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八月四 朝政

扬州粮库被盗不是小事，在此前已经被左相和扬州令一起定性为一等大案，这样的大案办案流程自然也有些不同，在林甫于朝上应下十日内破案的话后，皇上就将玉符赐给林甫。
  这玉符为皇上赐，见此符如见皇上亲临，也算是办理一等大案的必备工具了。
  此事揭过之后，早朝上又有几个大臣表示如今天下太平，朝内政坛稳当，皇上身为九五之尊，基于阴阳调和之理，也该考虑补充后宫的事了。
  说着，几个大臣煞有介事送上去几份折子。
  林甫多看了两眼，户部尚书周鸢和礼部尚书孙作成表现得最为积极。
  林甫想起之前有大臣进言让柳若絮入宫一事，寻思着大概就是这二人之一了。
  皇上对此事倒也没什么意见，只是将折子放到边上。
  之后大将军陆邵淳大概是看今天三相都不在，又跳出来重提辽国进犯一事，右相司直杨兴义据理力争，吵得面红耳赤。
  最后，杨兴义抬出之前林甫提出的互市一说，问大将军可有更好的方略？陆邵淳闷不作声，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如今已是八月四，宫内需要为了中秋佳节大办宴席，各方面都需要礼部从中调配。
  之后的早朝就是以中秋一事，礼部尚书孙作成提了些意见，其中涉及到一部分大赦天下一类的，被吏部尚书杜百川压了下去。
  又因为孙作成想要搞大型的歌舞会演，周鸢自然不同意，几个大臣又是吵了一架。
  最后还是皇上让他们回去之后各自写好折子，他会根据几人的折子做出相应的修改。
  乱糟糟的一个早朝也就这么过去了。
  等早朝散去，已经到了午正时，朝中百官三两成群去建章宫偏殿吃饭。
  紫衣太监宋公公跑了过来，叫住林甫：“林司直，林司直。”
  “宋公公，可有什么事？”
  “圣上让林司直去重华宫，还请林司直和咱家一起走一趟吧？”
  林甫自然有些意外，重华宫是皇上用膳的地方，能和皇上一起在重华宫吃饭的，无一不是皇上极其看重的宠臣，他林甫何德何能？虽说他是以“皇上亲信”的目标进入朝堂的，但是那也不是现在啊？
  “林司直？”
  “还请宋公公带路了。”
  宋公公和林甫走后，其他大臣自然又各有反应，暂且不提。
  林甫到了重华宫后，第一眼就看到皇上刘瑾手上捧着折子在看，他自然也不好打扰，宋公公侍立到刘瑾身旁，林甫则在一边站着。
  这折子写得挺长，林甫站了一刻钟多，才看到皇上将折子合上，神色看起来也不是很好。
  他轻轻叹气，抬起头才看到林甫。
  “来了？把前些日子那壶从倭岛献上来的酒拿来，朕和林爱卿共饮一杯。”
  “是，圣上。”宋公公应了一声，其他侍女仆从也各自将各种菜品送了进来。
  和林甫所想不同，这皇上吃的饭菜，也就七八个菜，林甫不由得疑惑，就算是大一点的官绅，一顿饭恐怕也比这要丰盛得很，总不至于是因为要和他一块儿吃所以菜品就不同了吧？
  “林爱卿还不入座吗？”
  “谢圣上恩赐。”林甫行礼谢过，在身边侍女的服侍下坐到皇上对面。
  “不必多礼，吃吧，等酒来了，朕和你好好喝一杯。”
  刘瑾也不客气，毫不顾忌吃起饭菜来。
  林甫又是疑惑。
  刘瑾看到林甫一直不动，也放下筷子，问：“林爱卿缘何不动？莫非是觉得朕亏待你了？”
  “臣不敢，只是...”
  “只是什么？”
  林甫偷看一眼皇上，皇上瞅着他，嘴角带着一丝笑意。
  他这才大胆说：“只是臣疑惑身为九五之尊，吃得怎么还不如皇都里那些普通的富豪了？”
  刘瑾哈哈一笑，将手中筷子狠狠敲了敲瓷碗：“朕听闻，在百姓之中，拿筷子敲碗是乞丐所为，若是寻常小孩做这事，身为长辈就需要严厉教育，是这样吗？”
  林甫虽然奇怪皇上发什么疯，不过还是老实答道：“是有这么一回事。”
  刘瑾又敲了两下，问：“那你觉得朕这么做又如何呢？”
  林甫哪里敢回答这个，只好支支吾吾：“臣，这...”
  刘瑾摇头：“朕只是想做，于是就做了，林爱卿，你可知那是何人？”
  刘瑾指了指站在一侧的一个玄衣男子。
  朝内如今官服多以玄色为主，主要区别一在于各类饰品，二在于官服上的刺绣。
  像这个男人这样一身玄色官服的，林甫还真不曾见过。
  “那是史官，名字不重要，只需要知道他的身份就可以了。”
  林甫一惊，史官一系在朝内属于最超然的一系，他们不属于任何官职体系，无论六部还是三相或者大将军，都不能管理他们。
  但同时，史官一系没有任何权力，而且他们属于家族一系，史官无名，只有一个栾姓。
  整个栾家都是备用史官，前一任史官身死，下一个栾家人就要顶上，这些栾家人不通商不修法，平日里自给自足与世隔绝。

  “栾先生。”林甫神色严肃，向这个玄衣男子行礼。
  但是对方并没有理会林甫，依旧只是持一笔一书，静侍在旁。
  林甫当然不会生气，所有史官都是如此，他们担负的是将正确的历史传承下去的职责，除此之外，他们别无他求，这也是为什么林甫如此敬重这些史官的原因。
  “现在林爱卿知道朕为什么这么做了吧？”
  林甫还是一脸疑惑，在他看来，做这种事被史官记载，毫无疑问是在给自己抹黑。
  “算了，林爱卿，先吃饭吧，对了，还有一件事，明日起，林爱卿就专心处理扬州案，不必来上朝了，等到什么时候解决这个案子，什么时候再回来。”
  林甫一愣，但皇上已经不再理会他。
  二人吃完饭，宋公公却还没有把酒送到。
  皇上摆摆手：“饭也吃完了，林爱卿就走吧，应该不需要朕送送你吧？”
  林甫自然不敢，虽然没明白皇上搞什么花样，但皇上都这么说了，林甫也只好告退。
  离开重华宫，向宫门方向走时，林甫遇到了抱着酒壶回来的宋公公。
  “宋公公。”
  林甫拱手。
  “林司直，哎呀，可惜了，没能喝上这美酒。”
  宋公公的表情看起来倒也不觉得奇怪，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告别了宋公公，林甫继续外走，这时他才想起，既然是倭岛进贡的美酒，那自然是需要放在宏义阁的，宏义阁距离重华宫距离虽然略远，但怎么也不至于要花这么久。
  林甫心中略有些在意，于是稍作思考之后，就向宏义阁的方向走。
  过了片刻，宏义阁外意外的还挺热闹，当事人林甫也都认识。
  柳若絮的哥哥柳鹏和早上闹事的徐欣欣，看情况应该是柳鹏押着徐欣欣来宏义阁道歉了。
  林甫凑近些，果不其然，是徐欣欣在给宏义阁里的官员一个个道歉，看那样子，委屈得应该已经哭了有阵子了。
  林甫看了眼柳鹏腰上的腰牌，从原本的金吾郎将腰牌换成了一块刻着骑郎二字的腰牌。
  “恭喜升迁啊，柳少将。”林甫拱手道喜。
  “同喜，林司直。”柳鹏看起来依旧是一副不近人情的样子，只有偶尔瞟到徐欣欣的时候，眉头会稍微皱起。
  “林大哥！救救欣欣吧！”徐欣欣看到林甫，像是看到救命恩人似的，哭诉着说。
  林甫无奈：“柳少将，此处毕竟是皇宫，一些小事，闹得阵仗太大未免让人丢面。”
  柳鹏看了眼林甫，冷哼一声，轻轻踹了一脚徐欣欣：“看在林甫的面子上，今天的事就这么算了，给我去校场跑圈去！什么时候我回来，你什么时候才能停！”
  “哎哎，谢谢林大哥，谢谢柳大哥！我这就去这就去！”徐欣欣如释重负，一溜烟跑没影了。
  宏义阁里的礼部官吏们也松了口气，他们可不觉得让一个家世显赫的小少爷给他们低头道歉是什么好事儿，这简直比放在火上烤更让人难受。
  柳鹏看了眼这些礼部官吏，低头抱拳：“给诸位添了诸多不便，柳鹏在此给各位一并道歉了！”
  “柳将军多礼了多礼了...”这些官吏脸色一白，连声道。
  柳鹏也不在乎这些官吏的态度，道完歉后，只是对林甫道：“我妹就劳烦林司直照顾了。”
  随后，柳鹏转身离去。
  林甫更是疑惑，这两天他一直没去左相府，也确实没什么空，柳鹏这又是什么意思？
  “林司直...来宏义阁可有什么事？”
  林甫看了眼大着胆子问他话的官吏，干脆的问：“宋公公方才来取酒，是什么时候到的？可有什么事情耽误了？”
  那官吏显然不知道林甫为什么这么问，只好一边想着一边回答：“宋公公...算算时间是在柳将军来之前走的，按照流程取了贡酒，应该是没有耽误的。”
  林甫点头，交代了一句：“多谢了，我来问的这事，不可与他人提起。”
  随后，林甫同样转身离开。
  这次，林甫倒是不准备去别的地方了，直接到了宫门外，和素汐一起上车，回了林府。
  路上，林甫心里琢磨了一下，从宏义阁离开，到重华宫的距离，算算时间，正好可以让人往返一次的地方，应该只有宏义阁不远的体仁阁了。
  体仁阁是放置各类文宝的地方，里面的东西，要说比较敏感的，那就是历届一甲进士参加科举的文宝了，宋公公去那里能做什么？或者说他只是放慢了脚步？刻意等我和皇上说完话？
  宋公公是皇上自小陪着的，信赖度上应该没有问题...
  “素汐，这几天府上可有人拜访？”
  林甫想到这里，开口问。
  素汐稍作犹豫，林甫皱眉：“不必担心什么，若有人上门拜访，直接说就是。”
  素汐这才答：“昨日昭王府派人来邀请老爷去赴宴，只是当时老爷和我都在大相府，因此没能碰上，那人见老爷不在，便出了些银子让管门的小哥不要把他来过这事说于他人。”

  林甫听完首先有些好奇的不是昭王爷想做什么，而是素汐怎么知道这事儿的？
  素汐倒是想到林甫的疑惑，直接开口：“素汐本来是不知道的，只是当时管门的小哥一共有两，那人只给了一个小哥银子，另一个小哥没给，那没拿到银子的小哥大概是心里不爽，因此事后偷偷来和我说的。”
  虽然林府目前大小事基本上都是芷萱在管，但是芷萱这两天因为林甫那封信的缘故，时不时就去红花阁上课，因此这两天真正管理林府的，其实是素汐。
  素汐看起来懦弱，不过管事能力确实不错，只是考虑纸上办公的能力的话，素汐甚至要高过芷萱一筹。
  特别是素汐的字，林甫看过都夸他写得好。
  昭王爷邀请自己去府上做客？还真是...不意外啊。
  这就是林甫为什么突然担心皇上的原因，今天的早朝，有一个十分敏感的人物没来，那就是昭王爷。
  昭王爷缺席早朝，朝内却无人提起，就连皇上似乎也默认了此事，林甫可不会蠢到觉得这真是皇上默认，无非是不好发作罢了。
  尤其是三相同时缺席加上昭王爷缺席，这种巧合看起来实在是太暧昧了。
  林甫猜，皇上在重华宫让他之后不必去上朝，恐怕不是让他去查扬州案的事，而是让他去看看昭王爷的猫腻。
  正如皇上在重华宫的表现一样，平易近人得有些做作，这更像是皇上在向林甫示好，表达了他已经将林甫看做是自己的亲信...
  林甫不由得重重叹气，他看得出来，这个新皇帝刘瑾，在宫中的掌控力其实很低，先不说朝内百官几乎已经被瓜分完，陆邵淳一派只想打仗，昭王爷一派，野心昭然，陈培桡一派，从林甫去过大相府之后，对陈培桡的担忧更大于昭王爷。
  只说皇上自己的事，六宫几乎完全失控，林甫这两天在朝内又不是不做事，他悄悄打听着宫内的消息。
  一条比较危险，甚至有些恶毒的消息就这么被他不小心听到了：传闻慈心太后对当初自己儿子，也就是前朝太子暴毙一事心生猜忌，似是打算和昭王爷联手打算逼宫当今皇上...
  朝内一片糟心事，林甫光是想想就觉得头疼。
  “老爷？”素汐看着林甫的样子，自然有些担忧。
  “嗯，素汐，回去之后，我给你个单子，你照着单子上面去做，明日老爷不需要去上朝，你也给准备一下，我们去左相府。”
  “是，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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