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大婚(一)
三月底, 谢家的车队入了明家的门。
三月二十七,谢嬷嬷先带着一半的车队来了明家,算作探亲, 一应定亲的事情都安排在第二日。
白日里谢氏同谢嬷嬷叙旧好几个时辰,待到了夜里,一大家子都去了老夫人的院子里吃宴。谢嬷嬷这趟舟车劳顿, 少不得好好招待一番。
这几日略微暖和一些, 谢氏把宴设在了院子里,四周的屋檐上都点了灯笼,下人们端着托盘,不远不近地站着, 瞧着也热闹。
外边正笑着讲话,屋里,老夫人红光满面,少见的穿了身鲜亮料子,这是明月陪着她选了好久的,李嬷嬷又给她盘了发,上头正正一套头面。
明月的眼睛还有些红肿, 见她打扮的这样齐整, 不由笑道:“老夫人,今个不过是家宴罢了,您这头面,吃了饭又要拆的,多费事啊。”
老夫人笑着摆摆手, 难得的有了精神气, 道:“到底是见人, 可不能给你丢面了。”
明月没忍住笑了一声, 李嬷嬷在边上给老夫人盘发,明月就弯下身子,从后边抱住了老夫人。
老夫人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笑眯眯地反过手拍拍明月的背,道:“好孩子。”
老夫人好瘦,明月轻轻松松就把人圈住抱着了,脸颊贴在老夫人背上,半天都舍不得放。
快到戌时的时候一桌子人才聚起来。老夫人坐在首位,一边是明月,一边是谢嬷嬷,自个的儿子儿媳都往下坐了。
明月哪里好意思,笑着推脱,道:“我一个晚辈,倒是坐在上位了,不好不好。”
谢氏在一旁推了她一把,笑道:“坐吧,今个好日子,我们不坐都是可以的。”
红灯笼叫风吹得晃悠,满院的人都笑起来了,叫她坐了就是,明月红着脸坐下来了,另一边便是谢氏了。
丫鬟们慢慢上菜,规矩地守在边上,院子里热闹,几个小的都聚在一起讲话,谢氏也不拘着。
桌上都是苏州的名菜,老夫人同谢嬷嬷寒暄几句,便笑道:“嬷嬷这一趟来,来的辛苦,咱们苏州旁的不论,水土好,这吃食,咱们苏菜,不论硬菜软菜,点心果子,都自成一家,给嬷嬷尝个鲜,算作接风洗尘了。”
谢嬷嬷笑着摇摇头,并不逾矩,笑道:“不敢当不敢当,老奴光是瞧着府上的姑娘,就晓得这苏州的水土有多养人了。”
桌上几个人都笑起来。
跟着来的小黄门另外起了一桌,现下也在园子里吃着呢,谢嬷嬷按理讲不该坐这样好的位子的,但她在谢府几十年,还得了主人家的姓,今个又做了提亲的先锋,坐在哪都是不为过的。
这船队一行大几百人,今个来了几乎一半,剩余的人都安排在外院吃席了。
谢嬷嬷看着明月,笑道:“早就听三爷讲了,苏州宝地,水土养人……老奴此行不虚,咱们大姑娘,这样的品貌,哎呀,三爷真是好眼光啊,这去了京城,不晓得多讨人喜欢……”
几个舅母都跟着笑,明月垂着眼睛,红着脸也跟着笑,又讲了好一会话,明月都笑着听着,直到明娇肚子叫的对面的明月都要听见了,这才开始动筷。
谢嬷嬷叫谢氏招呼着吃了道松鼠鳜鱼,笑道:“现下口舌养叼了,回了京城倒是不好搞了……”
谢氏连忙叫人给谢嬷嬷添菜,道:“这都不算事,回去的时候,尽可以带上两个厨子。”
谢嬷嬷一拍手,笑道:“那感情好,老奴还不好意思讲呢,这样,咱们姑娘去了京城,也能的一口苏州吃食……”
饭食吃到一半,众人差不多都酒足饭饱了,剩下的便是讲讲闲话,在桌上消磨时光了。
谢嬷嬷便提起明个上门来提亲的事情,放下筷子道:“明个啊,还得辛苦一日,早间媒人要带着陛下的圣旨来,宣了旨意,过后便是咱们府上的聘礼上门了……”
谢氏还捏着筷子,连连点头,转过头看着明月笑道:“哎呀,真好,陛下赐婚,这……日后白白地都要叫人高看一眼,真好……”
且不论日后如何,现下是真正地风光了。
谢嬷嬷摆摆手,笑眯眯地看着明月,道:“还愿姑娘不要觉着委屈了,这礼走得仓促,提亲小礼都在一日走了,还是京城里催的紧,不然也是要仔细地办的。”
这话明月不好接,只好垂着头做羞涩的样子,老夫人便答话了,笑道:“只要人有情,这礼都是虚的……”
这一席吃得皆大欢喜,直到戌时末才散宴。
谢氏连忙去安排这一行人的住宿问题,几个妹妹回了院子,明月就伺候老夫人梳洗了。
老夫人吃了些酒,洗漱了便仰着脑袋睡着了,明月好笑地给她盖好被子,坐在榻边叹气,本还想着同她讲讲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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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氏的福安院里,谢嬷嬷被安置在西厢里住了。
谢氏同谢嬷嬷也算是老熟人了,当年谢氏还小的时候,谢嬷嬷是大谢氏的奶嬷嬷,也算是看着谢氏长大的,很有些情分在里边。
两人坐在美人榻上讲话,看着丫鬟在厢房里规制,谢嬷嬷端着杯热茶,看着谢氏,笑道:“老奴瞧着,二娘子这人家嫁的好,比大娘子强。婆婆眉眼开阔,是个豁达之人。姑爷大方好脾气,夫妻想必也和睦。娇姐儿人如其名,娇俏美丽,想来也是个可心的人……”
谢氏没忍住笑,捶着腰道:“我哪里比得过姐姐,不过是过些平常日子罢了,柴米油盐的。”
谢嬷嬷这话一讲,谢氏倒是觉着亲近许多,往前那些不满委屈,现下想想,都将近二十年没见了。
谢嬷嬷见她像是陷入了回忆,笑笑便捧着茶不讲话了。
谢氏一只手撑着腰,好久才会神,犹豫一会,道:“嬷嬷……乘风如今到底是什么状况?京城里什么消息都传不过来,我写信回去,也鲜少收到回音。月姐儿到底是我教养大的,我少不得替她想想……”
谢氏这话讲得委婉,谢嬷嬷也听明白了。
谢嬷嬷脸上还是带着笑的,嘴里轻轻叹了口气,富态的脸上也带出两分疲态,道:“到时候了,这么多年,不管是怨气还是旁的,都憋不住了……今年,怕是要见真章。”
谢氏心里一惊,捏紧了手里的帕子,看着谢嬷嬷低声道:“太子……不好了?”
谢嬷嬷摇摇头,又笑了起来,道:“太子向来不好,如今瞧着,身子越发不成器了,这都不算了……太子妃有孕了,旁人私下都讲……怕是要有皇太孙了。”
谢氏道:“这……”
乘风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如今太子有了孩子,这阵仗,就是又要把他当弃子了,哪有这样的。
谢氏心里直叹气,也不敢议论。
还是谢嬷嬷道:“当初,咱们荣王本就名正言顺的,若不是陛下……”
这话不好讲,谢嬷嬷住了嘴,谢氏到底惦记着侄子的身体,也连忙转了话头,道:“那乘风的伤……”
谢嬷嬷放下茶杯,起身要给自个铺了床,边笑道:“伤是真的,现下还养着呢,不然定要自个来了……家里的状况也确实不好,老奴也不是信口雌黄……毕竟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姑娘京城里全家都没见过,大娘子心里还是有些过不去。”
谢氏也起身,帮着搭手,道:“嬷嬷别动手,叫丫鬟们来便是……这姑娘养在我屋里,品行是出不来错的,我还觉着乘风拐带了她呢……”
谢嬷嬷笑道:“老奴做惯了的,自个来便是……大娘子自然也是信夫人的,大娘子也是心善的人,您放心便是……”
谢嬷嬷倒是想起一个事来,笑道:“这大姑娘的生父,是不是姓顾?”
谢氏点点头,叹道:“叫顾淮,多的便不晓得了,后来咱们家还叫了人去找的,也是没找着,估摸着名字也不对,唉,山高路远,人家换了个名字,咱们也是不晓得的……”
谢嬷嬷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笑着道:“无事,老奴随口问问罢了。”
谢氏摆摆手,“也没什么,指不定都去世了呢,老夫人该是晓得的比我多,但是她老人家身子不好了,这事提起来都伤筋动骨……您回京城了,也给月姐儿讲讲好话,她性子好……”
谢嬷嬷都笑着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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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也没在老夫人的院子里多留,坐了一会便回了自个的院子。
洗漱过后,帐子里黑乎乎的,明月躺在榻上,睁着眼睛,模模糊糊看着帐子顶,觉着今个的一切都像是做梦一样。
明月想了今个来的谢家人,那些笑眯眯的小黄门,谢家旁支的几个族兄族妹……
明月又想起谢琅玉来,担心他的身子,担心他现下的状况。
明月呼了口气,悄悄起了身,点了盏灯,蹲在多宝格前数起了那两箱子物件。
不管日后如何,谢琅玉伤势如何,他是不是有牢狱之灾,谢家是不是要落败了……明月都要嫁,既然无论如何都要嫁,就要好好地打算日后的日子。
明月一向乐观,原先就觉着自个无论在哪都能过好日子,现下还有了谢琅玉,不管他日后是什么状况,只要两个人一齐,不管遇上有什么,明月相信,那就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槛。
明月又躺会榻上,在担忧和喜悦里翻来覆去过了一夜,第二日辰时还不到,就叫翡翠喊醒了。
外头的天还蒙蒙亮,秋雁端了温水来,明月穿着亵衣,坐在榻边擦了擦脸,整个人都清醒了。
翡翠开了箱笼,边翻找衣物边笑道:“媒人就要上门了,昨个大夫人就嘱咐了的,今个要穿好呢,这可是打京城来的,不能叫人小瞧了……”
明月笑道:“这么大阵仗啊。”
这几日渐渐能穿单衣了,就是夜里凉。翡翠想了想,找了件粉色的小袄,石榴裙,总之都喜庆的颜色。
换好了衣裳,明月推开窗子,一股凉气涌进来,就见外头莫名地叫人眼前一亮,看着心情都好,“外边怎么,觉着都亮堂了一些。”
翡翠把窗户支起来,笑道:“大夫人昨个拨了一批人,熬夜把府上全清扫了一遍,比过年的时候都体面呢。”
明月算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明家对这次结亲的重视。
明月收拾好了,便去了老夫人的院子里,老夫人早早就醒了,正闭着眼睛坐在梳妆台前,叫李嬷嬷给她梳妆。
明月就坐在边上歪着头看,老夫人脸上带着笑,看着像是年轻了好几岁一样,明月忍不住也跟着笑。
老夫人听见了,哼了一声,道:“怎么,我高兴还不行?”
明月摇摇头,歪着头笑道:“行,怎么不行,老夫人高兴,我也高兴。”
老夫人睁开眼睛,瞥她一眼,好笑道:“我是为了你高兴的,你是为了什么高兴的,我就不晓得了。”
明月红了脸,两只手撑在身后搅来搅去,脸上的笑就没有放下来过。
到了辰时末,三舅舅三舅母都回来了,三房人都齐了,几个舅母围着明月讲话,一家子坐在正厅里吵吵闹闹的。明月正好好几日没见潜哥儿,又叫几人讲得不好意思,便把潜哥儿抱到一边讲话了。
把小孩抱在怀里掂了两下,明月笑道:“胖娃娃,沉了好多。”
潜哥儿耷拉着胳膊,害羞地笑了笑。
到了巳时,媒人就上门了。
这个媒人旁人都尊称一声钱夫人,嫁得是京城钱家的大老爷,今年将将五十岁,儿女双全,孙儿都抱了两个,夫家官运亨通,夫妻美满和顺,老话讲,这是个全福之人。
钱夫人穿了件桃红大马褂,手上戴一对青玉镯,讲话爽利大方,进了明府嘴里就是夸赞的话。
正堂里坐满了人,小案桌子上摆了慢慢的喜糖点心,光是闻都能闻出一股甜味来,屋里的人现下都看着钱夫人,谢氏招呼她坐下,钱夫人推辞两下,便坐了。媒人头次上门,不上茶水,便端了些果子来吃。
钱夫人尝了两个,夸了好吃,又同几个长辈叙话,这般完了才笑着在屋里看了一圈,最后停在了明月脸上,笑道:“这可是明大姑娘?想来这幅姿容,我是没猜错的。”
明月连忙笑笑,还抱着潜哥儿呢,点头应了。钱夫人笑着讲了几句吉祥话,还从手上脱了个玉镯子给她。
明月连忙起身,把潜哥儿抱给了三舅母,自个走到钱夫人跟前,被钱夫人握了手,好好地打量了一番。
钱夫人笑着对着谢氏赞叹道:“我光来了一趟明府,见了这几个姑娘,便晓得苏州宝地名不虚传。”
“尤其是这个大娘子,哎呀,真可人,这去了京城,这小脸,怕是要看掉人的眼睛……”
明月垂着眼睛笑,剥了个橘子吃了,叫她夸的很不好意思。
族里旁支来了许多小孩,丫鬟们在外头发喜糖,这些小孩拿了,就跑进来瞧热闹,指着明月喊新娘子。
一屋人都笑了,谢氏拍着手道:“钱姐姐舟车劳顿,今个吃一席宴,为你接风洗尘才好。“
这话一说,一旁的小黄门便懂了意思,叫了人来,扫了正堂,宣起旨意来了。
屋里哗啦啦跪了一个院子,京城来的,苏州明家宗族里的,总共百来余人。明正谦带着谢氏跪在最前边,后边挨着年岁排下去,明月倒是也跪在了大舅舅大舅母身边。老夫人身子不好,便以站代跪了。
小黄门宣旨过后,还有个白发苍苍的族叔哭了起来,挑了吉时开了祠堂,炸了几炷香的爆竹,把圣旨供了进去了。
这才能开始吃宴,明家人热热闹闹地坐满了院子,跟着船队来的还有谢家几个旁支的郎君,都叫明正谦领着去前院吃席了,女眷面便留在后边招待人。
上午媒人才来,还在明家没走呢,中午的时候,谢嬷嬷便带着小礼来了。一个院子堆不下,干脆送到了园子里,摆的满满当当的,几个女郎都去瞧热闹了,族里的也去瞧新鲜,不当值的下人们也围着看,苏州这么多年,还没见过这么大手笔的小礼。
谢嬷嬷还送了‘红绿书纸’来,谢氏回了‘回帖’,看了小礼,讲满意,这便算是过了文定。
这样折腾半日,一家子坐下来商量婚期。
谢嬷嬷端坐在玫瑰椅上,笑道:“四月有好日子,但是太赶了,姑娘一辈子的大事,仓促了不好,便定在五月如何?”
数来也不过两个月了,谢氏心里也有数,京城里怕是不好拖,太子妃如今有孕,乘风能早成家,不讲有没有子嗣,起码总比单着好,成了家的男人,也让人觉着成熟。
谢氏又看向老夫人,这到底还得老夫人点头,看看她是怎么想的。
老夫人喝着茶,见屋里的人都看着自己,不由笑道:“便定在五月,凉爽,好日子也多。”
谢氏心里一松,还怕老夫人不满意呢。
日子便这样定下来了,预备了四月初便启程,府上是彻底忙起来了。
只有三四日了,明月就要离开苏州了。
隔日里,明月便去了一趟赵府,同橘如好好告别。
橘如在抱厦里招待她,握着她的手笑,道:“我怕是喝不了你的喜酒,这几日便要启程了,我瞧不见,你也要好好的……真是好,好,咱们京城里见!”
明月笑着点头,应声道:“京城里再相逢!”
回了府上,处处都贴了喜字,随处可见喜糖喜钱,下人们像是过年了一般,各个笑容满面。
谢氏忙得脚不沾地,要预备明月的聘礼。同谢家结了亲,族里都出了不少嫁妆,多是在苏州的产业,日后打理也不方便,谢氏便四处奔走,置换成了京城的店铺庄子。
还要发请柬,一日便发出去了几百封。苏州一夜之间都晓得了,四月头,明家要嫁女儿了。当初那个孤女,如今争气了,要嫁到京城去了。
谢氏也几十年没回京城了,干脆想就着这个由头去京城瞧瞧,但是她一府主母,轻易走不开,估计要安排好府上才能动身,因此并不同明月一齐走,怕是要六月多才能到。
倒是明娇同明裕要搭着谢家的船一齐去京城,明娇是去舅家走亲戚,顺道陪着明月,明裕则是去读书,他已经拖延了数月了。
明月在府上到处转,心里一时惶惶,一时高兴,又想起谢琅玉如今身陷囫囵,犹豫一会,叫人去庄子上问询那些遗孀,有没有愿意跟着去京城的,最后定了十来个人。明月心里有个猜想,但是也不晓得有没有用,只是多一手准备总比什么都不做好。
所有人都忙起来了,明月反倒闲下来了。谢嬷嬷带了大婚的头冠来,漂亮华贵的叫人意不开眼。
明月夜里坐在榻上,屋里只燃一个蜡烛,她支着脑袋,能模糊瞧见对面红木衣架上的喜服,长长的裙摆,流畅的线条下绣着闪亮的金线,胸前点缀着珠宝。上边是华丽的头冠,镶嵌着数不清的宝石珍珠,前边一颗大东珠,在烛火的照耀下,有一种温润幽深的光泽,美的平和柔润,静静地吸引着人的目光。
明月呆呆地看着,想到了谢琅玉的眼睛,她闭了闭眼,白日里那股子惶惶的感觉,慢慢就消散了。
接下来几日夜里,两个妹妹都在明月的屋里睡觉,几人挤着讲闲话,戌时上床,每夜都能讲到午时往后走,时哭时笑的。
翡翠也不拘着她们,只是太晚了便过来提醒一声。
白日里便是试喜服,试妆容,谢嬷嬷打京城里带了人来,数十人,讲日后在京城里也会留在明月的院子里,打头的是一个叫云竹的,瞧着二十来岁,笑容可亲,喊明月姑娘。
云竹做事干净利落,十分懂得同人打交道,与明月院子里本来的两个丫鬟也相处的好,没一会,便自然地留在明月院子里伺候了,剩下的人都住不够,明月便换了住处,去了母亲的院子里住了。这里早早地修好了,宽敞得很。
这些京城来的人做事讲话都很有规矩,瞧着就是大家出来的。每日把明月脸上的脂粉洗了擦,擦了洗,喜服一日穿好几次,不停地修改尺寸。
终于到了离开的前一日,明月睡在老夫人的院子里。
时间太赶,这几日都忙坏了,现下外边安静极了。
屋里点了蜡烛,却还是昏暗的,老夫人洗漱了,就靠在榻上,笑着看着还在梳头的明月。
明月叫她看得不好意思,看着镜子里模模糊糊的自己,也抿着唇笑。
老夫人拍拍身旁,道:“快,来,最后一日陪着外祖母了。”
明月眼眶一红,放了梳子,脱了鞋上榻。
明月跪在榻边,把床帐放下来了,帐子里便昏暗起来。
明月盖上被子,靠在老夫人肩上,闭着眼睛在老夫人怀里蹭了蹭,轻声道:“外祖母,你身上有股香味。”
老夫人歪歪肩膀,笑道:“什么味?老人味。”
屋里就祖孙二人,明月哎呀一声,闭着眼睛道:“才不是呢,是香味,好闻的香味……我很小的时候就闻到了。”
那时候明月小小一个,睡在老夫人怀里,现在变成她搂着老夫人了。
老夫人笑了笑,道:“你明个就走了,今个我同你好好讲话。”
老夫人说着,从枕头底下拿出个册子来,笑道:“你收好吧。”
明月脸一红,拿着册子也不瞧,丢到了床头去。
老夫人叫她把册子收好了,好笑道:“有什么怕羞的,夫妻和谐也少不得这个。”
明月嗯了一声,还是不好意思,就趴在老夫人怀里,闷着脑袋不讲话了。
老夫人觉着好笑,拍拍她的脑袋,道:“长大了,怎么一下就长这么大了……”
明月慢慢红了眼眶,埋在老夫人胸口,无声无息地哭湿了老夫人的衣裳。
老夫人感觉到了,低头哎呦一声,拿袖口给她擦了擦,笑道:“好脏的小孩呦,又哭个大花脸,丢不丢脸?”
明月吸了吸鼻子,起身趴到一旁的被子里,小声道:“不丢脸,在老夫人这才不丢脸呢。”
老夫人笑道:“不丢脸,我还没讲那我,你先前做的好,一口就答应下来愿意嫁。”
明月擦了擦眼泪,仰着头看她,道:“我还怕您怪我呢。”
老夫人撇了撇嘴,轻声道:“咱们挑的时候,要仔细挑,挑好了,你喜欢,也不能看着人家不好便放弃了……重要的不是他现下如何了,重要的是你们的感情,若是有感情,互相扶持,以你们二人的性子,什么状况都能把日子过好的。”
老夫人说着还一摆手,笑道:“你们日后的日子,我不担心的。”
“都是聪明人,又有感情,哪里会过不好呢?”
明月无声地笑了笑,仰着头贴着老夫人靠着。
老夫人垂着头看着她,笑道:“你好好记着,锦上添花易得,雪中送炭才难,以谢乘风的品行,教养,才学……外祖母一点也不担心你日后日子不好过,他不是个寻常人……”
“这一出也挺好的,你现下嫁过去了,那谢家人,全都要高看你一眼,他家中嫡支都没有旁人了,你是要做当家主母的……”
明月笑了笑,犹豫了一会,才笑道:“其实我心里有些害怕呢,去那么远的位处,我一个人都不认识……”
明月这些日子都没表现出来,现下终于是明白了先前橘如那样纠结的心态了,想着马上要去一个陌生的位处,同陌生的一家人相处,谁都不认得,处处都是生疏,她心里就难受。
明月眼眶慢慢红了,长长地呼了口气,自己想要平静下来。
仰头就见老夫人温柔地看着她,明月的眼泪一下就掉下来了。
老夫人也红了眼睛,还是笑着给她擦眼泪,搂着她,含泪笑道:“不怕啊,我们不怕,我们月姐儿啊,要扶摇直上,要诸事万安,要过得幸福安康,要过你想过的日子!要顺心顺意,你要过的好!”
明月眼前含着泪,重重地点了点头。
老夫人爱怜地把她抱在怀里,闭着眼睛,捏着她的手脚,像是怎么都抱不够,忍了好一会,才哭道:“好孩子,我的儿啊,你要走了,我好舍不得你……日后见不着你了,我的佳姐儿,怎么就没见着今日,好好的啊,外祖母一辈子都在这,一辈子都给你撑腰,咱不怕啊!”
明月起身要给老夫人擦眼泪,老夫人搂着她怎么也不肯放手,哭着像明月小时候一样亲明月的额头,又紧紧地抱着她,讲你要好,你要平安幸福。明月也抱着老夫人,没一会也忍不住哭起来,“外祖母,你好好的,咱们都好好的,我舍不得您……”
明月最后哭着睡在了老夫人怀里,这样一夜过去,两人都没睡好,那种惶惶的感觉倒是消散了许多。
第二日辰时,明月已经整理好了心情,回了自个的院子。
院子里空空荡荡的,明月来回走着看了一圈,看得人心里也有些发虚,屋里用惯了的物件全部收拾装起来了,一些带不走的多宝格,柜子,梳妆台,箱笼,全都空了……等到明月行拜别礼的时候,便会装到船上去。
明月逛了一会,回了母亲的院子,京城来的人服侍着明月梳妆打扮,换上喜服。
明月闭着眼睛坐在梳妆台前,耳边听着传来时不时传来一阵响亮的爆竹声,还有人在热闹的笑闹,小孩为了喜糖大声拌嘴,女郎们在外边好奇地问来问去……客人们都来了。
没一会,明娇明淑两个姐妹就来了,哭着陪着明月梳妆。
明月原本缓和的情绪,没忍住也哭了起来,脸上的妆都哭掉了,云竹好笑地给明月擦脸,又上了一遍妆。
谢氏处理了外头的事情,也来陪着明月梳妆。
明月眼里含着泪水,看着自己凤冠霞帔的模样,看着镜子里亲人们红着眼睛笑的模样……钱夫人拿着梳子给明月通发,讲明月是她见过最美的新人,接着笑着说祝福话,“一梳梳到头,富贵不忧愁。”
明月闭上眼睛,眼泪没忍住掉了下来,谢氏捂着嘴没哭出声。
“二梳梳到头,无病无烦忧。”
两个妹妹都起了身,哭着围着明月,晓得明月要走了。
“三梳梳到头,安康又多寿。”
屋里坐着陪客的舅母们都站起来了,红着眼睛看着明月。
“妆成——”
明月眼前被盖上红盖头,身旁是几个舅母低声嘱咐的声音,她被翡翠扶着站了起来。
翡翠扶着她,走出了知春院,路过了老夫人的荣安堂,路过了谢氏的福安院,也走过了笑闹了整个少女时光的园子,她穿着大红的嫁衣,走出了明府的垂花门。
喧闹声一下涌入耳朵,“看新娘子啦!”“新娘子出来啦!”屋檐下爆竹声噼里啪啦地响起来。
有人在叫,有人在笑,还有人在哭,明月深深地呼了口气,她带着盖头,只能看着自个的脚尖,她表情沉静,眼泪却是一滴接一滴地往下掉。
翡翠扶着她进了正堂,明月什么也看不到,被指引着站在了高堂前。
正堂里安静起来,堂里站着坐着围了满满当当的人,都看着屋里的新娘。
谢氏穿着桃红福纹小袄,下身一条石榴裙,本端坐在椅子上的,脸上却是狼狈,眼睛哭得红肿,方才紧急打理过了,还是不太体面,现下哽咽道:“你那么小,来了我的院子里,我小心翼翼地教养你,小小的人,养到如今大了,漂亮知礼,孝敬长辈,友爱兄弟姊妹,你是再好不过的……怎么这样快,仿佛方才你还伏在我的腿上吃果子,嚷着舅母舅母的……时候不好,你大哥哥不在这了,不然叫他背你出门,真真正正是咱们大房的姑娘……”
明月抿着唇红着眼睛听着,透过盖头,朦朦胧胧地看着谢氏。这是承担了大部分母亲的责任,教养她长大的人。
谢氏双手交握搁在在腿上,忍住没有去握明月的手,哭道:“日后好好的,好好的啊,月娘,好孩子,放心地去吧……”
明正谦眼眶发红,坐在椅子上没动,只偏着脸道:“万分保重,同夫君举案齐眉,待长辈要孝顺体贴,待兄弟姊妹也要如家中友爱,你,日后,这儿还是你的家,是你的娘家。”
明月轻轻嗯了一声,吸了吸鼻子。
老夫人坐在一边,身后垫着腰枕,叫人扶着才坐稳当了,眼眶红肿,闭着眼睛摆手道:“走吧,不要回头!好好的!你好好的,我就好好的,诸事万安啊,孩子,去吧……”
老夫人垂着头哭了起来。
明月抿着唇,忍着没去扶,眼泪一滴接一滴地往下掉,颤声道:“谢谢舅舅舅母养育之恩,谢谢外祖母教养我,明月铭记在心,日后规范己身,行事有格,不给舅舅舅母抹黑,不坠外祖母的声名。”
明月闭上眼睛,拱手长揖,跪下给舅舅舅母磕头,给母亲的牌位磕头,给老夫人磕头。磕了许久,直到一旁的云竹小声地提醒。
明裕接着把明月背起来,一步一步地踏出了正堂,小声道:“月姐儿,什么也不怕。”
明月含泪点点头,被他小心地背着。
一旁有小黄门拉的长长的声音,“新人拜别尊长,日后平安福长——”
两个妹妹都哭着叫长姐,一家子都跟着走。
明月叫明裕稳稳地背着,出了二门,出了大门。
她裹着襁褓来到明府,穿着嫁衣离开明府,离开了忧伤的也快乐明亮的少女时光,往另一段日子里走去。
鞭炮霹雳啪哒地炸在耳边,渐渐地,明月哭着,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
五月中旬,船上颠簸月余,谢家的船队即将靠岸,谢家也将迎来这几十年头一件大喜事。
作者有话说:
谢谢小天使们的营养液和雷雷!鞠躬!会加油加油码字更新的!今天日万了~
到京城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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