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纪嘉树·番外 屠龙
纪嘉树在十五岁那年，他的父亲被杀了。
一枪爆头，红红白白的脑浆撒了一地。
凶手是青帮出了名的冷血教父，就那么肆无忌惮地在所有人面前开枪杀了他的父亲，可他连报警也做不到。
父亲生前风光无限大半辈子，死后被人随意用油布包裹起来扔进海里，连个像样的葬礼都没有。
父亲死后，华清帮一蹶不振，被曾经父亲手下的肱骨分割成几个小帮派各自为政。
从那时起，纪嘉树就很少笑了。
童烨。
青帮的教父，杀死父亲的凶手。
看着报纸上风光无限的男人，十五岁的纪嘉树紧紧捏着报纸，他发誓要杀了童烨替父亲报仇。
改头换面化名阿平，他加入了青帮，在青帮底层混了三年，因为身手敏捷出手狠辣，他在青帮出头很快，并且很快就引起了童烨的注意。
真正有机会接近童烨，是在一次火拼中，他替童烨挡了一刀，养好伤后他上头的大哥就告诉他童烨要见他。
“你叫什么名字。”他的仇人坐在沙发上打量着他。
“阿平。”纪嘉树垂下头，拳头在西装下握得死紧，害怕在这个男人面前露出一丁点恨意，“张平。”
“张平？”童烨抿了一口香槟，“这个名字倒是一点都不衬你。”
从此他就作为近侍跟在了童烨身边，日日跟着童烨出生入死，却发现这个男人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戒备，尽管距离这么近，他却完全找不到机会下手——或者说找不到一个不仅可以成功报仇并且可以全身而退的机会。
童家有个地方，童烨一直禁止本家的人接近那里，每隔一段时间，童烨就会去那个地方看一看。
那里到底有什么？
没有让他疑惑太久，因为那个地方很快就出事了。
是青帮底下一个颇有身份的头目，这几年才升上来的，来本家是为了参加帮派会议，可没想到他会跑到那个地方去。
不知道那头目到底做了什么，纪嘉树几乎从没见过童烨那样暴怒过，他下令将那头目押入刑堂折磨致死，最后那头目被抬出来的时候已经不成人形。
童家的私人医生也在那天忙了整整一天，终于在第二天天刚亮的时候给童烨带来好消息，而那天童烨推掉所有帮派事务一直守在那个地方没有出来。
第二天童烨出现的时候有些憔悴，眼里满是血丝。
这让他更加疑惑，那个地方到底有什么，能让冷静自持的童烨失去自制力。
又过了一段时间，童烨突然将他叫去，和他语重心长地说了很多，最后让他保护一个人。
“大哥让我保护谁？”他的心里有一点激动，隐隐觉得那个地方的谜题终于要解开了。
“你跟我来。”
跟着童烨来到那个神秘的禁地，他吃惊地发现这地方居然是一大片的鸢尾花田，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一个身穿白衬衫的少年正背对着他们坐在花丛里。
“小荻。”他听到童烨叫道。
少年回头的时候，花圃里起风了，整个花田里的鸢尾都被吹得簌簌作响，风卷起几片蓝色的鸢尾花瓣自他眼前飞过，就像是修炼千年的鸢尾化作人形，就像是出尘脱俗的九天花神误入人间，那一瞬间，他以为自己看到了精灵。
这就是童烨的秘密吗……
“哥哥！”少年见了童烨，笑容如同春风拂面。
这竟然是童烨的弟弟？
那时他就觉得这个少年就像是被恶龙藏在城堡里的公主，柔弱纯白不知世事，等待着屠龙的勇士救他出去。
从那天起，他的任务就是照顾保护这个身体柔弱的少年。少年似乎对于童烨的事情一无所知，童烨也严重警告他不能将青帮的事情透露半分，在外心狠手辣杀人如麻的童烨，在这片鸢尾花田在这个少年面前竟然温柔得就像一个真正的好哥哥。
本来他以为在找到童烨的弱点，在摸到童烨的软肋时，自己会毫不留情地抓住它利用它打击自己的仇人，可是当真的面对水晶一般剔透的少年时，他竟然下不去手——这少年什么也不知道，他是无辜的。
“小平哥，你为什么不笑？”少年总是问他，“你不喜欢这里吗？”
我……喜欢呆在这里……
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眼前的人是谁？他是童烨的弟弟，是仇人的弟弟。
于是内心的挣扎让他变得愈发沉默。
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他的身份终究是暴露了。在阴暗的刑堂，他的双手被缚在身后，满身是血地靠坐在墙边，童烨坚硬的皮鞋踩在他受伤的肩膀上，神色阴郁，“我居然会相信你，纪东汉的儿子，我居然会放心让你接近小荻。”
童烨低头看着他被血染红的眼睛，“你应该有很多机会拿他威胁我，为什么不这么做。”
“呵呵…”他的笑声沙哑，笑容牵动嘴角的伤，“你这种人居然会有那样的弟弟，呵呵呵……”
之后就是惨绝人寰的酷刑，他几乎都以为自己死过好多次了，就连看守他的人都以为他快要死了，但对生的渴望和心中的仇恨让他坚持了下来，抓住看守一瞬的松懈，居然让他逃了出来。
童家本家危机重重，他逃不了多远，但他知道童家有个地方是绝对安全的，他们都不敢去那里寻人。
他本来只想在那个地方稍微躲一下，却没想到刚刚跑进花圃就碰到了在花丛里打盹的少年。
身下的少年脖颈纤细，只消稍稍用力，童烨就能失去他，自己就算报不了仇，也能让童烨尝尝失去的滋味。
然而身体却做出了完全相反的动作，他松开了他，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想这下完了，不仅没有报成仇，自己也要折在这里了。
没想到自己还能醒过来，清风柔软地吹在他身上，鸢尾的香气萦绕在鼻端，如同置身天堂。
“你醒了。”少年谨慎地关上门，递给他一杯水。
“为什么救我。”他问。
他看到少年的笑，春日阳光般灿烂，“我相信小平哥是个好人。”
我才不是什么好人，我想杀你。
在这里躲了三天，他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透他，他对自己身上的伤口似乎司空见惯，没有任何惊讶与害怕，日日娴熟地替自己包扎换药，他从来不问这些伤是怎样造成的，不问为什么童烨要杀他，不问他的真实身份，他知道自己与童烨有血海深仇，知道童烨真正的面目——童烨小心翼翼在他面前隐藏的真面目。
他知道的远比自己想象的多，也远比童烨想象的多，真正的他不是日日闲坐在花圃里的柔弱少年，而是心思通透到会让人觉得危险的童烨的弟弟。
恶龙以为自己藏起来的是柔弱的公主，却没想到这个公主长有獠牙。
但奇异的是，他更加舍不得他了。
在少年的帮助下从童家逃脱，归来后肃清华清帮内部，重整旗鼓准备向童烨宣战。
只是这些年他竟没有一刻能够忘记花圃里少年白色衬衣随风飞扬的样子，忘记他站在花丛里对着自己温暖地笑。
就在他一直以为只要自己不杀死童烨，就再也见不上他时，他居然奇迹般地出现在他面前。
被恶龙藏起来的公主，居然会自己跑到屠龙的骑士面前。
内心止不住地雀跃，他简直高兴得像个孩子，抓住你了，我就不会再放开，我不管你是城堡里的公主还是恶龙的使徒，都不会放你走。
若你是纯洁的公主，那么请让我挥动手里的剑为你而战，若你是恶龙的使徒，那么我愿意死在你锋利的獠牙之下。
对于被他囚禁，少年几乎是平静地接受，他总能清楚地看清局势，善于利用自己身上的一切，甚至能将身体孱弱作为捍卫自己的武器，在最糟糕的情况下将伤害降到最低，生性凉薄残酷无情——他果然是童烨的弟弟。
他时常在想，若是他的身体不是这样，若是他拥有健康的身体，那么他的存在说不定会比童烨更加危险。
在童烨倾尽全力的打压下，他终于撑不住了，少年不止一次劝他放弃自己重头来过，他给他更好的建议，他嘲笑他沉迷男色优柔寡断，可他不知道他对他根本就不是沉迷男色，他爱他。
那少年说得对，论狠厉决绝，他远不是童烨的对手。
而论凉薄无情，他也远不是少年的对手。
在林叔他们的逼迫下，他挟持着他和童烨做交易，他在他耳边开的那一枪，本以为成功解决了童烨成功报仇了的时候，却发现那只是个替身。
童烨……果然还是技高一筹。
在逃亡途中，他其实是明白的，只要他放手，只要他放开他，那么他就能逃出生天，只要他放弃他，他说不定就能卷土重来重新报仇。
可是，只要他放开手，他就又变成了城堡里遥不可及的公主，而他，不知自己何时才能屠龙。
所以，我不愿意啊……
本来以为自己会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杀掉他，但是当他将枪口抵上他的额头，食指却颤抖得扣不动板机，那一刻，他才发现，有时间杀死自己比杀死别人更加容易。
那一刻，他才发现自己是希望他能够活下去的。
“砰——”
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有那么一点点的难过？
如果我死了，那我会不会在你那凉薄的心里，留下那么一分一毫的悸动？
我是那样爱你，我希望你能够活下去……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
笑渐不闻声渐消，多情却被无情恼。
我到底……
是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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