了这东西给她。
成棋虽未反应过来，却鬼使神差便伸手接了去。
一个小小方方的暗朱色锦盒，浮雕迥旋，刻纹精致，浮夸又华丽的外观让人一看便觉，内里定是大有乾坤。
成棋舔着嘴正欲打开，便被按住手，司毅一脸正经，语气却十分神秘道
“这是个不能见光也不能触摸的宝物，只能在最黑暗之处才能看一眼。”
“瑰普刀么……”
他无语的眼神似乎在问她:归璞刀难不成会缩骨术？
又收回手，双手握上缰绳，缓缓牵动马儿
“瑰普刀，微臣日后自会奉上，但此宝物世间罕有，切记，一旦见光或者一经触摸，都会令其化为灰烬，公主定要好好保存。”
说罢，便不给成棋反应过来的机会，与齐羽扬鞭而去，只是转脸便无人可见的嘴角一勾。
“不能见光，不能摸……”
成棋嘀咕着，不愧是宝物，连察看方式也独树一帜尽显神秘，只是这到底怎么看，还得费费脑筋
回头看一眼檀儿，见她也一脸茫然摊了摊手。
司毅的身影已然走远，真是个如影如幻的男人……将神秘贯彻到底
成棋心里发着牢骚，可这盒里东西着实好奇，便只好小心翼翼地捧着那一方小盒子慢悠悠往学堂方向走。
学堂里正是上课的日子，成棋显然逃课了，不过先生们也不敢多加置喙，对于她，权当不知道便罢。
课一毕，各学子们便兴冲冲收拾好准备回去各自府邸，丝毫不像是会仔细温习的样子，先生们也都习以为常。
原因皇家名门子弟从小便都有各自拜的老师，于他们而言，学堂中除了齐小司爷的骑射课其余都是浪费时间，整日在这里混着还不是因为陛下许诺在皇家学堂结业者可以免去宫学初试，这样也就免去了与众多贫苦寒门子弟同处一室赴考，直接参加后面的宫学复试与终试。
尽管百姓早已对此条制怨声载道，而陛下却不以为然，只当是讨好宗室的一个由头罢了，朝中大多官员家中子女也受此制便宜，更不会多加置言，只有少数那么几个实朴之人心觉不妥却也寡不言众，不了了之……
纵使众多浅蓝学袍交错纷扰中，唯有一人，清风霁月，步步生漪，一手负于身后，一手托着《论语》，旁若无他，靠着廊边小桥一旁鹜自走着。
不知过了多久，已是临近夜阑时分，天已紫去半边，另外半边也是泛着枯黄。
不知从何时开始，方寒对沈府已不再是那么归心似箭，每每想到第一个念头竟是想要逃离，每日都在犹豫着要不要早些回去，想着想着，读着读着，天就黑了。
今日也不例外，他轻叹一口气，准备离开，然而，转身便看见成棋提着裙摆，大步跨进。
“我就知道你还在这儿！别人都是逃学，你沈公子倒好，逃家！真是京城一大趣事啊。”
也没管他如何翻着白眼，来到他面前后，故作一脸神秘，挥挥手中木盒
“今日齐先生交予我一宝物，见不得光，赏你跟本宫一起去一处够黑的地方看看！”
说着，便拉上他衣袖，拽了两下却怎么也拽不动，反而被他拍掉手，还又被白了一眼
“自己疯去，我要回家。”
见她竟没缠上来，方寒一脸舒怡的朝着学堂大门走去，没走几步就突感天昏地暗，差点一个踉跄栽在地上。
抬眼一看，成棋不知哪里去摸了一床被子来，正正罩在两人头上，这被子极重，因为方寒个头高出许多来，所以大部分重量自然而然就被方寒顶着了，成棋手忙脚乱地摸那枚盒子，干脆放下手来双手捧出盒子递到方寒眼前。
不顾眼前人无奈又无奈，忍耐又忍耐，按耐又按耐的表情，一个劲儿地向他介绍这盒子里的东西有多金贵。
方寒终是沉下气，睁开眼来，平和而无耐地打断她
“见不得光也摸不得，你真相信这里面有你所谓的宝物？”
仿佛在问她：阁下就是传说中的白痴吗？
成棋愣了一秒，随即没有好气道“你是在质疑本宫还是在质疑齐先生！”
方寒心想此生唯一的败笔便是生在了有李成棋在的朝代，偏偏身份还不如她尊贵……
于是只好闭目，再一次按耐住自己的情绪，抿着嘴切着齿不理她便是，撑着被子的手却一点劲没松。
只高高斜睨着眼看她究竟要如何窥得这宝物一眼。
今夜乾京的晚冬，没有烧得滚红的余霞，只有冗长的紫夜和学堂院中一方被高高顶起的棉被。
“这样应该够黑了吧”
女子兴奋
“……”
“我打开了！”
女子惊呼
“……”
“怎么什么都看不见，你看见了吗？唉！你别碰啊！碰不得！会灰飞烟灭的！”
女子跳脚
“……”
“……”
“……”
“我们这也算是“看”过宝物了吧？……”
女子认命
“……”
（二）
姜州不算远，从京城快马出发只需左右五日路程。
到城门口，齐羽看了一眼日头，时间刚好，于是二人马不停蹄直接去往郊外瓷窑。
瓷窑位于姜州南边一山角处，依山傍水，藏于小小一个洞穴中，只是这里早已荒弃，各种工具与窑器上早已布满尘灰，顺着瓷窑往里走，穿过漆黑幽长的窄道，是一处更为隐秘的山洞。
“来了！”
二人迅速闪到洞口处两边，紧盯着瓷窑动静，蓄势待发。
来人很是谨慎，只是轻功尚差，脚下功夫欠缺控制，衣角飘飞窸窣之声已然将自己行踪暴露无遗。
甫一踏进暗处，便被一个飞影几下擒住肩，见他并无要挣扎的意思便松了些劲，另一人被黑暗包裹着的身影显得尤其凛肃，冷厉开口
“何人，为何持齐氏信令？”
闻声，跪着那人情绪激动起来
“家主！我是杨英！”
黑暗中二人对望一眼。
齐杨英，军情司旧部统领之一，主理西南地区情报网。宏叡二十六年，姜州兵变平息后，被派驻姜州重建西南情报网，二十七年昭帝登基，他便与齐氏其余人一同失去联络，下落不明。
齐羽扶起他，握住他双肩的手微微颤抖，压抑着情绪问他
“这些年你都在哪里？齐双呢，你怎么拿着齐双的信令”
齐杨英眼色中闪过一丝惭愧，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司毅往他方向迈了一步，虽也看不清脸，声音中却没了刚才的冷厉，开口道
“不急，慢慢说来。”
“是”齐杨英重新抬头，娓娓道来
“五年前，有人持先帝信令与信笺，挨个找到各部统领，借先帝名义将我们诱骗囚禁，以此来要挟各统领麾下众人，迫他们前往各国至险之地潜伏打探消息。”
杨英说着越发不忍，强忍着愤怒，想到自己麾下众人遭遇，怒地咬牙切齿
“我麾下五十余人，找到他们时，只剩二十不到……有的死于官场明面上的斗争，有的身份暴露或死于黑帮手下，或死于牢狱之灾……控制他们的人实在可恶，以我的性命要挟，他们不得不替之卖命，异国他乡，孤身潜伏，遇到危险没有人保护他们不说，还……一有暴露的可能就会被灭口，若我知道是谁，定要将他千刀万剐！”
司毅听后沉默半晌，那五年的逃离，他曾经满怀憧憬也欢喜过，彼时年少还未能认清自己身担大任，举步维艰的事实，只道是想守着师父留给自己的那片天，如今走出那片天空之下，回归现实，才看清这遍地的荆棘，如今听到这些更是心如刀绞。
“一年前，双统领找到了我，设局让我假死并将我救出，后来我们行踪败露，遭到军情司人追杀，双统领重伤，我便把她暂时安置在一处妓坊，几日后引开了全部追兵，待我回到妓坊，双统领……便被劫走了，我也查过，的确与那老鸨无关”
说着他递出那枚信令
“我已假死，再用信令会被军情司人察觉，走散前她便将这个给了我，方便我调用齐氏情报网，听闻家主回京后，我便一直尝试用它来联络京中，试了好多次，一直未能找到稳妥的办法，直至今日才能正式与家主会面。”
司毅拿起信令，在掌中摩挲几下，带着些欣慰的语气道，
“所以最终决定干脆利用军情司的疑心和警惕，在多个地方放出信令消息引他们来查，他们一有动作便也能引起我的注意，从而我便自能从蛛丝马迹中找到你真正藏身的地方。”
“杨英没能带双统领回来，还自作主张差点将家主置于万险之地，实乃无计可施，请家主责罚”
杨英决心斐然，肃然请罚，齐羽扶起他，将要开口，看一眼司毅随即又默不作声。
“以身犯险破齐氏将死之局，你有功何须罚。”
“是”杨英又抬起头，一身凛然正气，这似乎就是齐氏人的一种标志性特质。
齐羽问：“齐双现在何处，你可知？”
“这一年我也一直在寻她，但暂时还没有消息。”
齐羽眉头紧锁，看得杨英一脸焦愁，对于齐双一事，心里也是说不出的难受。
他踌躇着上前来拍齐羽肩膀道：“羽兄放心，没有消息便也是好消息，我们现在在一处，找到双统领的机会就更大了。”
齐羽沉重地点了点头，杨英似乎并没有察觉到他二人的怀疑与试探，坦荡真诚，只是这些话并没有安慰到齐羽。
他也知道自己这副模样定是又让家主满头失望，可他偏就是这么个容易往坏处想的人，更何况涉及到与他相依为命数年如今又生死未卜的齐双。
“今日先回客栈，杨英还需好好休息，齐厝那里也还有个尾巴。”
司毅开口，瞬间打破黑暗中的沉默，三人欲动身，杨英出了洞口后，司毅停下脚步，回头对齐羽轻声而坚定道：“杨英没有撒谎，不是他”
齐羽当然知道，齐双一事，杨英的话并不是掩虚作假，这一点善于洞察人心的二人在看见杨英的第一眼便能确认，只是他心中宁愿是杨英背叛出卖齐双，这样，便能抽丝剥茧寻到齐双线索，待他意识到自己这样可怕的想法以后，愤恨地甩一下头，以警告自己脑中危险又臆妄的想法。
良久，司毅又轻轻淡淡的，却是一种十分令人安心的语气说
“要相信齐双，也相信我。”
说罢便风轻云淡的，牵动浑身玄衣拂过他身旁走了，洞口微光忽乍忽逝，留下齐羽和一颗有些微微刺痛的心，怔在原地良久。
每个地方最繁华之处，当属茶楼饭馆或是风月之地，
而姜州偏不一样。
城门内十里处三河桥旁，一家小店，红色招牌尤其大，“钱记酥饼”四个大字烙着金，光下一闪一闪的，若是不认识酥饼二字的人，怕是会以为这是个什么绸缎布行，好生华丽。
虽是卖饼，不过店家好头脑，那饼模样普通，味道更是普通，每个饼用芝麻排列成数字镶进去，有重复的，也有独一无二的，各人买到什么数字就是什么数字，第二日清晨店主会从木箱子里抽出一个数字来，买到镶有那数字的饼的人，便能得到二文到二两黄金之间不定的银两，曾经有人买到过价值二两黄金的饼，于是大家便每日蜂拥而至拉亲带友，变着法儿要多买一些饼，就为买到第二个价值二两黄金的饼，可他们都忘了大多数人买到的都是二文钱的饼这件事。
久而久之，每日排队的人拉到街后巷去了，店主为了安抚排队等候买饼的人，也为了不被巡街官兵训责，便在饼店门口放了好些长凳子，也拿来好些茶水和花生瓜子来给他们打发时间，一来二去，不止买饼的人坐在饼店门口，还有好些妇人带着孩子坐在这里磕着免费瓜子花生聊天闲侃，也有过路的江湖人，沿街乞讨的流浪人偶尔来店门口坐坐，喝点茶水，欣赏运河的清黎。
这样，“钱记酥饼”便成了姜州这个小县城里最热闹的地方。
钱记酥饼斜对面一家客栈，两个黑衣人带了帷帽，在人群中没有那么扎眼，一前一后走至茶舍门口时，突然停住脚，抵在花信后腰的短匕又往里一寸不过还未伤及她。
“怎么，想逃？”
她没有理会腰间逼紧了一寸的刀，也没有理会身后威胁重重的男人，只呆呆望着对面饼店，一脸期盼。
这丫头……饿了？现在做探子连饭都不给吃饱吗？也是可怜。齐厝看着她心里感叹一百个可惜，只是手上握着匕首又往里送了一寸。
“别看了，走。”
她终于还是被腰间刀拉回现实，回过神来，恢复平静神情继续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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