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因为择姓的缘故,枝兮传燕家人来宫里相见。
诺大的宫殿,侍从人来人往,旧燕王室的王后如今的风苏夫人感慨不已:“瞧桃夭夫人这做派,竟比我当年做王后时还要阔气。”
旧燕曾是六国之中最繁荣鼎盛的,虽然后来有所颓败,但风苏夫人是享受过盛世的人,免不了总是回忆过去。
旁边的公子遇低眸不语。
风苏夫人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忧心忡忡,眉间哀伤之意若隐若现。
以儒雅闻名天下的公子遇,无论碰到什么事,都能淡定处之,从不失分寸。当年燕国被灭时,年仅十四岁的公子遇主动领着王室众人降于大盛,这才得以保全旧燕血脉。
在各旧王室中,旧燕的待遇乃是最好。这其中少不了公子遇的周旋。
风苏夫人见他眉头紧锁,当即轻声道:“扶耳,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话音刚落,殿后一堆侍人汹涌而出,拥着个明艳袅娜的美人,美人没有梳妆,如瀑青丝垂在身后,姿态慵懒,像是刚睡醒,连个发髻都没挽。
风苏夫人从未见过枝兮,只是听旁的贵妇人提起过,说桃夭夫人乃是绝代佳人,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宫殿众人纷纷伏地跪拜。
风苏夫人也匆匆下跪。刚跪下去,余光瞥见旁边的公子遇一动不动,竟然忘了行礼。
风苏夫人赶紧去拉他。
公子遇回过神,当即伏地行礼。
枝兮走过去,先是扶起风苏夫人:“夫人好。”
风苏夫人与她对上目光,靠得近了,佳人面庞更显精致美艳,一颦一笑间透出的风情,竟让她这个女人看得都甚觉怜爱。
枝兮轻挪碎步,一双手伸出去,作势就要虚扶公子遇一把,“扶耳公子。”
听到昔日熟悉的称呼,公子遇下意识抬眸,眼前人笑意盈盈,是他印象里那个天真纯洁的少女没错,可又不像她。
从前她光是唤他一声扶耳,声音都会颤,羞得耳朵都红透。可如今她却大方自信地望着他,眼眸不带一丝羞意。
她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那双白皙修长的手眼见就要搭上他的广袖,公子遇心头一跳。
她却突然将手收回去,转而挽上旁边的风苏夫人,“夫人,有劳你来一趟了。”
风苏夫人笑道:“能得桃夭夫人青眼,燕家感恩戴德。”
桃夭夫人择选燕姓的事,令人出乎意外。整个燕家都没想到,桃夭夫人竟会选择他们这种已经败落的旧王室宗族。以桃夭夫人如今的盛宠,她想选择任何大家族都行,完全没必要择燕家。
她心里虽然有疑问,但是不敢问出来,欢喜的情绪盖过其他。相当于捡个大便宜,此后有桃夭夫人的照拂,他们燕家在大盛就算站稳脚跟了。
枝兮细瞧着面前妇人的欣喜神情,啧啧感慨,他们燕家哪里用得着攀她这个宠妃,若无意外,他们燕家将会重新成为大盛新的王室。只是世事多变,多了她这个意外。
这一次,不会再有王室更迭的事发生。燕家,将永远成为旧燕。
枝兮看向旁边依旧跪着的公子遇,开口道:“素闻公子书画举世无双,还请扶耳公子为我题个字。”
公子遇怔住。
风苏夫人忙地附和:“扶耳,还不快应下。”
这一趟入宫,本来只需传唤她一人,却又点了扶耳一同入宫,想来也是为了题字。
笔墨纸砚早已准备齐全。
枝兮想起什么,故作惊讶对风苏夫人道:“既然入了燕家族谱,可否让我一览族中众人的名字?”
风苏夫人一愣。她倒没想到这茬,“夫人现在就想看吗?”
枝兮含笑道:“是呀,还请夫人亲自回去取一趟。”
风苏夫人哪敢拒绝,立即应下。
待风苏夫人离去后,枝兮遣退众人,“你们都下去罢,莫要扰了公子题字雅兴。”
众宫人纷纷退下。
书案边,扶耳手执狼毫,却迟迟未能下笔。
枝兮不动声色地往他那边靠近,动作自然地为他研墨,轻声道:“公子难道不想为本夫人题字吗?”
他抬眸望过去,问:“夫人想让我题什么字?”
她想了会,而后道:“就题我择姓后的名字罢。”她一边说着,一边拿起狼毫笔,“从前你教我写自己的名字,如今我改了姓,你再教一遍罢。”
她主动提起旧事,他如鲠在喉,痴痴地望过去,她目中并无半点情意。
看了一会,他收回目光,垂眸往纸上缓慢写出她的名字,先写的枝兮,而后再加的一个燕字。
她笑:“原来你没有忘记我的名字,我正要比划呢,可巧你就写出来了。”
他心里忽地涌起万般话想要与她说,到了唇边,却什么都说不出,轻轻巧巧一句:“夫人照着写便是。”
她将自己那只狼毫笔塞到他手里,昂起下巴盛气凌人:“过去你怎么教的,现在就还是怎么教。”
扶耳蹙眉,犹豫半晌,终是移至她身后,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
他心在跳,唇在颤,搭上她嫩软的手背,一笔一画写出的字,极其难看。
她摔了笔,横眉瞪他:“公子这是何意,故意敷衍本夫人吗?”
扶耳低眸道:“是扶耳的错,夫人请责罚。”
她勾唇一笑,拿起笔杆子,抵住他的下巴,一点点往上挑,几乎戳进肉里,逼得他只能直视她。
“罚是肯定要罚的,暂时还未想好如何作罚,先欠下罢。”
她说话的样子和从前完全不同,过去的枝兮,是温柔乖巧的,即使偶尔有俏皮的时候,也不会这样趾高气扬地和人说话。
他一时看得魔怔了,下意识问:“你是谁?”
话刚出口,他自己吓一大跳,忙地跪下,窘迫狼狈。
自从燕国国破那日,他已经跪习惯了。如今在她跟前下跪,竟有些生疏。
她并不扶他,也不说让他起身。她弯下腰,捏住他的下颔,声音冰凉如水:“你说我是谁?是你的邱枝兮,还是王上的桃夭夫人?”
扶耳不敢看她,缓缓闭上眼睛,“桃夭夫人何必苦苦相逼。”
自今日起他被传召入宫,便料到会有此般景况。自两人一别之后,他从未想过还会有再见面的时候。
王上的嫔妾那么多,她却成了唯一一个受宠的人。
世事弄人。
“扶耳公子当真是无情。”
她的声音里带了讽刺的笑意,掺杂着一丝悲凉。
分离那日,她也和他说了这样一句话。同样的话说出来,对话的两人境遇却已大不相同。
扶耳沉沉吐出一句话:“一切皆是我的错。”
是他辜负了她。
可他并不后悔,若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依旧会坚持当初的选择。
她并不在意他的话,饶有兴趣地将话引到他的家事上:“听闻你娶的夫人,一年不到便身染重病,早早地逝去了?”
扶耳攥紧衣袖下的手,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静沉着:“是。”
她盯着他,半开玩笑地丢下一句:“死的可真蹊跷。”
扶耳屏住呼吸。
他紧张得连脸都憋红了。枝兮移开视线,不再往下问,恢复如常神情,语气淡淡的:“起来重新题个字罢。”
他回到书案边。
枝兮道:“在我的名字旁边加上王上的名字,就写‘今舟枝兮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扶耳手一颤,垂目应下:“是。”
……
殷非发现,最近枝兮越来越喜欢黏着他,就连上朝都要跟着他一起去。
刚开始他是不乐意的,他带她去祭祀礼,并不意味着她可以随他一起上朝。
可她跟他闹,她一撒气,他就不知该如何是好。
再也不是过去能够随意冷落她的时候了,自她遇刺之后,他再也不舍得让她受半点苦。
有些东西,一旦失去,就再也回不去。
她古怪多变,稍有一不如意的地方,就会掉眼泪,有时候甚至用绝食来威胁。
他嘴里说着冷冷的话驳回去,心里却急得不行。他答应过要给她爱慕,可他没有爱过谁,不知道该如何爱人,最后只好妥协,用最笨的方法应付她。
她要什么,他就给什么。
“我不管,我就是要一起去。”她扑过来,将他扑倒在床榻上,在他身上打滚,“我想看看你上朝时是什么样子嘛。”
他稳住自己,“没什么好看的,就现在这个样子。”
她索性爬起来跨骑坐在他身上,“今舟——”
他软了语气:“朝臣们不会乐意的,你就不怕他们骂你是妖妇?”
她蹭着他,“不怕,反正我就要待你身边。”
殷非沉默。
她趁热打铁,寻着他的唇,讨好地舔起来,“今舟,求求你——”
殷非长叹一口气。
还能怎么办。
谁让他当初宠了她。
数秒后。
殷非反客为主,狠狠压住身下的娇人儿,语气冰冷,却满是无奈:“好好报答孤。”
一夜春宵。
他特意折腾她到三更,为的就是她早上起来将上朝的事给忘记。和她待一起这么长时间,除了与他欢好外,她最喜欢的事就是睡懒觉。
甚至有时候她困起来,哪怕是他伏在她身上奋力迈进,她都照睡不误。
殷非睡了一个时辰,而后自动发醒,正好到了上朝的时候。
他轻手轻脚,心想或许她昨晚是一时戏言,并不打紧的。
他掀开锦被刚下床,被人猛地从身后抱住。
刚才还睡得香甜的枝兮此刻却已睁开惺忪睡眼,笑着喊他的名字:“今舟,你要去哪?”
殷非只得回过身,道:“去上早朝。”
她期待地看着他。
殷非一顿,继续道:“走罢,带你一起去。”
今日的早朝,格外安静。
群臣望向高坐于王座上的桃夭夫人,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做想。
有想要出列进言的,立刻被殷非的眼神瞪回去。
殷非回头看身边的人,她张着一双秀眸星眼,脸上满是兴奋。
扫了一圈底下的群臣,她拉拉他的衣袖,凑到他耳边,细细低语:“王上,你不是说上朝很好玩吗,可是为什么大家都不出声,难道就这样一直静站着吗?看他们发呆?”
殷非咳了咳,向群臣发号施令:“说话。”想到什么,立马加了句:“别说孤不爱听的话。”
她立马摇晃他,一副认真的小模样:“王上,只有昏君才会不愿意听取忠臣的意见。”
昏君两字一出,众人皆倒吸一口气。
上一个当面说国君乃昏君暴君的人,整个家族的坟头草已经三尺有余。
殷非眼角一跳,怔了数秒,而后冲群臣道:“那就如桃夭夫人所言,你们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他余光瞥见她殷切的眼神,遂不甘不愿地加了句:“孤恕你们无罪。”
群臣瞠目结舌。
自征服六国后,群臣第一次在朝政上讨论除了征战之外的事。
起初他们胆战心惊地说着民生社稷,后来发现国君虽然不耐烦,但是并未打断他们。只要旁边的桃夭夫人多问一句,国君甚至还会鼓舞他们放手去做。
一天的功夫,解决了过去一年挤压的问题。
有忠心耿耿但胆小懦弱的臣子一出政殿,当即激动得语无伦次:“我大盛朝有救了。”
殷非下了朝带枝兮回去,她夸了他一路,满目崇拜。除了他们俩刚相遇那会,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她这样夸过自己了。
她说:“今舟,你好厉害,全天下的百姓都仰仗你。”
殷非不以为然。
她没瞧见他征战沙场的时候,那才叫一个厉害。如今不过是解决这些不足挂齿的芝麻小事,她竟兴奋成这样。
他将她抱起来,“以后孤征战蛮夷的时候,你就知道孤有多厉害了。”
她皱起眉头,“可我不喜欢战事。”
他愣住,下意识将她搂入怀里,“征战天下是男人毕生的目标。”
她不高兴,怏怏道:“不能改个目标吗,你已经征服六国了。”
他不说话。
她红着眼望他,眸中泪花盈盈,“今舟,不要征服天下,征服我好不好?”
真是个爱哭的小娇包。
他伸手替她揩泪:“孤不是已经征服你了吗?”
她摇摇头:“一时的征服不算什么,要一辈子的征服,才算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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