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午时三刻
“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无恨月长圆。妖怪有了人类的感情，也就和我们相像。所以收妖的时候，你会觉得下不了手；见到他们死去，你心里头会堵得慌，是不是？”李清流蹲下身：“花溪，看着我，红绡死了，你觉得难过是不是？”
花溪垂眸，眼神闪躲。
李清流微笑：“没有关系的。且不说红绡是被花妖附身的人，即便她是彻头彻尾的妖精，你也会为她感动为她难过，这不丢人。妖分好坏，我们并不是滥杀无辜。只是花溪，你要修仙就必须学会置身事外。别人的故事看看就好了，没必要把自己陷进去，知道么？”
“知道了。”花溪点点头：“我们去看看红绡吧。”
“这就对了。”李清流站起身拍拍花溪的肩：“走吧。”
远远地，花溪便看见菜市口挤满了看热闹的人。正纠结要怎么挤到前排去，李清流搂住她的腰：“抱紧我，花溪。”
花溪只觉得脚下一空，整个人便被李清流抱着飞了起来。有人指着他们惊叫了一声，紧接着四面八方的目光都从监斩台移到了两人身上。花溪却懒得理会这些目光，因为此刻她的心像身子一般晃晃悠悠，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从高空落下去。
底下那么多人，她落下去应该死不了。只是假若把别人砸坏了，刚赚的银子就得当做医药费赔出去。如此一想，花溪打了个哆嗦，双手环上李清流的腰。
李清流觉察到她动作的细微变化，唇角不禁浮出浅浅笑意，领着她直接到了红绡面前。
两人双双落在监斩台上，李清流让花溪同红绡辞别。自己则正了神色，信步走到监斩官身边去。
红绡被蒙着眼，花溪走近她，一个官差作势拔刀：“这是死刑犯，你们闯上法场是要做什么？”
另一个官差忙忙拉住他：“你眼瞎了吗？她是李二爷带来的。李二爷是什么人？快收了刀，收刀！”
花溪瞥了官差一眼：“李二爷是什么人？”
“这……”那官差赔着笑，支吾了片刻：“李二爷可是得道高人，法术足以生死人肉白骨的。呐，捉去花妖的就是李二爷，府尹关照过，无论何时都得卖李二爷个面子。姑娘是李二爷带来的人，只要你不劫法场，一切随意，随意。”
说着，将另一个官差的刀推进刀鞘里，拉着他退出到两米开外。
红绡脸上蒙着面，花溪蹲下身揭开她脸上黑纱。红绡先是眯了会儿眼，等适应了强烈光线，她看清花溪的脸，笑了一笑：“真没想到，临去前还有人来看我。”
“我……”花溪动了动唇，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半晌，她犹豫道：“打扰你了吗？”
“呐，你来看我，让我感觉这世上还有些美好存在着。”因为正对着太阳，红绡眯着眼，眸色明暗不定：“快要到午时了，你早点儿离开。小女孩儿不该看到这么血腥的场面。”
“我知道的。”花溪点点头：“我只是……”
“只是什么？”红绡咳嗽一声，清清嗓子又道：“愧疚么？觉得是你插手了花妖的事，才让我和花妖分开，并有了后来的事情？别把过错推到自己身上，何况这件事并没有过错。你想，如果我和花妖苟活于世，安平每个月便会多一个痴呆的少女。有人活就得有人死，花溪，这很公平。”
是啊，有人活就得有人死，她不必苛责自己。连日来的阴郁一扫而光，花溪挠了挠头：“怎么你们都看出我在想什么了，我自己还浑然不觉。”
“你们？是指李清流？”红绡回头看向监斩台，李清流正和监斩官有说有笑：“他是个不错的人，你跟着他也好，不会走那么多弯路。”
花溪绞着衣上飘带：“姑娘为什么笃定我会跟着他？”
“因为你是通玉凤髓之体，为求自保，只得修仙。”红绡看了看太阳，压低声音快速道：“告诉李清流，缥缈山上有他想要的东西。”
“什么东西？”
“独龙之魂。”
“可是……”花溪还来不及问什么，官差便拉她离开：“姑娘，午时三刻到了，你不能再留在这儿，下去吧。”
一个官差捧着酒盏亦步亦趋跟在李清流身后走过来。李清流握住花溪的手，冷冷瞥了拉着她的官差：“把你的手松开。”
那官差松了手，李清流别一别头：“走吧。”
台下看客自动分出一条道来，花溪一边跟着李清流一边频频回首。李清流按住她的头：“别看。”
于是花溪没能看到，台上侩子手被换下场。官差解开红绡被捆住的双手，将酒盏递给了她。
红绡求死，他并不想帮忙。可她是花溪的朋友，他便不愿她身首异处。
红绡端起酒，遥遥看着两人远去的身影。手一抬，似乎当空与人碰杯。
谢谢你，花溪。谢谢你，李清流。
将毒酒一饮而尽的刹那，红绡手一松，酒盏落在地上弹了两弹。倾身倒下的霎那，红绡看见人群的最前方，苏流韵怨毒而悲切的脸。
像她从前的神情。
呐，自己懦弱，只能用一死换取解脱。可是苏流韵会不一样吧。苏流韵从来不问自己爱什么不爱什么，她只会铺开账本，算计着要怎么保持优渥生活。
苏流韵遮住儿子的眼睛，似乎摇了摇头。苏国公接过孩子：“别太担心，国公府的女儿不管经历过什么都还是显贵之身。等你守孝期满，爹为你找一位好郎君。”
苏流韵似笑非笑：“但凭父亲安排。”
心里的苦却在一瞬间排山倒海般压过来。父亲也好其他人也罢，都以为换一个夫君对她来说算不得什么吧？
可她是个人，女人，她有心。当初她一门心思要嫁给他，并非看中了被平反后的宋家有远大前程。
她嫁给他，不过是因为六月初五那一日，国公府上宴请嘉宾。大娘要为三妹选婿，怕她的美貌抢了三妹风头，便把她关在院子里。而他捧着一坛酒坐在院墙上：“苏流韵？”
她下意识退了退：“你是谁？”
他偏过头来，好看的眉眼在月光下温柔沉静：“想娶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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