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最后的晚餐》”
背对着立在帐篷前的陆瑶：“……”
她不自觉地回想起刚才两个医生互相比烂的对话，越想越觉得离谱，多年未曾出错的高端表情管理都差点绷不住。
帐篷里，原本坐在角落的高马尾的医生站起身，似乎是还想看看发生了什么。
她一边靠近，一边无奈地叹了口气：“周周，怎么回事？我就说还是我来……”
椅子上的鹿棠原本眼带泪花，这会儿感觉到某种危险的讯号，连忙坐得笔直。即使在坐直的一瞬间倒吸了一口气，也坚持道：“咳咳、没事没事，真的没事……”
作为病患，她原本嗓子就哑哑的，讲到第三个字的时候，因为拔针后的伤口接触到硬邦邦的椅子，猛然疼了一下，那个“没”字几乎颤抖得变音。
里面的声音清晰地传到帐篷外。
周周的嗓门最大：“哎，刚才还在飙血呢，真的没事吗？”
鹿棠的嗓门也跟着大起来，病号的虚弱感都给吓没了。
“——真的真的真的没事！”
“好吧，”周周有些遗憾，“好久没给人打过针了，我还没体验多久呢，这结束得也太快了，手感都没发挥出来。我当年在学校扎针，可是出了名的‘情意绵绵针’，一针足足能打五分钟呢！”
就在刚才度过了近日最艰难的几分钟的鹿棠：“……”
她乖巧地笑：“周周医生，打完退烧针，我是不是可以回去休息了？”
边上被遗忘的高马尾医生：“……”
意识到自己的专业工作都快被周周抢掉，她把周周拉到后面，瞪了这个学妹一眼，清了清嗓子。
“理论上来说，退烧针打完后同样是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生效。清醒的话可以配合一下物理降温，既然你打算休息，就一个小时后再量一次体温吧。”
鹿棠连连点头：“嗯嗯，好的好的，那我先回去了！”
医生顿了顿，继续道：“不过——”
鹿棠心头一紧：“还、还有事吗？”
“不过，发烧要明确发热原因才行。我估计你是呼吸道问题，过来让我看看。”医生拿出一节小手电筒，还摸出压舌板，“如果是呼吸道炎症，你还要另外服用针对炎症的药物。”
听到不是自己想象的那个结果，鹿棠松了口气。
“好的医生姐姐！”
她坐回到刚才的椅子上，完全没有抗拒。医生拿着压舌板轻轻压了下，借着手电筒的光观察了一番，得出结论。
“没想错，是扁桃体发炎。再拿点药吧。”
猝不及防被大力压舌板压到干呕了两声，满眼泪花的鹿棠含泪点头：“嗯嗯……谢谢医生姐姐。”
又开了两盒药，饱受苦难的倒霉蛋鹿棠才终于得到了离开此阴影之地的机会。
打针伤口处的疼痛清晰到短暂盖过了头脑的昏沉，她支起几分精神，带着几分轻松的笑意往外走。
这份轻松，在掀开帐篷的那一瞬间崩碎，碎得彻彻底底。
鼻尖红、脸蛋红、连额头和脖子都红润润的鹿棠一见到光，条件反射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发现足足有四双眼睛在看着自己。
站在最后面的徐成凑数，陆瑶眼神带着几分坏坏的揶揄，那位老爷子满眼打量，最后一个……
鹿棠放下帐篷。
鹿棠拍了拍脑袋。
她转过身，深吸一口气，空闲的一只手半捂住脸。
“医生姐姐，要不然……我在这里等一个小时，量了体温再回去休息吧？外面的路有点不太好走哎。”
——
众所周知，民间有句颇有点玄学味道的话，叫“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鹿棠就是只鸵鸟王把脑袋埋在沙子里，身子也还在外面露着，总得有面对现实的时候。
更何况，这次还有个搅局的陆瑶。
在徐成的精（快）心（速）安（甩）排（锅）下，陆家爷孙三个在一处偏僻的帐篷里相对而坐，大眼瞪小眼。时间飞快过去，场面冷得冻人，两个当事人加一起说的话没有陆瑶一个和事佬说的一半多。
最后，在调解关系上一事无成的陆瑶只是微笑：“哎呀，小淮，不知不觉已经一点钟了。还真是有点饿了。”
陆淮平静的视线从桌面缓缓移到这位堂姐的面颊，就是没看对面的老爷子。
陆瑶托着下巴，一本正经：“我看这山区刚下了这么大雨，路滑溜溜的，这时候乱跑确实危险，一时半会儿节目还没办法开播吧？既然这样的话，来都来了，大家一起吃顿饭吧。”
她虽然是提议，但是压根没给人拒绝的机会。这边说完，立刻就出去找了徐成。
在印象里节目都没开播，还被拉来拉去的倒霉导演：“……”
顶着陆瑶似笑非笑的压迫性眼神，思考了足足两分钟，考虑到节目确实一时半会儿不好开播，眼前这位又是投资方之一，更是最大投资方和制作人的……屈服于现实的徐成最终点了头。
在连导演都没能注意到的几个角落，摄像机上班已经有两个多小时。同时，几乎没人发现，一贯有徐成就一定有他的副导演，也消失了一个上午，早餐时候就没见人影。
摄像机正对着几个嘉宾的帐篷，直播间只能偶尔看到有人影经过，必须得不断乱跑才能把剧情凑上。
这种时候，弹幕就成了情报交流所。
【一直没见鹿棠了，估计还在医疗组那边，我愿称之为最强鸵鸟。】
【刚才是不是我眼花了？怎么有两个陆公子路过？】
【……楼上你到底行不行啊，陆氏的掌权大小姐都认不出来！矮一点那个明明是陆瑶啊！这可是和慕嘉礼并称两大富婆的女人！】
【大小姐？女人？wc我眼睛可能要坏掉了，这姐姐……真的完全看不出来！】
【……不对，所以这位大佬来是来干什么的啊！】
新开的消炎药有饭后服用的硬性要求，鹿棠肚子空空咕噜噜响，显然没办法就这么休息下去。
陆瑶满面春风地掀开帐篷进来，刚好听到一声肚子咕噜噜的声音，顿时笑意更浓。
“小鹿姑娘，饿了吧？看你脸色好了不少，烧应该也退了？”
她笑得虽然很好看，那双弯弯的桃花眼更是漂亮，但不知道为什么，实在有些令人害怕。鹿棠迟钝的脑袋里警报狂响，手臂上起了不少鸡皮疙瘩，默默抱紧自己。
“……还，还好，烧已经退了。”
周周：“唉，其实如果六个小时没退烧，我还能再来一针。我那‘情意绵绵针’的功力还没发挥出来呢，都好几年了，一点展示机会都没有。这绝对是医学界的一大损失！”
另外那位似乎早就习惯了师妹的不着调，在边上玩手机头都没抬一下。
考虑到她是皮肤科的医生，这手杀伤性极强的绝活除了自己应该没有多余受害者，鹿棠也乖乖地没有开口。
周周却停了几秒，恍然：“对了，鹿棠，你都退烧有一会儿了，怎么还在这里啊？”
你、怎、么、还、在、这、里、啊？
鹿棠捂住脸。
这句话，基本就是把她是个各项指标趋于正常的闲人摆在了明面上。
果然，下一秒，得到充足信号的陆瑶直接拉起她。
“小鹿姑娘，生病还是得好好吃饭，这都一点了，肚子饿得咕咕叫，听我的，一起吃顿饭吧。”
想到饭桌上可能出现的各种场面，鹿棠尝试挣扎：“那个，陆瑶姐……”
“嗯？小鹿姑娘，嘴甜亲情牌，在有些时候可没那么好使啊。”
陆瑶语气明明还算柔和，给人的感觉却是不容置疑。
周周却一拍脑门，忽然道：“对了，今天估计没有办法送盒饭上来，都一点了，还不知道吃什么呢。怎么徐导那边也没消息啊。”
陆瑶松开拉着鹿棠手腕的手，转过身。
她笑得意味深长。
“既然大家都饿了，那就一起来吧。”
金主爸爸在这边异常大方地疯狂招揽客人，另一边，从导演一秒变成一星级酒店经理的徐成在这么冷的天脑门都快急出汗了。
谁能想到有一天他会在自己的求生综艺录制期间给投资的金主开饭局？除非他是疯了！
对剩下物资最清楚的周英对他迟来的着急表示：“……真不知道你这臭脾气怼天怼地的，怎么偏偏这次没拒绝，这下可有得看了。”
不知出于什么心思，陆瑶这次还把几个嘉宾凑了过来，医疗组那两位也跟着一起。
于是，主帐篷里又坐了满满一大桌人。
鹿棠坐在桌子一边的正中间，正对面是迟婉夫妻两个，斜对面是牧安和乔画。顾荷坐在她左手边，脸上的表情比其他人都要容易看懂，可以总结为四个大字：“什么情况？”。
除了慕思雅，嘉宾都来齐了。徐成和周英坐在边上，算上老爷子和陆瑶，一共十三个人。这让她想到世界名画……“《最后的晚餐》”。
偌大一张桌子，坐满的客人，中间只摆了一盘朴实无华的水果，形状像苹果，但小了不少，颜色也比苹果夸张一些。
等等，水果。
鹿棠眨了眨眼，仔细看了看那盘红艳艳的水果，怀疑自己是不是吃多了野果子看什么都像野果。
多次实验表明，她的眼神还是很好的，一直都不是她的问题。
因为接下来被周英端上来的菜，包括“清炒野菜”、“鸡蛋炒野菜”、“麻辣小咸菜拌鲤鱼”、“清炒蘑菇”，以及重量级“野菜鲤鱼汤”。
周英和摇身一变为一星级酒店经理的徐成表情看起来一个比一个怪。
最后，还是在心里面子稍微没那么重要点的周英出来解释：
“嗯……节目组平常只有早饭是自己做，其他两顿都是从下面送上来的盒饭。大家也知道这两天的情况，我们没剩下什么食材，所以……”
她掐了自己手心一下，才硬着头皮把后半句吐出来。
“所以，今天的食材都取自几位嘉宾存放的……多余的昨天都毁得差不多，桌上这些就是全部了。”
牧安人都傻了。
“也、也就是说……”
鹿棠喃喃：“也就是说，还真是最后的午餐啊……”
她看向那盘被推到边上的野果，刚才的不解全部消失，甚至都升起了不舍和怀念。
经过昨天那种极端天气，野果子会被雨淋坏腐烂，也会被风吹下来坏掉。野菜估计也要大片大片冲死，缺氧会让池子里的鱼窒息而死。蘑菇……蘑菇全看天命。
这么一顿吃完，等到一切准备完毕节目继续正常开播，接下来的日子到底要怎么过啊！
周英被几双充满苦痛的眼睛看着，只能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打马虎眼道：“这顿饭虽然材料简单，但原生态，很健康，大家慢慢吃哈。”
牧安忍痛吃了口野菜炒鸡蛋，虽然味道确实比没有油的时候炒出来的好吃，然而他怀着一腔珍惜之情仔细品了品，还是想到一个别的问题。
“等一下，周姐，早上时候不是说盐不够用了，那这菜——”
周英职业假笑：“那，那当然还得感谢大家的贡献。”
她什么都没说，但是却也什么都说了。
努力奋斗许多天，一顿回到解放前。这张桌上，多了不少伤心的人。
鹿棠悄悄往右边看了好几次，努力鼓起勇气，也夹了整个一桌上唯一看起来有点好吃的野菜炒鸡蛋，不动声色地放到右边的盘子里。
她小声道：“对不起，陆前辈，其实……”
话说到一半，那道熟悉的视线已经看了过来，却被老爷子打断。
老爷子沉声道：“你们这桌菜——”
陆瑶二次打断：“绿色营养不上火，清淡少油很养生。”
她眼疾手快，迅速地夹了几筷子蘑菇放在老爷子面前的盘子里，“陆启铭先生，食不言寝不语，这可是您以前最爱说的几句之一啊。”
这话一出，像是打蛇打了七寸，捉猫扣了脖子，一辈子叱咤风云的陆老爷子顿时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可怜的鹿棠刚鼓起的勇气散了个干净，一时之勇直接清零，在那道冰冰凉凉的视线中，她埋头吃了许久。
陆瑶观察了半晌，满意地勾起唇。
她开始不停地给因为不可明说的原因埋头苦吃的鹿棠夹菜，从桌子这边夹到桌子那边。
“小鹿姑娘还病着，病人应该多吃绿叶菜。”
“还是鸡蛋比较有营养，这个也来点。”
“蘑菇有的还能抗癌，也不能少。”
最后，是那盘颜色花花绿绿，闻起来就怪怪的黑暗料理“麻辣小咸菜拌鲤鱼”。
那盘鲤鱼离牧安最近，这也是位不太挑食的，只是就连他也没敢吃。毕竟谁也不知道，原本就比一般鱼要腥味重些的鲤鱼配上凑数大师麻辣小咸菜到底能出个什么奇怪的味道。
陆瑶犹豫了半晌，放过了鹿棠。
“这个……看起来虽然很新鲜，但有辣椒，病患还是不吃辣的了。”
在她的努力下，鹿棠盘子里顿时多了一堆菜。
不是太了解其他内情，迟婉也关心道：“小鹿身体不舒服，确实得多吃些。”
说完，她也夹了些野菜炒鸡蛋到鹿棠的盘子里。
鹿棠吃得差点噎住，眼眶红了红，坚强道：“谢谢陆瑶姐，谢谢迟姐姐。”
她低下头，虽然胃口其实不算很好，但还是努力在吃两位夹来的各种菜。
从右边被推来一小碗汤，熟悉的野菜配鲤鱼的糟糕搭配味道扑面而来。
鹿棠抬起头，看向右边的人。
陆淮沉默片刻，道：“吃得太急也不太好，缓一下吧。”
鹿棠握着筷子的手微微颤了下，眼睛渐渐亮起来。
“嗯嗯！”
她一口干了一小碗汤的动作让原本犹豫的牧安不再犹豫，他自言自语：“看小鹿妹妹喝得这么开心，应该还不错。”
然后，也给自己打了一碗。
虽然这个死亡搭配闻起来还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但犹豫之时，看一眼神色如常甚至精神不少的鹿棠，牧安还是抱着好奇喝了一口。
“唔……”
他瞪大眼，把手里的碗放下，左右看了看没地方可以吐，只能艰难地咽了下去。
牧安：“徐导，水！水！水！”
三声绝望的呼唤，让徐成脸都黑了。
“你小子怎么回事，哪有那么夸张！”
虽然这么说着，但徐成还是给他拿了瓶水。
牧安一口闷了半瓶，才松了口气，瘫在椅子上，像条脱水的咸鱼。
此时，鹿棠还在笑眯眯地吃盘子里剩下的野菜炒鸡蛋，不仅看不出干了这野菜鱼汤的痛苦，反而越看越觉得她很愉快。
牧安喃喃：“恐怖，恐怖如斯，小鹿妹妹的口味现在怎么这么怪了……”
或者，难道是他的味觉出了问题？
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很是快乐，第二个吃螃蟹的人差点吐出来，现在轮到第三个吃螃蟹的人。
徐成看牧安的反应，怎么看怎么觉得夸张，不信邪地喝了一口，当即把碗推到一边。
桌上还有金主，他不好明说，只是脸色更黑。
——这野菜鱼汤……属实是做出了他想不到的味道，又腥又咸还带着一股子怪味儿。他喝一口还能撑住，陆老爷子活了大半辈子，什么好吃的都吃了个遍，恐怕唯独没见过这么难吃的东西！这一口下去还不得给人老爷子喝出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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