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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掉马了(捉虫)


  是她失算了。

  许是脱离生死一线的感觉太久, 造就她曾经的敏觉早已不复存在。

  睫羽轻颤,她定了定神道:“昨日我同三哥回去之时, 在车里听到外面有几分不对劲。”

  “难道不是只能听到烟火声?”傅家远唇角带笑,却暗含了几分讥诮, 显然是不相信她所说。

  “就是烟火声。”沈云初看着他道。

  傅家远一愣:“什么?”

  沈云初食指指甲嵌入拇指指腹中,面上却平静道:“昨晚回去的时候,三哥……因着生气不同我讲话,车厢里很静,外头的声音便听得愈发清晰。走到东市的时候,我听见外头有一声烟火声音似乎有几分不同,比平常的那些个烟火要尖利几分, 异常刺耳, 便掀开帘子瞧了瞧,却见那烟火是正红色的一束火星,就这么一下子窜上天, 始终没有散开来,不像是贺新春的,倒似是常人联络用的一般。”

  沈云初知道, 一件事讲述的越详细,听的人便越容易相信。

  顿了顿,她又道:“那信号完了之后,我便瞧见街角好似有几个人影掠过, 就是那家王记馄饨店那儿。马车过去的时候, 我把帘子放下来, 留了一条缝,耳朵贴着听,便听见几人在说些什么。”

  “听到什么了?”傅家远扬了扬下颔问,目光紧盯着他她。

  沈云初歪了歪头,状似回忆着,心中却瞬间有了伎俩,她道:“天儿可真是冷,咱们赶紧回家吧。这年三十儿的,老板等着咱们回去好布置明年的活儿呢。”

  傅家远转身踱步到外间,一边示意沈云初跟上来,一边坐在了椅子上,开口道:“这句话怎么了?怎么就成沧溟阁的人了?”

  沈云初瞧了他一眼,仿佛是在奇怪,这么简单的事他怎么都想不明白一般,回答道:“你见过大年三十儿上杆子去店里让老板布置任务的吗?再说了,前面还讲着要回家,后头怎么就又变成去等老板布置活儿了?”

  “那也不能确定就是沧溟阁啊,万一是什么江湖门派呢?”傅家远沏了一杯茶,放到唇边轻吹着道。

  沈云初眼睑微垂,瞧见浅黛茶汤之上漂浮打转的嫩叶儿,心中禁不住微微一颤,好似悬空一般。

  果然,却听眼前那人又道:“烟火的样子千千万,不散开的也有许多,你又如何笃定那一定是联络信号?”

  “就算这些林林总总加起来看着是有几分奇怪,可是以你的心细,自然不会妄下结论。再退一步说,你一个文央西平侯府的少爷,对沧溟阁又能听到多少?不过只言片语罢了吧?恐怕还是从说书先生那里听说的,以你的性子,又能相信几分?看到这种事情怎么就一下子联想到沧溟阁了?”

  “还有,你一上来就问我是不是统领锦衣卫,奇怪的话也说了不少……”

  “嗒——”茶盏轻落在案几上,傅家远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俯身直视着她,温热的气息喷洒在面庞,却令沈云初有几分不战而栗,指甲愈发深嵌指腹,面上不动声色。

  ——他怀疑她是在套话,套出锦衣卫的真实情况,以及真正的统领。

  傅家远看了她半晌,没见着露出什么破绽,轻笑一声道:“这么镇定自若。倒不知是应当说你问心无愧好呢……还是训练有素?”

  尾音轻声上挑,似是温声细语,却在沈云初心头落下重重一击。

  她抬起眼睑看着他,没有分毫的躲闪。

  沧溟阁出来的人,怎么能露出破绽?

  她沉寂太久,在国子监四年,遇到最过分的事情,也不过就是别人眼红嫉妒下的那些套儿,于她前世的那些经历相比实在是不足挂齿。舒适的氛围待久了,她曾经千辛万苦练出来的东西便也随之松散。

  可如今这紧张的氛围之下,却反倒激起了她早已深入骨髓的特质。

  她是沈云初,是沧溟阁三大细作之首,是足以睥睨天下的人。

  指尖猛地一松,沈云初亦笑了一下,眸中自然而然地浮现出冰冷。

  这些事情,无需刻意为之,什么样的情况下应当伪装成什么样,早就是本能反应了。

  她紧紧地盯着傅家远双眸,好似怒火中烧一般:“殿下的意思,云初才是沧溟阁的人?”

  “我可没说过,是你自己说的。”唇齿微动,傅家远轻声道。

  沈云初大呵一声,面色发青:“我沈云初,文央西平侯府唯一的嫡子,京城人尽皆知的神童,是沧溟阁的细作?”

  “殿下可真是厉害。您不妨来说说,我一个十有五的人,什么时候去的西辰,怎么被沧溟阁给看上了,又是怎么长期待在沧溟阁训练还没被发现的?您可得好好说道说道,毕竟云初不记得自己有在西辰待过,您却说云初训练有素,这可真是件奇事儿啊是不是?”

  不论怎么说,她现在都是西平侯府的沈云初,与沧溟阁的那位没有半点关系,傅家远就算再觉得她像沧溟阁出来的人,也永远都不可能查到蛛丝马迹。

  傅家远静静地看了她半晌,随后直起身来,重新坐回位子上,端起茶盏,淡淡道:“是我错怪了。”

  沈云初冷哼了一声,转身便往门外走。

  傅家远唤了一声:“云初。”

  沈云初停下步子,回身道:“殿下还有事儿?”

  傅家远顿了一瞬,随后道:“算了,我回头差人送去西平侯府吧。”他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桌上地那叠书。

  是往年的科举文章。

  “不用麻烦,云初自己带回去就好。”沈云初走回来,将桌上的那叠书抱起,“多谢殿下好意。”

  说完,转身出了门。

  走出屋子,下了楼,她刚准备出倚红楼的大门,却被两个身着飞鱼服的人给拦住了。

  两把未出鞘的绣春刀挡在她身前,硬生生阻断了出去的道路。

  沈云初怀中抱着书,打量了一番眼前的二人,随后问道:“二位这是做甚?”

  眼前二人没有答话,身后却传来声音:“云初还是随我去一趟锦衣卫吧。毕竟是京城无人不知的神童,于你而言,巧言善辩、善于伪装这些也无需专门训练。”

  沈云初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口,越过挡在身前的二人,看向外头已经开始熙熙攘攘的街道。

  所有人面上都笑容洋溢,互相作揖恭贺新年。街边有几个瞧着与她差不多年岁的孩子在放爆竹,吓得年岁小的孩子满街逃窜,可即便如此,她也仍然能听见他们那如银铃般悦耳的笑声。

  身前热闹,身后却是满堂寂静。

  头顶的天空湛蓝,镶着几丝雪白的云朵,仿佛还能幻化出夜间醉人的烟火一般。

  昨晚与她共赏烟火的人走到身前,冲着两个锦衣卫微微扬了扬手,两人便收了绣春刀,伸手请她出门。

  沈云初直视着前方,侧身从傅家远身旁擦了过去,将手中的书册丢至一旁的烟火灰烬中。

  书册重重砸下,彩色的小条子顺势随风而扬,带起烟火气息。

  之于烟火,她的看法从来都是对的。

  浮华一梦,过后消逝。

  微微勾起唇角,她上了锦衣卫准备的马车。

  梦啊,却总归……醒了就好。

  梦境虽美,可于她而言,却是万分不愿意沉溺其中的。她的性子不允许,使命也不允许。因而,尽早醒来,她便多一分庆幸。

  隔着车帘,她平淡的声音从里面传出:“还望殿下告知云初的父母,免得他们担忧……就说云初国子监突然有急事罢。”

  傅家远面色如常,回道:“好。”

  话毕,转身对着一个锦衣卫说了些什么,那人领命后离开。

  伸手掀开车帘,他抬步上了车,随后示意另一个锦衣卫去驾车。

  “殿下您这是……”沈云初迟疑着问。

  傅家远靠在车厢上,瞧着她道:“只有一辆马车。”

  沈云初没有答话,亦没再开口。

  一路无言。大约过了一柱香的时间,马车缓缓挺稳。傅家远率先下了车,随后撩着帘子示意沈云初下来。

  沈云初猫腰从车上跳下来,瞬间有四个身着常服的人围了上来,状似无意地环绕在她四周,一边还嬉笑着说话。

  知晓是锦衣卫,沈云初也没有什么动作,大方方地打量起这个地方。

  这是一家位于东市的客栈,也是全京城最大的客栈——沐风客栈。

  傅家远没有一丝要防着她的意思,个中缘由也很明白。她若是能从这儿再走出来,那便是成为了他的人。反之,若是被审出些什么东西,那她恐怕就要长眠于此了。

  几人走进客栈,上了楼,那四人瞬间靠拢,挟裹着将她带进了一间房间。

  其中一人上前打开衣柜,又按了几下一旁的墙壁,衣柜后的墙缓缓往一旁移去,显露出一条向下的阶梯。那人单膝跪地,双手作揖,对着傅家远道:“殿下。”

  傅家远微微颔首,率先走了进去,四人带着沈云初紧跟其后。

  下到最底后,一人上前推开了门,眼前便豁然开朗。

  灯火通明之间,身着飞鱼服的人来回穿梭着,人声鼎沸。

  见傅家远进来,所有人齐齐停下手中的事情,一齐行礼,整齐划一道:“恭迎殿下。”

  傅家远挥了挥手,带着沈云初进了最靠近的一间屋子。

  屋子里坐着几个人,见他们进来,立马站了起来,恭敬地行礼。

  傅家远抬了抬手让他们起来,随后回身对沈云初道:“登记一下。”

  沈云初没有答话,直接走上前。

  “姓名。”

  “沈云初。”

  “籍贯。”

  “汴京。”

  ……

  一系列的问话后,那人抬起头,看着她道:“例行搜身,需得宽衣。”

  沈云初顿时僵直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那锦衣卫的目光顿时变得犀利:“怎么?难不成夹带了什么东西?”

  沈云初深吸了一口气道:“我不习惯在众人面前宽衣。”

  那锦衣卫回道:“这是规矩,哪能管你习不习惯?赶紧的吧,反正都是男人,怕什么?”

  沈云初抿唇,转头看向一旁的傅家远。

  终于,在那锦衣卫又催促了两遍后,她看着傅家远道:“殿下,云初有事儿想跟您单独说一下。”

  “嘿哟,你还使唤起殿下来了?再者说,有什么事儿非得现在讲吗?查完有的是时间给你说,赶紧脱吧。”那锦衣卫不耐烦道。

  沈云初无暇理他,看着傅家远,只感觉一阵头疼,声音禁不住发颤,哀求道:“殿下……”

  傅家远见状,对着屋内的一众人道:“你们先出去。”

  “殿下,还没搜身呢,这人万一要是夹带了什么东西意图不轨……”

  “出去。”傅家远打断了他的话。

  那人只得停下,随着众人一起走了出去。

  烛火幽然,将屋内晕得昏黄,傅家远看着她,神色平淡得好似不泛一丝波澜的湖面:“说吧。”

  沈云初咬了咬唇,张口欲言,却发现自己似乎根本说不出口。

  “殿下……”她轻唤了一声,随后舔了舔唇,问道,“云初知晓您的品行,还望您不要……不要成为云初第一个看错的人。”

  “什么意思?”傅家远挑眉。

  红唇微张,那句话在唇齿间不停地打着旋儿,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这可是欺君之罪啊,其上悬着整个西平侯府的人命,仿若千斤。

  他真能托得住这份信任吗?

  他是文央的四皇子,是傅玄礼的亲儿子,真的会帮她这个没几分交情的人吗?

  可这也是现下唯一的法子。

  不说,难道当众宽衣,被所有人都看到?且不说其中屈辱,便单单是这么多人知晓她的身份,那就够危险的了,等于这几人都握住了她和西平侯府的的把柄。

  与其这样,倒不如赌一把。

  眼睑微垂,她看着地面,深吸了一口气道:“云初……实则是女儿身。”

  话音未落,她一撩衣袍跪在了地上,俯身道:“还望殿下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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