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夜半
“娘子,这沈少将军可真是恶劣,与三年前相比有过之而不及,竟然敢对娘子痛下杀手,实在是大胆。”长岁阁里灯火掌满,暖融融烘着小杏儿那张清丽的脸庞。
她只穿了一身薄薄的衣衫,坐在床边,任由柔烟擦拭伤口,那是今日晚宴结束之后被沈麓川给勒出来的。雪白的药膏擦在红痕上,凉丝丝的,一点都不疼。
她撑着下巴,看着烛火,便能想到今日推开他时,他眼中掩饰不住的讶然。
他有什么好惊愕的呢?是舍不得她,还是怕她将两个人的关系公之于众呢?小杏儿这脑子是想不明白,他那样的贵人,究竟要如何戏耍于她。
她玩不起。
小杏儿垂着长睫,睫毛在灯火笼罩出一片浓密的阴影,像是浩瀚无垠的星海,又像是蝶翼振翅。她失神地吩咐柔烟:“日后碰到了沈少将军,能走多远便走多远吧,如他所愿,莫要招惹他了。”
柔烟心疼地吸吸鼻子,“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听娘子的话去挑衅他。”
小杏儿淡淡笑了下。
夜凉如水,长岁阁的宁静,在庞氏院里的奶嬷嬷来时被打破。奶嬷嬷送来了几只簪子,说是庞氏看她身上没几件好的物件,这才送来,还一个劲儿地说庞氏心疼娘子。
小杏儿没有拒绝,一概收下了:“烦请嬷嬷回去替我谢谢母亲。”
奶嬷嬷笑了:“杏娘子果真是个懂事听话的。”
等人走后,庞氏送的簪子,就被柔烟放进了妆奁中。小杏儿焉能不知道,庞氏嘴上说是送她填补妆奁的,其实是为了弥补今晚的过错。
原本,今夜晚宴,庞氏是想着等小杏儿回来一同回府。
可不曾想却碰到了李国公府的人,与国公夫人攀谈两句后,便说起了各自家郎君娘子的婚事。如今小杏儿与陆六郎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下一个便轮到了顾若瑄。
庞氏从小养在膝下的侄女,感情深厚,不愿她低嫁吃苦,这才想要与李国公府谈谈婚事。
但没想到,国公夫人说乔家确实是大周数一数二的门第,想要攀亲之人不知凡几,若是乔家嫡女倒算是门当户对,可那表小姐顾若瑄,虽说在乔家长大,可门第终究不够。
庞氏面上不显,但心里已经懊恼不已,带着顾若瑄就先行回了府中,也忘了小杏儿还留在宫里。
夜里睡下时,她又蒙着被子流了会儿眼泪,她不敢想象,若是自己不够温顺乖巧懂事听话,怕是早就触怒了庞氏……便没人要她了。
她一点都不喜欢东陵。
也不喜欢白溪村。
哭着哭着,迷迷糊糊就入了梦乡。
不知是梦里还是怎的,耳边传来敲敲打打的响动,半梦半醒时,她才察觉到房间的窗户被人从外头给撬开了。小杏儿吓了一跳,这天底下哪里有正经人,大半夜的会撬窗户进小娘子的闺房?
小杏儿的心高高提起,她张嘴就喊:“柔烟……快……”
劲风拂过,脚步声起。
不过是顷刻间,甘松香和男人的手就已经越过层层帘帐而来。小杏儿瞳孔缩紧,凭借着味道认出了来人,她还没来得及喊出声,就已经被男人捂住了小嘴。
沉重刚硬如铁的身子,紧紧压在了她的身上。
他的呼吸,他的目光,即便是晦暗不明中,她也感受到了极致。
沈麓川,他……怎么来了。
“杏儿。”他原本清朗的声音,被压得极低,克制着自己所有的冲动。
小杏儿没应声,他便又问了下去:“今日为何不认我?”
小杏儿呜呜地摇头,小脚乱动在他身上胡乱踢着,但他能耐大,一下子就将她整个人都钳制住了,怎么都动弹不得。
她抽噎一声,发狠了心,便在他的手上重重咬了下去。
沈麓川闷哼,“这才多久没见,都学会咬人了。”
血腥的味道,在嘴巴里散开,她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也会发了狠咬下口,阵阵抽疼,从心底里蔓延开来。手抵在坚硬似铁的胸膛上,他的所有炽热与跳动,都透过指尖一一传来。
自己想象中永不再见他的预想,在碰触到他心跳的这一刻,彻底变成了飞灰。
这么久了。
她还是很喜欢很喜欢他。喜欢那个会跟在她的身后,上山摘野果的三郎;喜欢在大雪天里堆出一个雪人,哄她开心的三郎。
“杏儿……”他的呼吸落在脖颈间,轻轻唤着,一如往昔从未变过。
小杏儿彻底崩下,眼泪决堤,伏在他的脖子间压抑着哭声骂他:“你坏——你怎么能这么坏——”
滚烫的泪水和哭声,都让沈麓川滞住。
他知道小杏儿,就算曾经在白溪村上穷途末路,被逼到山上避难时,也不曾掉过一滴眼泪。但现在却失声痛哭,究竟是吃了多少苦啊……
沈麓川也不禁想到了当初的情景。
当年年少,沈老将军被乔若松那老混蛋骂了一通后,一病不起休养了好些时日。恰是那时,月关来犯渭北,渭北守将无能,不过是区区半年,就教月关拿下了渭北近半座城池。
身为将军府少将军,沈麓川临危受命,赶赴渭北,将月关一族打得节节败退。可在关键时候,军中却出了内鬼,沈麓川落入陷阱,差点丢了一条性命,最后逃入了白溪村后山中……遇到了救命的小杏儿。
沈麓川睁开第一眼,就看到小娘子弯弯的眼眸,清澈透亮,他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心动。后来,他与小杏儿在这山上结为夫妻,可渭北战事不可耽误,一年之后,他只能暂且离开她,先收拾了月关再回来接她。
带她去东陵,吃天底下最好吃的金丝糕。
带她去看余香湖,去买金镯子,去见他的父亲……他始终放心不下一个人留在山上的小杏儿,便送信去了东陵,让将军府差人将她接到东陵。
等到月关退了,他迫不及待就回到东陵想见他的小杏儿。不曾想,嫂嫂却告诉他,将军府的人去迟一步,小杏儿已经病死了……
他与她相见,只能在夜夜的梦中。
今日在宫宴上,他依旧不敢认,害怕这只是一场梦。可是此时此刻,他日思夜想的小杏儿,就被自己禁锢在怀中,甚至还咬了他一口,沈麓川听着她的哭声,喉结滚动,终是忍不住,在她脖颈上的朱红小痣上落下重重一吻。
滚烫的唇,烙在了红痣上。
小杏儿嘤咛一声,急忙出声制止:“别……三郎!”
眼前的男子,是她的万种相思,即便是看不清楚,她也能想象到,他棱角分明的轮廓,还有他看向她时眼中的炽热坦荡。
红痣上的烫人气息,一路袭入了心尖上。
小杏儿哪里还敢让他亲下去,怕是这一嘴,都让她脖子上留下了痕迹。
男人抱着她的力气越来越大,他闷声轻笑了下,道:“我的好杏儿,再叫我两声。”沙哑的声音里,含着他失而复得的笑意。
小杏儿的心都软了半截。
她的确是不想招惹他,可是他那般深情款款唤她“我的好杏儿”,她挡不住。
在沈麓川的注视下,小杏儿缓缓张了嘴。
沈麓川翘起嘴角。
只听一声大喊:“柔烟!柔烟!救命!”
陡然声高的小杏儿,将沈麓川眼中的笑意扫得荡然无存,只剩下震惊,他伸手正要捂住她的小嘴,目光却落在她手臂上的青紫上。
那是他今夜在晚宴上乍然见她,心中欢喜异常,拥她入怀时不慎太用力导致……
他还是没能舍得捂住她的柔软小嘴,房门外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近,他不快地“啧”了声,“小杏儿,我要把你偷出去,管你是不是乔家找回来的嫡女,还是白溪村上的小娘子。”
小杏儿惊讶地张了张嘴。
她相信沈麓川确实是一个能做出这种事情来的人。
察觉到她眼中的惶恐,他嗤的笑了声,“逗你玩儿的。”他扭头又看了眼即将入门来的柔烟,“你对我必然有所误会,等我下次再来寻你解释。”
末了,他意味不明地哼了句:“真想立马把你偷出去啊,乔若松那老混蛋走了八辈子的好运,竟然有你当女儿……”
声音渐消。
矫健的黑影几步就从窗户上一跃而下,再无声息,只有窗外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的树叶儿晃动着。
这窗户高度也不算低,小杏儿吓了跳,怕他跳下去摔了,忙起身光脚就跑去了窗边观望,被云边遮挡的月色,慢悠悠洒落进了屋里。
他已经不见了踪迹。
小杏儿攥紧了手指,身上仿佛还残留着他的温度与味道。
柔烟也终于到了门口,推门而入,“娘子!娘子怎么了?!”她手里攥着木棍,紧张兮兮地看着屋里,还以为是进了贼子。
小杏儿摇摇头,解释道:“看到了一只大老鼠,吓到了。”
“老鼠在哪儿?我这就将它赶出去。”
小杏儿指着窗户:“从这里跑出去了,不碍事。”
柔烟这才松了口气,掌了灯后,才发现小杏儿脖子上裸露出来的朱红小痣,异样的殷红,她脸色变了变,这像是被人……亲过似的。
看到柔烟的目光,小杏儿心中一跳,急忙用手捂住了红痣。
脸上滚烫,红得滴血。
好在柔烟并未多问,只是暗戳戳提醒她,切莫让旁人瞧见了那颗小痣,小杏儿讷讷应是,不敢再在这桩事上多做说法。
这一夜,柔烟亮着灯,在房间里守了她一夜,怕她做噩梦。
小杏儿却是一晚没能睡着。
床榻之间,总是残留着一丝浅淡的甘松香,让她脑子里全是沈麓川,反反复复。
她本以为,是沈麓川要娶郭蓉,心悦明乐,这才让她莫要招惹,她平日里也是一概躲着沈家的人走。可今日,她再见沈麓川,她太了解他了,他眼神中并未有自己预想中的疏远、厌恶、冷漠……
他声声唤着的“杏儿”,与当初在白溪村时的缱绻浓情,并无二样。
莫不是先前误会了他的意思?
小杏儿伸手又摸了下脖子上的小红痣,无声叹了口气。是否误会又如何,如今的她与沈麓川,两家是水火不容的世仇,他们二人的感情若是被长辈们知道了,怕是会掀起一层惊涛骇浪。
再者,陛下有意要赐婚他与郭蓉,怕是过不了几日,圣意就会下来了。即便沈麓川对她,抑或是对那位传闻中的明乐公主有情,那也是今生无缘。
昨日在晚宴上,他触犯龙威,已经是将她吓得心惊胆战。
她不敢想象,若是沈麓川抗旨会是个什么结果。就连白溪村里的那些妇人都知道,违抗圣旨,那是掉脑袋的大罪。
小杏儿不愿让他犯险。
失去过的滋味,一次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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