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忘却江湖

　　波光粼粼的河中央，一叶扁舟缓缓驶过，没有船夫甚至没有船桨，就这样随波逐流，顺着风向沿着江中流下，不时有笛音中溢出，衬着河边随风摇曳的杨柳，颇有诗意亘古的意味。

　　再近看，扁舟前一个身穿绛紫色衣衫的人横笛而吹，他戴着斗笠将脸全部掩盖在阴影里分不清男女，奏的曲音悠悠，绵长轻缓，听之忘俗，不知是哪个朝代的乐曲，只觉和这迤逦的景色融为一体，氤氲绵绵，久久不能忘怀。

　　扁舟内，忽而走出一名女子白衣若雪，肌肤如瓷，墨发用一根竹簪挽起，清丽的素颜是标准的江南女子，秀美而寡淡的双眸轻撇浅笑间入骨三分。

　　“夫君，你快进去吧，外面风大，你身体还没完全恢复。”晚辞抱着一壶热茶递给他，笑意盈盈，眉目温柔如水，“这个给你暖暖身体。”

　　殊羽顺势握住她的手，拉着她坐在自己身旁，宠溺将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同时一只手抱着她，轻轻说道：“小辞，辛苦你了。”

　　她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远方，轻轻摇头，“你都是为了我才……”

　　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着前方，目光中重新燃起期许，“河流的尽头，就到江陵了，我们再回到那个小村庄做一对神仙眷侣，好不好？”

　　她没有立刻回答，迟疑片刻，伸手摘下拂过船头的杨柳叶，纤手细细摩挲将上面的灰尘擦干净，刚想放到唇边，手忽然又顿住轻轻放下，将柳叶放入河中飘走。

　　“为尔惜流光，时至今日我才明白，当年你为何化名流光。”

　　“不管我叫什么名字，于你而言，都是一样。”他握住她的手，深情地说道。

　　她浅浅一下，望向远方，不知在看什么，“师傅现在不知道怎么样，还有雨娴，朗月，阁主他们还好吗？”

　　须臾之间，三个月的时光匆匆划过，当初她带着重伤的殊羽逃到中原，殊羽当时五脏六腑具碎绝无生还的可能，独孤永世一路相随都劝她放弃，可是她依旧四处寻医用真气护住殊羽的身体留住他最后一口气。

　　犹然记得当时她双膝跪地拉着独孤永世的手，祈求道：“师傅，我求求你救救他，无论什么样的后果都在所不惜，我求求你！我求求你！”

　　独孤永世苦恼思索片刻，撇过脸去似是不忍，“能救是能救，但是只有那一种办法……”

　　她的表情忽然僵硬在脸上，她知道那一种办法——以命换命。

　　师傅修习各种奇门异术，对医理也是精通，他曾经告诉过她，这世上任何事情有好的一面也有坏的一面，都不是绝对的，但是唯有一点是亘古不变的定律，那就是任何事情都是有代价的，上天不会特意眷顾一个人，也不会特意委屈一个人。

　　“我来！”她毫不犹豫地说道，他救过自己无数次，也是该还给他的时候了。

　　独孤永世又说了：“他伤势太重了，只怕哪怕是勉强救活了他，他这毕生的武学，恐怕都付之东流，并且经脉受损，以后再也不能习武了。”

　　她当时无法去想象当他那一身绝世武学都消失了他自己会是怎样的心情，她只知道他不能死，无论如何都不能死。

　　她不记得师傅是怎么救活了殊羽，她昏睡了三天，醒来之后看到的是殊羽那双深情的眼和师傅留给她的一封信，信上大体内容是，他走了，去云游四海去了，这次救活殊羽使他的身体受到重创需要静养，让她不必担心，也不用去找他。

　　此刻依偎在殊羽的身边，仿佛都是上天的眷顾，听街坊上的人说，掩月阁局势不如从前了，她不禁暗暗担忧起那些故人的情况。父母留下的炽雪剑他始终没有换给她，她也不问，那些江湖中的琐事似乎都与他无关了，她想忘记那一切，忘记曾经的痛苦，与他一起脱离俗世，相伴到老。

　　殊羽从来没有问过她司徒后瑾的事情，他不问，她也不说，或许是这期间的岁月太过于悠长，长到她哪怕再仔细的想，也想不清楚那个少年的模样，依稀只记得他那双眼眸如殊羽一般的温柔如水，闪耀夺目仿佛坠落星辰，只是少年的目光里，有殊羽所没有的澄净，不经岁月磨砺，爽朗明媚不带一丝杂质。

　　她甚至不清楚那几年的执念究竟是什么，竟然在瞬间便可以放下了。

　　“如今你没有武功，你会不会怪我？”嗫嚅着，她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殊羽一只手抱紧她，淡淡地笑了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甚是好看，“你救了我的命，我怎么会怪你，我以前的绝世武功想想也并没什么用，唯一的用处就是保护你，而现在，我家小辞长大了，可以保护自己了。”

　　她靠在他厚实的肩膀上，觉得从未这样满足过，兜兜转转追逐了那么久，原来幸福其实来的那么突然那么容易，那个人无论是流光也好殊羽也好，从未离开过，至此一生都得圆满。

　　扁舟缓缓驶过，杨柳依依，天光渐亮，两岸行人来来往往，她轻轻一撇岸边，忽然眼神顿住，连忙拍了拍昏昏欲睡地殊羽，她指着一处杨柳树下，惊讶地说道：“你看！你看！那是……”

　　话音刚落，方才杨柳下的人正踩着湖面飘然而来，片刻就落在扁舟上，方才他踏过的河面，浪花点点，还在慢慢晕开。

　　殊羽看着来人先是一惊，后又恢复平静，露出爽朗的笑意，笑道：“刚刚小辞才煮了一壶碧螺春，正愁没人品尝，你来的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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