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桃花扇(五)
温故抬手掀起门上蒙了厚重灰尘的锦缎绣花门帘,穿过下场的回廊,来到后台。
这里没有灯火,黑黢黢一片,只有从破损的窗棂处露进来的微弱的光,浅浅淡淡将后台的物品勾勒出一圈轮廓。
阴影重重叠叠。
顾盼见状,很贴心地调高了玉佩的亮度,供温故看得更清晰。
于是温故心情愉悦地在心里再次夸赞顾二皇子的贴心细心。
后台的物品肉眼可见的繁复起来,靠墙的一面摆放着衣架,挂满了厚厚的戏服,无一不蒙着灰尘,看不出原先的亮色,灰扑扑地,蛛网缠绕,像是僵成了石像。
另一侧墙边,整齐摆放着花纹精致的箱子,有大有小,整齐摞在一起。
戏台的后台自荒废始,就没通过风,此时温故走进来,带起一阵风,灰尘乱舞,呛得温故不住地咳嗽,他用手再鼻前轻轻扑扇,赶走无孔不入的飞尘。
后台的桌椅整齐罗列,每一张桌子上都安有化妆用的铜镜,桌面上散落不少粉墨。铜镜早就被铜绿和灰尘遮盖,没法看清,偶尔露出的镜面,被光芒一照,闪着冷光。
温故刚刚踏进后台,便感到周身的环境骤然阴冷,似乎在隐隐警告来者此地不能轻易踏足。
他没有在意阴冷的环境,走进后台深处,忽地,换衣间闪过一道红色的影子,带起一阵阴风,待温故看向黑洞洞的换衣间,那里空空如也,似乎什么异响都没有。
“哒”。
“哒”。
房间里回荡着温故的脚步声。
温故直到戏班子后台的规矩,不仅是外人,甚至连其他的角儿都不能所以乱动,他秉持着尊重的原则,仅仅是在后台观摩了一圈。
随着他在后台的时间越来越长,后台的温度也降得越来越大,森森冷意顺着他的裤脚向上蔓延。
腰间挂着的玉佩急速闪烁起来,房间内的光线明明灭灭,是顾盼在提醒温故,危险就在眼前,需要注意,他们在之前已经说好,温故的事情让他自己来,只有在极端紧急的情况才出来提醒保护,这样让温故不会过于依赖顾盼的能力,这样才能一点一点进步。
温故依旧没有慌张,他冷静地站在房间内,顶着杀意凛然的寒芒,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方才幽幽显现在一张化妆桌侧面的鬼影。
化妆桌的昏镜突然像被打磨过一般崭新透亮,与周围废弃的环境格格不入,在黑夜的房间里,更显得黢黑深邃,像要择人而噬的黑洞,接着,无数红色白色的残影在镜中飞速闪过,看不清痕迹。
温故像是毫不在意刺骨的寒意,猛地向前跨出一步,快速走到镜子旁边,站在鬼影所在的位置,镜中的鬼物似乎是没有料到自己没有吓走温故,反而令他上前,红色白色的残影在镜子里面迟滞了片刻,反而令温故清晰地看清了,那是无数道穿着戏服的鬼魂。
温故的手轻轻拂去桌面的灰尘,就发觉自己又进入了之前在包厢看到画面的状态,只不过这次,不是画面,周围环境依旧未变,多的是从许久的过去传来的对话声。
一道匆忙且焦急的声音:“师弟,你一会儿……看到火烧起来了,就立刻从侧廊下场,在咱们后面往出跑。”
“我不会跑的,”
另一道声音清越婉转,带着些雌雄莫辨的味道,语气很是柔和,却在轻轻的水纹下藏着惊涛骇浪般的决心,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被说服的平静,
“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这戏,一旦开腔,不到曲终,不能停下。”
本就焦急的声音又加了震惊和痛苦:“那你岂不是要死在火中?烧起来了之后,那帮鬼子就没工夫注意你了!师弟你为什么……不跑?”
另一道声音还是异常平静:“……总要有人留下的,我若是唱了一半下场,怎能不叫人怀疑。况且,如何没人听?台下坐着的,一方为人,三方为鬼,四方为神明,凡人不听不代表鬼神不听,无论台下有没有人都必须唱完,你忘了吗?”
也许是感到最后说的话有些严肃,听起来不尊重师兄,那道清越的声音顿了顿,放缓了些许:“何况……我虽出身轻贱,却也一直想着,要是哪一天能为这国奉献一份属于自己的力量就好了,今日终于来了机会,师兄,这是我乐意的事,莫要再劝我了……”
接下来是一片寂静无声,两道声音都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温故以为他已经脱离了那片幻境。
终于,原本那道焦急的声音说了话,不过语气不再慌张,而是带着凄然痛苦的意味,还有一份淡淡的怀念:“非怜……你自小就是这样,你若执意要去,没人能劝得住你。”
清越的声音沾染了些许决绝的笑意:“师兄,谢谢你们,这么多年的照顾,是非怜对不起你们。“
“……“
所有声音全部消失了,温故的周围环境未变,但鬼气杀意凛然,所有物件都好似在默片褪了色,转为冷色调。
一件白衣戏服“呼呼“从他耳边掠过,温故在戏服袭来之前,侧身躲过,正对着镜子,伸手触碰镜面。
“倏——“
画面猛地旋转,一阵薄雾散去,小小的空间内,桌椅摆设,化妆镜骤然崭新,镜面更是可以清晰地照应出人影。
一道穿着大红戏服的身影静静端坐在桌前,手中时不时有动作,端庄优雅地整理鬓角服帖的发丝。
稍后,那身影端着手臂,轻轻地放下精致的木梳,对镜左右侧视,轻轻蹙了蹙眉,似乎是有些不满,于是挽起水袖,端起笔刷,指尖轻盈打开妆盒,点蘸朱红。
精致的铜镜中,映出一张经典的花旦妆容,清眸如水,黛眉似烟,眉间紧锁一丝哀怨,但眉梢扬起的却是泼辣与决绝,极致的对比展现在这张画满彩墨的脸上。
朱笔点绛唇。
五色油彩粉墨装点在脸上,凝成面具,无论如何也看不清那面具下的神色。
末了,红衣戏子轻垂下头,细细的声音响在唇齿间。
“位卑未敢忘忧国……哪怕无人知晓我。”
温故的心情随着红衣花旦的一举一动,似乎有种融入那种心绪的感觉。
突然,原本垂着头的花旦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猛地抬起头,顺着镜子的反射,一双眼变得通红,死死地盯住温故。
一阵刺骨的寒意猛然笼罩下来,温故心中警铃大作,当机立断启用【疾行】,飞快向着侧后方退去。
飒——!
一片桃花瓣锋利如刀,顺着温故的脸颊划过,带着附有怨念的鬼气,在温故的脸颊上留下一道漆黑的伤痕,接着,细密的血珠从伤口处渗出来。
“咣当!”
温故向后躲避攻击,碰倒了那化妆桌的高凳。
温故手握拳,抬眼盯着悬浮在铜镜前的红衣花旦,伸手擦去血迹,顶着露骨的杀意,硬生生一步一步走上前,距离红衣花旦不足一米的地方,蹲下……扶起被自己带倒的凳子。
“对不起,无意冒犯。”温故轻声道,接着,他向后退了两步,保持在一个安全的、尚可接受的距离。
红衣花旦:“……”
他似乎是没有料到温故的行动,抬在半空中化为利爪的手顿了顿,接着攻击也不是,放下也不是,就僵在半空。
于是一人一鬼静默着,对峙着,在陈旧的房间里。
房间里极静。
良久,幕帘外传来那三个人的对话声。
“他进去这么久还没出来,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啊?”
“单独行动,很大概率会出事。”
“走,进去看看。”
“一起吧,这样安全一点。”
“温故——温故——”
“你还好吗?没事的话回应一声啊!”
后台的幕帘被掀开的一瞬间,红衣花旦的身形砰然消散,好像刚刚的危机根本就没有发生过。
温故见红衣花旦离开,回过头去,手电筒的光纤晃了进来,可以清晰地照见空中飞舞的尘埃,谢欣然走在前面,率先掀开帘子走进后台,接着是方明和余籽。
“你在这里啊,刚刚叫你为什么不回答,下次不要吓我们好不好!”谢欣然抱怨道,接着四周望了望,不停地搓着胳膊:“这里温度好低,好冷!”
方明闭上眼睛,像是使用了技能,仔细感受一番,睁开眼说:“这里的鬼气很浓,估计会有不少线索。”
“那大家小心一点,注意防备,快些搜集线索。”余籽说,同时用一只手时刻抵在镜框,保持着警惕的姿态,伸手摸上了放在墙侧的箱箧。
谢欣然听罢,也点点头,拿出她的道具伞,打开收束,张开伞。
就是这一瞬,后台房间内的所有摆设都剧烈的摇晃起来,桌椅、衣架、箱子全部振颤着,所有颜色瞬间变得暗淡无光,同时氛围诡异,温度剧烈降低,几乎可见呼出来的白气。
温故心里悚然一惊,这比刚刚红衣花旦试探性的攻击不同,此时的环境带着必杀的冷意。就算他再不在意鬼怪带来的恐惧,此刻也不得不承认,现在是鬼怪在索命。
所有物件都在颤动着、摇晃着,最终统一了频率,另一边衣架上的所有戏服像是得到了什么敕令,一瞬间纷纷挣脱衣架,全部展开来,飞在空中,扬起大面积的灰尘,瞬间焕然如新,甚至色彩鲜艳,和周围寂暗的环境形成强烈的冲撞感,戏服飞扬,欲择人而噬。
余籽猛地摘掉眼镜,惊声尖叫:“快跑!我们触犯了禁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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