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虽说本朝新立不过二十年，但临近新年京城也是一派繁华喧闹的盛世景象，达官贵人的府邸更是早早就张灯结彩，准备迎接新年。荣国公府的大奶奶贾史氏自早起后一直忙碌到天黑，终于能歇口气了。

　　“奶奶，这鲫鱼汤滋补养身，您多用一些。”
说话的是贾史氏陪嫁的丫鬟瑞雪，现嫁与了大爷贾代善的书童，改了称呼叫赖大家的。贾史氏最是信任她，概因她是贾史氏母亲史太君亲自挑选出来陪嫁的家生子，一家子都陪房了过来，身家性命都在贾史氏手上，可谓是一荣具荣一损具损，最是忠心不过的。

　　贾史氏接过绘着石榴纹的汤碗对赖大家的说
：“太太让我晚饭后去一趟，捡几个羊奶饽饽给我，我就着鱼汤吃些便罢了。”赖大家的忙让小丫鬟捡了饽饽一边劝道：“奶奶自进了这腊月来一直忙着，可不能不顾着身子，这香菇菜心也是难得的，多少用一些吧。”说着夹了一些到碗里。贾史氏正欲喝汤，舀一勺到嘴边，就觉鱼汤不如以往鲜美反而腥气扑鼻，正想放下就感觉恶心欲呕，这感觉强烈的仿佛孙猴子在胃里翻江倒海一般，贾史氏手中的勺子掉到了汤碗中，侧过身子就吐了出来，可她从早忙到晚并没有用多少东西，因此也只是吐了些酸水出来。

　　“奶奶！”丫鬟们见此都慌了，但屋里伺候的毕竟都是经事儿的大丫鬟，很快便反应过来，拿痰盂的，倒茶的，收拾东西的不一而足。赖大家的轻抚着贾史氏的脊背，见她稍稍平复下来，忙把温热的茶水递上给她漱口。“大奶奶这是怎么了，还不快去请太医！”原来是出门访友的贾代善提前回来了，刚才众丫鬟的注意力都在贾史氏身上，并没有注意到他。　　

　　今天下午天气就阴沉起来，怕是要下雪了，所以原定要与好友在外用了晚饭再返家的代善就提前回来了，才一进了院子就听到丫鬟们惊骇的喊声，连忙大步进了屋子，就见自己妻子煞白着脸吐着。代善虽有些心慌但也不表现出来，依然镇定的指挥着丫鬟们扶了贾史氏到隔间的炕上躺下，并细细询问赖大家的发生了什么。
“奶奶今天一直忙于家事，并未感到身体不适，刚开始用晚饭就吐了出来，饭菜都是平常常吃的，并没有什么新菜色。”代善虽面上镇定，但内心忧虑，贾史氏嫁与他已经将近五年，夫妻间一向和睦，他在军营里只有休沐才回家，妻子为他孝顺父母，管理家事，在他看来没有什么不好，唯一不如意的孩子也是他们之间聚少离多才到现在也没有，母亲的微词妻子也默默忍受了下来，如今突发急症怎能让他不担心，见妻子躺在床上不时皱眉欲呕的样子，代善越发急切起来。

　　太医院距处于内城的荣国府并不远，太医很快就到了，代善亲自到门口将太医迎了进来，正是一直负责为荣国府众人诊脉的刘太医。这时贾史氏也缓了过来，因为太医已近古稀之年，且代善也在，便不过多避讳，只在手腕上盖了一方丝帕。太医细细的将两手都诊了一遍，才终于笑着对一旁已经面露急色的代善说“恭喜，尊夫人已有两月有余的身孕。”屋内众人闻此消息立时露出笑容喜气洋洋起来，贾史氏更是不可置信“刘太医，可我上月还来了月事，可有妨碍？”“对，刚才还恶心呕吐，不知夫人与腹中胎儿如何？”代善从狂喜中回过神来关切的看向太医。刘太医一边抚摸着花白的胡子一边笑道：“大人与夫人不必担忧，怀胎初期有一些妇人还是会有少量月事的，孕吐也是正常现象，之所以今天如此强烈是由于劳累过度造成的，还是要注意休息，饮食正常，如此以夫人的身体就连安胎药都不必吃了。”听到此话代善与贾史氏都松了一口气，被担忧压下的喜悦又涌上心头，代善搓着手连声吩咐“院里的下人都赏三月月钱，夫人的丫鬟另外多赏两月。快去报与老爷太太知道。”又对太医说“虽说内子没有大碍，但还是劳烦将这怀胎的注意事项都吩咐一下。”见太医笑着应了，又吩咐丫鬟带太医将注意事项写了，并封了厚厚的诊金与刘太医。

　　见太医走了，屋内的丫鬟皆跪了扣头大声道“恭喜大爷，恭喜奶奶，喜得贵子！”代善与贾史氏听了更觉欢喜。两人交握着双手看着对方不知说何是好。良久，代善终于开口：“夫人晚饭还没用呢，我与夫人一起再吃一些。”又让丫鬟吩咐厨房做些清淡利于孕妇的送上来，贾史氏看着丈夫欢喜的样子，手轻抚着小腹，更觉甜蜜。

　　荣喜堂，得知好消息的荣国公
贾源与荣国公夫人贾章氏也同样欣喜若狂，“大哥都有两个嫡孙了，我也要有孙子了，哈哈！快，把我珍藏的佳酿取来，我要喝两杯。”贾源大笑着。贾章氏笑着与他说“如此我也放心了，如果一举得男那就再好不过了。”又让来报信的丫鬟传话，“让你们奶奶今晚就不要过来了，以后早上也不用来请安了，等胎坐稳了再说。”又问太医怎么说，是如何发现的，情形如何，有没有赏赐下人等等按下不提。

　　欢喜的气氛在荣国府蒸腾了好几日，下人们喜气洋洋的忙碌着过年的事宜，尤其是贾史氏所居的院子，丫鬟们走路仿佛都轻快了几分。正房里下人们都下去了，只余了一个在外守门的和与贾史氏在屋内说话的赖大家的。“查清楚了那天太太叫我过去是要干什么了吗？”贾史氏倚在炕上的引枕上绣着一件面料柔软的小衣服，几针下去绣着的萱草纹已经初见了雏形。“太太……”赖大家的欲言又止。“做什么吞吞吐吐的，直说吧，我又不会怪你。”贾史氏一边问手上却不停。“奶奶，我就说了，您可千万想着肚子里的哥儿，别动气。”这时贾史氏才抬头看向赖大家的示意她继续说下去。赖大家的从脚凳上向站起来凑近贾史氏小声的说：“太太院里的秋纹说太太要把秋慧开了脸给大爷做通房。”听了这话贾史氏手下一用力绣线就这么断了。赖大家的连忙劝慰“奶奶，现在太太不叫您过去，就是太太改变主意了，您想想是不是。”贾史氏放下手中的小衣服，拿起手帕捂住脸，轻轻的啜泣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贾史氏停下了哭泣开口道：“瑞雪，我心里苦啊，我十六岁嫁与你们大爷，大家都不说，但谁不知道是为了冲喜，过门三个月太婆婆就过世了，孝期过了大爷就去了军营，只有休沐才回来，没有孩子难道是我一个人的错吗？什么掌家奶奶，管的不过是些鸡毛蒜皮又劳心劳力的小事罢了，采买一类的事不照样是太太握着吗？我费心费力也没让太太念着我一分。”赖大家的更加凑近贾史氏，“小姐，现在都好了，您只要把肚子里的哥儿好好生下来，那些小贱蹄子就没有能越过您的。掌家还不是早晚的事。”贾史氏轻轻拭着眼角“我现在才知道，什么孝顺淑德都是虚的，只有有了儿子才能坐稳位子，你不是没看到有了身子，太太立刻就不让我去请安了，以前就算身子不爽利也没有这样。赖大家的，我想把我手里的掌家权交给太太，好好的生下哥儿。”“奶奶，您这么想才对，过年事情又多又杂，您现在好好修养才是要紧。”主仆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贾史氏怀胎后就精神不足，赖大家的服侍她睡下后吩咐小丫鬟仔细照看后就去忙了。

　　荣喜堂，贾章氏正让丫鬟收拾库房“太太，是不是这件？”说话的是贾章氏心腹王嬷嬷，她手中锦盒里是一尊翡翠制的送子观音像，这观音像整体碧绿通透，阳光一晃好似水波晃动。是上好的老坑玻璃种，难得的是竟有四寸高，雕着的童子活灵活现，乃是大家之作。“就是这件，这还是老爷受封时宫里赐给我的，如今也有二十年了，一直放在库房里，这下可算派上用场了。”贾章氏接过锦盒仔细端详“派人给你们奶奶送去，让她供起来。”一个丫鬟应是上前想接过锦盒，贾章氏看了她一眼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秋慧你去看着她们把库房整理好，让秋菊去送。”

　　看秋慧下去了，贾章氏只留王嬷嬷一人在屋，“王嬷嬷，之前说的那事就算了吧。”“太太，可我已经和秋慧说好了。”王嬷嬷有些迟疑。“我想给秋慧开脸，不过是为了孙子，如今善儿媳妇已经怀上了，再要那庶出秧子做什么？这样，赏那秋慧十两银子，过两年我做主把她嫁出去，做个正头娘子岂不更好？”可怀上了不一定就生个哥儿啊！王嬷嬷不敢把这话说出来，她为秋慧谋划是因为秋慧是她娘家侄女，想着若是秋慧给大爷生了哥儿，更能借上光，如今不成，也就罢了。

　　“还有，让秋慧不得说出去，若有了流言，我就先卖了她！”贾章氏说完就让王嬷嬷下去了。

　　贾章氏原本并未打算给代善通房，贾章氏父亲是前朝的县令，先皇占领了县城后，她父亲为了保命将她嫁给了先皇心腹贾源，贾源的母亲只是一个普通的农家老太太，最是好糊弄，贾章氏并没有受过婆婆磋磨，反而因为是幼子媳妇，与婆婆关系颇好。贾章氏父亲有不少姨娘，她母亲手腕高超，家中还是出了不少烂事。贾章氏见惯母亲为父亲暗自流泪，是以最是看不上姨娘庶子一流。再有，贾史氏嫁进来时她其实颇为满意贾史氏这个儿媳妇，贾史氏出生不久先皇就登基了，后方已经安稳，贾史氏是按正经侯府千金教养大的，相貌管家具是好的。可她嫁进来已经五年了，与贾章氏同龄一辈快些的都快有曾孙了，贾章氏看着其他家粉雕玉琢的小儿，着实是着急！于是想着让通房生了哥儿就发卖了，将孙子记在贾史氏名下。

　　但现在贾史氏有了身孕，她一时高兴就忘了之前的打算，直到今天看到秋慧才想起来。好在之前知道这事的只有她与王嬷嬷和秋慧三人，封了口，过个一两年把秋慧嫁了，这事就是神不知鬼不觉。可惜，贾章氏不知道，秋慧是个轻狂的，知道这事后忍不住向同屋的秋纹炫耀，最后让贾史氏得到了消息。好在秋纹是口严的，才没将消息传播开来。

　　过了一日，天气晴朗，贾史氏果然将掌家权还给了贾章氏，只说孕后精神不济不能为太太分忧很是惭愧云云。贾章氏见状很是满意，欣然接过越发忙碌起来。此后贾史氏只一心养胎，旁的杂事一概不理，如此却不见一般孕妇的憔悴，反而越发雍容华贵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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