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三十六章夜话
泠月是被敲门声给震醒的。
“白露——快些起来——”
砚声把门板拍得啪啪作响,“公子要派红包了,快些过来!”
“来了。”泠月艰难地睁开眼睛。
洗漱过后,她来到前厅,林脩坐在上首,砚声和墨痕二人已经到了,都穿了新衣服,正伸长脖子等她。
看见泠月,砚声立刻道:“公子,人到齐了!”
林脩依次把红包递给墨痕和砚声,轮到泠月的时候,他把红包送到林泠月面前。
“白露,新年好。”
泠月轻声道谢,“多谢公子。”说完便退到一边,没有多说什么。
林脩很想问她,是没有看到自己准备的礼物么,还是看到了不喜欢呢?但砚声和墨痕还在旁边,他忍了下来。
林脩有许多事情要忙,吃罢早饭他便出门了,临走他对泠月说:“在家这段时间,你在院子里好好休息吧,我出门应酬都是些大男人,你应付不来,砚声和墨痕轮流过去就行。”
泠月依旧避开了他的视线,“我知道的,多谢。”
林脩嘴唇微动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吞了回去,“我走了。”
待林脩走远,泠月才微不可见地松了一口气。
晚上,泠月洗漱完毕,正准备休息。
突然,门板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泠月起身披着衣服走了过去,轻声问:“谁呀?”她心中隐隐有所猜测。
果然,回答声证实了她的所想。
林脩的声音也很轻,“是我,你睡下了么?”
“还没有,公子有事情找我么?”泠月思考片刻,“等我穿好衣服去前堂找您。”
“不必。”林脩急忙叫住她,“就这样说几句话就行,不必麻烦,你就站在这儿就行,天冷,不用出来了。”
他补充道:“我就几句话。”
今日他喝了酒,宴席散后原本打算直接回房休息,但走到院子门口,看到泠月屋子的灯亮着,未经思考便忍不住走了过来。
泠月白日间的冷淡一直在他心中挥之不去。
泠月远远看了一眼一直被她留在桌上的盒子,声音平静,“公子请说吧。”
“我给你的礼物看到了么?”
“看到了,是宋老先生的医书,那批注是他妻子写的么?”
“好眼光。”林脩夸了一声,“这套书原本是宋家自藏的,上面的笔记是宋老先生的夫人所写,后来这套书流落在外,三年前被我我偶然得到。”
他说:“这套书于我并没什么大用,你应该用的上。”
他忍不住问:“喜欢么?”
隔着门板看不见对方的脸,又有夜色掩护,泠月觉得自己的胆子似乎比白天更大了。
她直截了当地问,“你指的是书,还是你这个人?”
轮到林脩沉默了,良久,他说:“书如何?人又如何?”
“书我喜欢,但不适合,太贵重了。”泠月说,“人……我们并不合适,你不应该喜欢我的,林公子。”
林脩强撑着不让自己立刻逃跑,虽然从白天泠月的表现,他已经有了不幸的预感,但他还是很想亲口问一问——
“为什么,是我哪里不好么?”
“我以为这段时间你也——并不讨厌我的。”
“公子,你风姿俊逸学富五车,又人品端方,是多少女儿家心中的良人,并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你夸了我一大堆话,但依然拒绝了我。”林脩说,声音越发晦涩,“是……觉得我年纪大了么?”
林脩过去从未在年纪这个问题上烦恼过,他每长一岁,在俗世中所获得的声望地位都在稳步提升,对自己整个人的掌控也越发得心应手,不像那些年轻的毛头小子们时常沮丧迷茫,四处碰壁后不得不屈从自己心意。
现在的他有能力不被任何人逼迫,即便是生身父亲拿出孝道来恫吓他,也顶多只能泄愤打他几下,没办法动摇他。
他从来没觉得年纪渐长是什么令人烦恼的事情。
但此刻,把目光放到男女之事上来的时候,他突然变得不确定了。
也许,他相对于白露来说确实不是那么可心了,大家吹嘘他的皮囊也许也只是出于对他地位的奉承,不忍心说实话罢了。
泠月忍不住说:“您才二十七八岁,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如果她没有这摊子事,现在虚岁也二十四五了。
他说:“那么白露,告诉我为什么?”
泠月给了一个最稳妥的答案:“你是林家的继承人,我只是小小的奴婢,不敢高攀,我也不愿意做你的侍妾,我不喜欢屈居另一个女人之下。”
“你是在意名分么?”
林脩想了想说,“说实话,我之前没有考虑过这个,因为我本来也不打算娶妻了,即便你是妾,我也会一心一意好好对待你。”
“不过如果你介意我会想办法解决的,只是可能需要一点时间。”
泠月被他的说法惊到了,虽然她不认为自己脱离了公主的身份就变得卑贱了,但她也很清醒地知道,在周围所有人眼里,她现在在身份上的的确太过卑微,与林脩可谓天壤之别,能做林脩的侍妾都已经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了。
“公子说笑了。”她强迫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冰冷一些,“光老太太就不会答应,您不要逗趣我了。”
林脩说:“只要我能办到,你就答应我么?”
这声音太过笃定自信,叫泠月没来由地心慌。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等等——”泠月叫住他离去的脚步。
“我之前和你说过的,我嫁过人。”
林脩心底一堵,“我知道的,我并不介意,我不是那等迂腐的人,你们既然已经和离,男婚女嫁天经地义。”
他心中不由一紧,“你仍然爱慕他么?”
“我并不知晓。”
泠月的声音很轻很浅,似乎陷入了缥缈遥远的回忆,一阵风吹过就能把她带走去到遥远的再也无法触及的远方。
“我不想骗你,我自己也并不知晓。”
“我与他成婚,是父母之命,我在从前并没有见过他。他一开始是不情愿娶我的,但后来我们还是成婚了。”
“我以为他会对我不好,把气撒在我头上,但他其实对我非常细致周到,从来没有让我受到任何委屈,比我未出嫁的时候还要自由自在,也是因为有他的庇护,我才免于惨死异乡的劫数。”
“我很感激他。”泠月说,“即便他可能有对不住我的地方,我依然感激他,他是一个了不起的人。”
林脩声音低沉,“既然如此,你们又为何分开呢?”
“其实……”泠月说,“是我胆子太小了吧。”
“他有大志向在,我却不愿意为此伏低做小忍气吞声。”
“与其等到日后到了无路可走的时候再面对,弄得彼此颜面都不好看,不如在还算美好的时候及时抽身,对我和他都是幸事。”
门外没有任何回音,泠月侧耳听了听,打开门,门外已经是空荡荡的了。
生平第一次,向来从容的林脩狼狈逃跑了。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他就知道自己与别人是不同的,他很有天分,读书考试一路都很顺利,没有任何他想要而得不到的东西,哪怕辞官也是他自己主动选择有意而为之。
但今日,他第一次对女子生了倾慕之思,开始认真地思考如何让这个女子陪伴在自己左右共度良辰,却遭遇了从未有过的挫败。
他根本没办法听完泠月的答案,就在自我羞愧和厌弃中逃跑了。
他怎么会如此自信地上门来询问呢?真的被往日那些吹捧冲昏头脑忘乎所以了么?她没有任何回应,不就是拒绝的意思么?
林脩本就是借着酒劲而来,又借着酒劲而去,极其不体面地逃跑了。
接下来几天,泠月都没有再看见林脩。
他每天都特意早起,赶在泠月起床之前出门,又一直应酬到大半夜才回来。
他这番折腾,把砚声和墨痕二人连累地叫苦不迭。
砚声偷偷拉了泠月抱怨,“那天我看见公子去找你说话了,你到底和公子说什么了,公子这几天整个人都不对劲了,一直在强打精神,时不时还一个人看着空中发呆。”
泠月没有想到自己一番话会给林脩这么大的打击,她心中有些不好受,“没什么,你和公子说一声,这几天我住碧桃那里,他不必为难,早些休息吧。”
没曾想傍晚林脩却匆匆赶来了,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拦住了她正在打包的动作。
“砚声和我说了,你不必如此,继续住在这里没关系的。”
泠月打量他,他看起来和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仍然是那个风度超脱的清贵公子。
他神情自若,“那天晚上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是我喝多了,都已经过去了。”
他解释着:“这几日我要准备欢哥出发的事情,所以很忙,你不要多想。”
泠月从他的神情看不出什么异常,但林脩都已经这样说了,她若是还继续坚持搬出去,就显得格外自以为是,明晃晃在踩林脩的脸了。
也许真的只是一时醉话?他现在清醒过来了,就决心要把这个偶然的错误翻篇了。
泠月拿不准他到底是什么想法,眼见他递过来一个梯子,立刻忙不迭地往下滚,决定就此把这件事给忘得干干净净。
她故作无事地问:“欢哥已经走了么?”
林脩点点头,“已经将他送出城了,那边派了护卫来接他。”
泠月说:“七少奶奶肯定很难过,欢哥哭了么?”
“没有哭,他是个好孩子。”林脩说,“七嫂还让我和你说,欢哥很喜欢你送给他的小木马,一定要带在身边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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