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相依为命

　　两人一路疾行，没多大会儿就到了城西荒野外的一座破屋子前，这里原本是间义屋，后来被魏痦子两个强占了，他们手底下的乞丐晚上全都宿在这里，便于集中控制。两人推开屋门，一把将还昏死着的小乞丐丢在了地上。小乞丐身子撞在冷冰的地上，疼的猛地一抖，嘴里含混地呻吟了两声，却还是没有醒过来。

　　屋子里头横七竖八地挤着三四十个乞丐，冬天黑的早，这会儿差不多都已经睡下了。天气冷的出奇，大部分人都对这番动静不闻不问，少数也不过转头看了看。这些人都是乞讨多年，什么凄惨的场面没见过？看到小乞丐满身伤痕晕迷不醒的样子，也只是一脸麻木，没什么人上前关心。

　　魏痦子把人扔下后，向里面喊了一嗓子：“这是新来的伙计，大伙儿多照看着点，别让他死了。”话说完，两人转身就走。这寒天腊月的，他们可没精神跟一群乞丐耗在一起，小乞丐不死最好，就算真的撑不过去，也没的让他们去伺候他的道理。

　　两人出去时顺手关上了门，屋子里头又成了一片昏暗。小乞丐伏在地上，牙关紧咬，脸色铁青，身子不时抽搐两下，嘴里呻吟两声。屋子里头的乞丐大多数连关注的兴趣都欠奉，翻了个身就继续睡自己的大头觉。少数几个也只是投过去个同情的目光。这时节，自己还顾不了自己呢，谁还多事去管个累赘？不一会儿，此起彼伏的打鼾声把呻吟声压了下去。

　　一切都平静下来后，屋角处响起了一阵悉悉索索的轻响，一个瘦小的身影从昏暗处慢慢爬了出来，点点星光漏进来，才看出原来也是一个乞丐，看模样不过比小乞丐大一两岁，头发乱糟糟的，一张脸又脏又黑，可也盖不住他脸上一大团胎记，那团胎记几乎将他整张脸罩住，暗紫的颜色让他显得诡异狰狞。胎记脸停在了小乞丐身旁，低下头借着屋外漏进来的一点星光，仔细打量起了他的脸。

　　就算在昏迷中，小乞丐仍不时疼的皱紧眉头，本来清秀的脸庞被扯的扭曲变形。胎记脸伸出小手，怜悯地在他脸上轻拍了拍，这个动作却惹出小乞丐更大声音的一声呻吟。胎记脸吓了一跳，慌忙抬起了手，犹豫了一下，转过头求助的向里面的乞丐们看去，却只看见几个麻木的目光，等了半晌，只好失望地回了头。

　　他们所处的位置是个风口，冷风呼呼地直吹过来，小乞丐的身子不住地发着抖，呻吟声也越来越低微，胎记脸犹豫了一会儿，咬牙扯住小乞丐的衣服，用力把他往里面背风的地方拖。

　　他身材不过跟小乞丐差不多大小，拖动时非常吃力，小乞丐的伤腿拉在地上，与地面摩擦时不住地发出痛苦的呻吟。虽然天气寒冷，胎记脸还是急出了满头的汗，小心翼翼地尽量小心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小乞丐拖到了自己的宿处。

　　胎记脸松了口气，抹了把汗，又轻轻地把小乞丐额头上的冷汗擦去。他从脚边扯起条烂成了一团的破棉絮，小心地盖在小乞丐身上。这条薄薄的棉絮作用有限，小乞丐仍在抖个不停，黑影也躺了下来，尽量靠近小乞丐。于是，在这冰冷的冬夜里，两个小小的身影紧紧依偎在了一起。

　　第二天一早，小乞丐终于自晕迷中醒了过来。

　　阳光自屋外照进来，正打在他的脸上，温暖却不刺目，这和暖的阳光让昨天的经历很像一场梦，可左腿处传来的刻骨疼痛却提醒他一切都是真的。他的目光好长时间后才找到焦距，然后就看到了近在咫尺的一张脸。

　　这张脸大半都被一块胎记笼罩了，漆黑的胎记像一只张牙舞爪的蜘蛛，让脸的主人显得分外狰狞丑陋。小乞丐受惊地向后一躲，这个动作惊醒了胎记的主人。满脸胎记的小孩睁开了眼，看到小乞丐醒了，眼中露出一丝欣喜，笑容却让小乞丐又往后躲了躲。他的眼神一下子黯淡了，不作声地爬了起来，离小乞丐远了两步。

　　小乞丐挣扎着要爬起来，动作牵动了脚上了伤势，疼的浑身一抖，忍不住呻吟出声。他颤抖着手捋起裤腿，只见小半截脚歪斜着，伤口处一片青紫，肿起了老高。

　　小乞丐忍不住眼泪滚滚而下，忽然感觉右臂被碰了碰，转头一看，胎记脸怯生生地捧着一只脏兮兮的破碗，里面盛着半碗黑乎乎的汤水，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虽然那个胎记还让他有点儿害怕，可碗里的东西吸引了他。小乞丐犹豫着接过，碗里盛的大概是炒菜的剩汤，虽然已经冰凉，可还是透出一股香气，他喉咙里“咕嘟”一声，把嘴凑上去，忍不住大口喝了个精光，连碗底都舔了个干干净净。把人家的东西吃光了，小乞丐不禁有些忐忑，心虚地抬起头，却看到胎记脸上只有微微的笑意。

　　一个驼背的老乞丐正要出门，见此情景，忍不住喊了一声：“小哑巴，你还不快去干活，耽误了魏爷的收成，小心把你的腿也打断。”

　　小哑巴像是没听到，先扶着小乞丐躺好，又把破碗接满水放到一边，这才急急忙忙地拿着自己的讨饭棒跑了出去。

　　那一天，小哑巴到底没能完成魏痦子定下的量，给狠狠踢了几脚，晚饭也没了着落，他不敢吭声地缩在了自己的角落，天色已深，其余人都进入了梦乡时，有人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角。

　　是小乞丐，他手里攥着块黑糊糊的东西，偷偷摸摸地递了过来，小哑巴不明所已地接过来，居然是一块炊饼，一惊之下，连忙又要推回去。小乞丐却强硬地不接，小哑巴犹豫了一下，把炊饼放在嘴里咬成了两半，递了一半过去。

　　这下小乞丐接过了，漆黑的深夜里，两个小童偷偷地分享着一块炊饼，因为没有水而噎的满脸通红，可两张小脸上满满都是纯真的笑意。

　　…………

　　将养了几天后，小乞丐终于熬过去活了下来，他腿伤还没好，就被魏三逼着上街乞讨，可说来奇怪，在街上爬行了个把月后，到能走动时，他那条断腿居然完好如初，一点儿残疾也没有落下。这倒让魏痦子两人大为奇怪，他们本来还想再打断他一条腿试试呢，可后来看到他乞讨所得并不比腿瘸着的时候少，这才作了罢。

　　小乞丐腿瘸着时，大伙儿都叫他小瘸子，可这个名号没能流传下来，因为他做事总是呆呆傻傻的，小呆子的名号倒叫开了。小呆子为人木讷，跟其它乞丐都不怎么交往，只跟小哑巴一个亲近。两人相依为命，如此过了两年。

　　这一天，两人又结伴乞讨，半路上却被一群城北的老乞丐以越界为名揪住痛打，两人这几年半饥半饱，身体都瘦弱无比，打起架来却悍勇无比，一直打到头破血流才落荒而逃。

　　当乞丐的打架受伤本就是寻常小事，小呆子也只拿破布随便一包，浑不当回事。可第二天一早，他去叫小哑巴出去乞讨时，却见小哑巴表情痛苦地卧在地上，一条烂的已看不出形状的破被子紧紧裹在身上，可也挡不住他浑身不住颤抖。

　　小呆子心焦起来，拉住小哑巴不住地问他伤在了哪里，小哑巴却只是摇头，问到最后，小呆子急了，不顾小哑巴的抗拒，猛地掀开了盖在他身上的被子。

　　血！

　　小哑巴的身体下面，是一块乌黑的血迹，他的裤子也被血染红了。小呆子的脸一下子变的煞白。

　　小哑巴受了伤。

　　一定是昨天为了救他才受伤的，他流了这么多的血，不知道受了多重的伤！不行，得快点告诉魏痦子，就算是给他痛打一顿，也要救小哑巴的命。

　　他拔腿就要跑，手上一紧，小哑巴拉住了他，着急地“哇哇”叫。可小呆子分辨不出他的意思，他不敢再耽搁时间了，扶着小哑巴的肩膀道：“你莫担心，我马上就回来。”一把挣脱了小哑巴的手，向外面冲去。

　　谢天谢地，魏痦子就在琉璃坊里赌钱，小呆子冲进去时，他面前堆了高高的一堆铜钱银两。小呆子一把抱住了他的大腿：“魏大爷，魏大爷，你快救救小哑巴吧。他流了好多血。”

　　魏痦子今个儿手气好，差不多一上午都是他在大杀四方，眼看几个赌友手里都快干了，正寻思着找个什么由头罢手呢。平常手下的乞丐要敢这么对他，早被他一巴掌抽到一边儿去了。今儿个却是一反常态，一把拉起了小呆子，装出一副吃惊的样子：“怎么了？你说小哑巴怎么了？”

　　小呆子本来已经拼着挨顿毒打了，没想到居然没事，也是一愣，可马上就回答道：“魏大爷，小哑巴身上流了好多血，把褥子都浸透了，你快去救救他吧。”

　　魏痦子”啊”了一声，向几位赌友拱了拱手：“哥几个，今儿个不凑巧，手底下人出了事，咱们明天再玩吧。”便开始收拾桌子上的赌金。

　　几位赌友大为不满，嚷嚷道：“老魏，一个小叫花子死了也就死了，值当的耽误咱兄弟玩牌吗？”魏痦子也不应声，嘻嘻笑着收完了赌金，跟着小呆子便往义庄走。

　　摸着褡裢里那一堆硬通货，魏痦子不由得心情大好，难得地起了些恻隐之心，盘算着那个小哑巴平常乞讨也算得力了，若不是什么大病的话，花个两三文给他治治也末尝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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