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山雨欲来
第225章 山雨欲来
五月二十九。
夜,亥时。
寿州城衙前街,知府白善烨以及寿州留守司都统制丁继胜的脑袋挂在府衙大门外。
丁继胜双目被剜,舌头露出长长一截,像是被勒死后斩首的。
忽明忽暗的火光中,老丁的脑袋在夜风里晃晃悠悠、吐着舌头,还他妈挺调皮.
老丁是个乐观的人,就算死都不忘扮鬼脸。
半里外。
王二春率领由岭下村青壮组成三什人马,破开一户人家,从床底拖出一家四口。
搜刮了财物后,王二春当着别人爹娘淫了这家小娘。
这名小娘有位十二三岁的弟弟,护姐心切下抓了菜刀要与他们拼命,却被王二春的同伴一枪捅了个透心凉。
“畜生!你们不得好死”
小娘的父亲青筋暴突,泣血嘶喊,王二春却愈加兴奋。
同时,心中有股大仇得报的畅快
这户人家自然和他没仇,他的仇人是头目李魁。
可说来奇怪,王二春却对李魁生不出任何恨意,只有深入骨髓的畏惧。
反倒是那无能狂怒的小娘之父,激起了王二春的变态喜悦。
“你们快些,咱们抢来的钱财还没老大送出去的多。”
完事后,王二春提上裤子,嘱咐弟兄们一声,临出门时却又模仿着李魁桀桀一笑,补充道:“先别杀这两公婆,让他们看着,完事再宰了!”
昨夜破城后,李魁一营原本被分配了把守城门的职事,但李魁是积年老匪,知晓城破后的前几日油水最足。
若傻乎乎守着城门,能捞着个屁?
便拿出近几日抢来的财货贿赂了上官,这才换了个入城的美差。
王二春昨夜攻打城南塌口时,尤为勇猛,李魁特意关照了这个未来可期的‘可朔之才’,让得单独带一队在城内搜刮财货。
王二春站在屋外,眼中是满城火光,耳畔是怒吼哀嚎,一时恍若隔世。
昨夜攻城时,他满腔恨意,存了必死之心。
他恨官府不顾百姓死活、恨这世道遭烂、恨老天无眼,唯独不敢恨李魁。
城破后,他反而有些感激李魁,让体验了这般从未感受过的极致畅快.手擎杀人刀,想杀谁便杀谁,想玩哪家女子就玩哪家女子,那些百姓见了他要么跪地求饶,要么主动奉上金银。
快意!
这般活着,才不枉来人世一遭!
唯一不敢想的,就是前几日那只生了一颗痣的煮烂‘鸡爪’。
王二春条件反射一般,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寿州东城门。
罗洪和李骡子站在门洞内,听着遥遥传来的女子求饶哭喊声,默默不语。
五月十一水患后,军统李骡子、李科二人奉命前来寿州联络漕帮当地堂口档头罗洪,随后暂留此地。
本月二十二日,罗洪在运河畔的堂口被路经此地的吴开印发现,随即被乱军围了起来。
堂口驻有五十多名漕帮兄弟,吴开印见这帮汉子人人精悍,不由生出了招募之心。
明眼人都瞧得出来,他们要么被收编,要么被吴开印带人围杀李骡子和罗洪眼神交流后,同意入伙。
随即漕帮堂口被单独编了一队,由罗洪任百长。
昨夜破城后,他带着本队领了驻守城门的职事.
两人正沉默间,一名背着老娘的汉子慌不择路,跌跌撞撞逃进了门洞中。
那汉子没想到迎头撞上了这么多乱军,吓得登时跪地求饶,“好汉,俺娘俩身上实在没财物了,求好汉放俺们一条生路吧。”
李骡子往远处眺望一眼,见城内乱兵无人关注此处,悄悄闪看了身子,指了指城门下方的狭窄门缝,意思是让他们母子快点爬出去。
那汉子倒也机灵,马上明白过来,连忙磕头,随后带上老娘一前一后爬了出去。
几息后,却听城门上方一声弓弦绷响,随后就是利箭破空声。
紧接,城外先后响起两声惨呼.
城楼上随即响起了不满喝骂,“城下守门的,你们莫不是眼瞎,跑出两个人看不见么!”
“.”
罗洪和李骡子对视一眼,各自无声叹了一回。
片刻后,李科从门洞深处的阴影里走到两人跟前,低声道:“罗档头,你可要约束好你手下弟兄,莫让大伙胡乱坏人性命。若你们违反军纪,小弟职责所在,免不了在都统面前实话实说”
罗洪本就对行事诡秘的军统没甚好感,闻言不由微恼,“老子是漕帮的,又不是军士!你们军统也管到我们头上了?”
“诶,罗兄弟休动怒,都是为都统做事.”
活络的李骡子连忙说和。
罗洪这才敛了怒气,低声道:“这我自然知晓。这些乱军若对官府不满,直可把那些贪官杀了,何苦祸害这些百姓?眼前惨状,他们比酷吏还要可恼!咱都是跟着都统的,当年我与大力哥因西瓜节抢沙时殴斗,都统便与我说过,穷苦人不欺穷苦人.这话我记着呢!怎会跟着这帮乌合之众胡乱杀人!”
最后这句,明显是说给李科听的。
为了缓和气氛,李骡子又问向了李科,“李先生,此间之事,已用密文告知都统了吧?”
“嗯,密信已发.”
李科有些瞧不上满身江湖习气的罗洪,说话时还瞥了后者一眼。
李骡子见状,又低声劝道:“两位,如今咱们这几十号人身处贼营,犹如夜间行舟,稍有不慎便有倾覆之险。咱若死了也没甚打紧,却没人给都统传递贼军动向了!此时此刻,定要把力气使往一处啊,万万不可生出嫌隙,自乱阵脚!”
“兄长所言极是。”李科反倒对李骡子这名前神锐军退役老军汉礼敬有加。
“嗯,骡子哥放心吧,不会误了大事。”
说罢,罗洪看了李科一眼,伸出了右手。
李科稍一迟疑,也伸出右手和罗洪握了握这种握手礼节,是陈初‘发明’的,算是桐山情报系统人员在外地的接头暗号。
握握手,喊一声‘同志’,那就是自己人了.
三十日。
城内混乱依旧在持续,反而有了加剧的趋势。
破城当日,被裹挟来的流民大多只抢钱,不伤人。
可一天下来,却发现他们所获,和那些乱军核心的老匪收入根本不在一个量级。
流民经过观察发现了老匪高效的原因,后者逮了城中百姓,往往二话不说先断人一腿或一臂,百姓吃疼恐惧下,时常能从鞋底、发髻,甚至谷道中再扣出些银两。
流民像是发现了新世界,有样学样。
发展到后来,甚至在破了某户人家后,直接杀的只剩一人再逼问银钱藏在何处。
这样效率更高
而一个月前,他们大多还是老实巴交的农人。
他们既可以是舍生忘死、保卫乡梓的英雄,也可以化身‘弱者向更弱者挥刀’的索命恶鬼。
没了秩序,掌人生死、予杀予夺的权力,让人迷失人性。
六月初一,寿州城内已很难看到普通百姓了。
自封的开天大将军吴开印下令封刀。
可他手下这帮人成分复杂,各自为政的小头目不在少数,根本不把军令当回事。
于是当日乱军以‘封刀令’把藏在城中各处的幸存百姓骗出来后,又迎来一波屠杀。
此时,他们已不只为了钱.
只是单纯喜欢杀人的快感。
六月初二,城中已难见到空地,尸体从街头铺到街尾,走在路面上,太阳暴晒后的浓稠血水能把靴子黏掉。
连日高温下,寿州城已成一座恶臭坟场,但有人过,便会惊起成群绿头苍蝇,铺天盖地,黑压压一片。
这般情形下,寿州城已待不住了。
吴开印于六月初三带三万大军,缚一千女子北上。
途中连破两座县城,犹如过境蝗虫一般,每破一城,不忍淬睹。
六月初四,经过朝堂诸公反复扯皮后,泰宁军节度使、上将军郦琼奉命从山东路抽调的五千军士终于姗姗来迟。
不想,刚入寿州境,军中便生了瘟疫。
六月初六,两军在寿州北蒙城外对垒已没了回头路的原广效军指挥使靳太平率先发起冲击,因瘟疫战力大损的泰宁军只撑了半个时辰便全军溃退。
一路退至亳州涡阳城。
士气大振的乱军追至城下,却围城三日不破,涡阳乃寿州北上必由之路,眼见攻城不得,吴开印丢下千余尸体南退
郦琼在朝廷催促下,追击乱军,却又和对方保持了五十里的安全距离,衔尾而行。
六月初十,乱军过寿州不入,转而西进。
六月十一,郦琼收复已近乎空城的寿州。
此时寿州城内仅剩二百余口
能在城破后活命,少不了被逼迫帮乱军做些煮饭、搬尸的活计。
泰宁军以此为由,按‘通匪罪’将寿州城内最后这点活人统统斩杀,随即全军在寿州地界搜捕‘乱民’。
此时乱军已西进,那些东躲西藏好不容易保住性命、没被裹挟的百姓还不及高兴,就被泰宁军抓去砍了头
寿州百姓被逼的上天无门,入地无路,有些人干脆心一横,往西追赶开天大将军去了。
六月十三,郦琼集齐‘乱民’首级两千余,上表报捷.
‘寿州大捷’的消息传至东京城,众臣弹冠相贺,当即为郦琼加封金紫光禄大夫、遥领亳州尹,封其母二品郡夫人,其妻三品淑人
同在当日,寿州最西的田山县县城被围,数封求援公文送至泰宁军,却被郦琼一一压下。
翌日,田山城破,乱军一番劫掠后,正式更名为顺天大军,气势更旺。
随后,继续西进,于十六日进入颍州界.
六月十七。
陈初坐在蔡州城南校场大营内,左手是李科发来的密信,右手是朝廷表彰郦琼的邸报,没忍住骂了一句,“大捷?大尼麻痹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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