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我不是她
平襄嘴角的笑容微凝, 看着她半晌没有言语。
沈云初垂首站在一旁,接受着她审视的目光。
她知道, 若是平襄公主并不像表面那样单纯天真的话,那么自己这一下子, 怕是直接就把她给得罪了。
“哎,是什么故事啊?竟然能让你这么念念难忘?”一旁的傅家远插话问道。
沈云初抿了抿唇,有些害怕平襄直接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来。
“要你管吗?”平襄回头怒视着他,愤恨道。
傅家远显然没想到他会反应这么大,盯着她看了半晌,冷笑一声,拉着沈云初就向前走。
“傅家远你给我回来!”平襄冲着他们高声喊道, “你叫沈云初给我回来!”
傅家远眉头紧蹙, 根本没有理她,继续拉着沈云初往前走。
沈云初挣扎着扶住一旁,不肯再向前。
傅家远低头看她:“干什么?”
沈云初微喘着气道:“殿下先行一步吧, 云初回去跟平襄公主讲故事。”
“就她那副样子,你还这么顺着她?”傅家远挑眉。
沈云初微低下头,没有答话。
傅家远伸手将她的头抬起来, 看着自己:“你是我的伴读,都没给我讲过故事,居然去给别人讲故事?”
沈云初面上看不出神色,淡淡道:“殿下这个年纪, 还需要听故事吗?”
傅家远将手收回, 背在身后:“我与她一般大。”
沈云初抿了抿唇道:“云初方才十有一, 听过的故事定是不及您多的,自然也不敢在您面前卖弄。”
傅家远顿了顿,没有再言语,只是转身继续向着山上走去。
沈云初轻轻吁了口气,亦转过身,向回走去。
“还望公主恕云初不告而别之罪。”沈云初走到平襄面前,俯身道。
平襄笑吟吟地将她拉起来:“无妨,这又不能怪你,是傅家远拽着你跑的。”
沈云初笑了一下,没有接话。
“诶,你怎么不说话啊。”平襄不满道。
她能说什么?跟她一起骂傅家远吗?
一旁的傅岩看了他们一眼,随后不发一语地向前走去。
“哎,大哥你……”平襄出声唤道,却见傅岩淡淡的回头望了她一眼,便顿时又说不出话来。
傅岩回头的瞬间,沈云初清晰地看到他扫了自己一眼,带着几分审视。
她略微侧过头,避开那道目光。
“你说,大哥是不是讨厌我了?”平襄拽了拽她的袖子,嘟着嘴道。
沈云初被刚才那一扫弄得有些脊背发凉,心道我怎么看得透这位大殿下的心思,面上却仍是笑道:“不会,大殿下应当只是要去与四殿下说些事情罢了。”
平襄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便又展开笑颜:“云初啊,跟我说说那个书生的故事呗。”
沈云初不知道是什么,让平襄产生了“沈开言是个书生”的错觉,这位明明就是个心机深沉的天才,什么都擅长,哪里是普通见着姑娘会脸红的书生呢?
微微垂头,她道:“云初实在是不知道,还望公主不要怪罪。”
“你这几日不是都与……”平襄顿时急了,却没有继续说,而是及时停住,向着四周打量了一圈。
沈云初停下步子,稍稍向石阶的另一端退了几步,躬身作揖道:“云初是真的不清楚,给公主赔罪了。”
平襄看了看她,随后低下头,手指缠着流苏,嘟囔道:“可是……我好想他啊。”
年芳十三罢了,又哪里会懂得什么喜欢、想念之类的呢?沈云初心中笑道,却忘了自己当初对叶付林的那一份情谊,可是自小便有了的。
“公主不必难过,待其考取功名,定然会光明正大地来到您面前的。”沈云初安慰道。
嘴上这样说,她心中却是知道的,那一天不会到来。
闻言,平襄瞬间开心了起来,拉着她就往前走去:“你说得对,到时候他一定会来娶我的。”
沈云初附和着笑了笑,略微落后其半步,缓缓地跟着。
一路走到山顶,平襄早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沈云初因着平日里练功的缘故,倒是觉得没有什么,仍然气定神闲。
告别平襄,沈云初找到了林海韵,与她一起进了太安寺。
今日所有人都来到此处,自然是人满为患,摩肩接踵地令沈云初很是不适,只想赶紧逃走。
傅玄礼携皇后和叶付林在最前列,随后是一众皇子公主,之后才是各个大臣及其家眷。
众人跟着跪拜、上香,随后又去院中听净云大师讲佛法。
楚墨洵打了个哈欠,无奈道:“唉……这不是明摆着折磨我的吗?”
刘清扬不厚道地笑了起来:“谁能想到啊,你居然最怕听佛法?”
“去去去,一边去。”楚墨洵挥手将他推开,随后继续自顾自地打着哈欠。
沈云初在一旁看着,却突然觉得有一道目光正注视着自己,抬眼寻去,却只看见泱泱的人影。
蹙了蹙眉,她稍稍缩了缩身子。
她的感觉一向是很准的,从未出过差错,方才定然有人盯了自己一会。
净云大师坐在最前端,面对着众人,旁边是站着的沈开言。
沈云初隔着人群望他,却见那嘴角依然带着如沐春风的浅淡笑意,似乎永远都不会消散一般。
“沈小少爷,我们陛下请您去一趟。”一旁,一个婢子对着她道。
沈云初转头看向她,微蹙着眉。
陈嫚越。
她抿了抿唇,开口问道:“不知陛下有何事?”
“奴婢不知,大概就是想与您再聊一聊罢,”顿了顿,陈嫚越继续道,“方才陛下已经同文央陛下说过了,文央陛下亦同意了。”
沈云初深吸了一口气,指甲不自觉地陷入了手心当中。
叶付林,又是叶付林。
她究竟是造了什么孽?怎么偏偏就天天被他纠缠着?
和身旁的刘、楚二人打了声招呼,沈云初随后站起身来,抬了抬下颔,示意陈嫚越带路。
陈嫚越没有往前走,而是朝后方的一排禅房走去,沈云初跟着她穿过人群,到了一个门前。
陈嫚越抬起手,食指微弯,轻轻地叩了叩门。
“进来。”叶付林的声音从内传出来。
隔了一扇门,沈云初却仍能在瞬间就分辨出来,那是他的声音。
陈嫚越伸手推开门,随后便站到了一旁,并没有进去的意思。
沈云初深吸了一口气,抬步走了进去。
禅房内的陈设很是简单,一椅一案,一床一柜,其上间或放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门左侧的墙上有一面窗,日头透过窗纸照射进来,将整个屋子变得十分明亮。
“云初给陛下请安。”沈云初正欲跪地行礼,却被人搀着双臂扶了起来。
叶付林让她站好,随后低头问道:“膝盖可好些了?”
沈云初不敢看他,眼睛一直注视着地面,点了点头道:“好多了,还要多谢陛下的药,十分好用,昨日回去后便基本好了。”
叶付林点了点头,笑道:“那便好。”
伸手拉过屋中唯一的一把椅子,叶付林示意她坐下。
“云初不敢。”沈云初低着头,下巴快要戳到锁骨,后颈渐渐有些许酸痛。
双肩各搭上了一只手,沈云初被按在了椅子上。
“怎么这般不听话。”叶付林看着她,蹙眉道。
沈云初不禁闭了闭眼睛。
她觉得自己仿若被人抛进了一汪潭水当中,窒息铺天盖地地涌来,蔓延到身体各处,令人止不住地发颤。
他的每一句话,都能让她回想到前世的种种。
每一句,皆是如此。
从前,每当她使坏的时候,他都会先愤怒地看着她,随后在她无辜的眼神之下将她揽入怀中,无奈地道一句,“怎么这般不听话”。
她发现自己放不下。是真的放不下。
即便已经死过一回,即便亲手被他赐下鸩酒,即便自己不停地告诉说自己是西平侯府的小少爷,可只要一旦碰触到前世的那些人,往事便会纷沓而至,随之而来的便是一大股被扭在一起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她是真的怕了。
“冷吗?”叶付林见她身体轻颤,不禁有几分错愕。
太安山中确是比山下凉爽许多,可以不至于冷到发抖吧?
莫不是染了风寒?
思及此处,叶付林不禁微蹙起眉头,伸手探向她额头。
温热的手触及肌肤,令沈云初一个激灵,随后便侧头躲开了。
“云初无碍,多谢陛下关心。”沈云初仍然低着头道。
“都冷成这样了还说没事?”叶付林声音中带上了几分怒意。
沈云初顿时不敢再言语了。
知道是自己吓着了她,叶付林不禁揉了揉额角,随后放低声音,指着不远处的床榻道:“听话,要不你去歇息一会?”
见沈云初不动,他叹了一口气:“究竟是怎么了?”
沈云初咬了咬唇,随后道:“不知陛下唤云初来有何事?”
“你先去……”
“不知陛下唤云初来有何事?”沈云初猛地抬起头注视着他,扬高了声音。
叶付林一愣,却也没有追究她的失礼,仍然低声道:“不知……让你同朕一同回西辰的事情,你想得如何了?”
沈云初闭了闭眼睛,复又睁开:“云初以为自己已经说得够清楚了,却不想陛下仍然没听明白吗?”
叶付林笑了一下,随后静了一瞬,方才道:“我只是希望你能够仔仔细细,好好地想明白。”
沈云初静默着,没有回话。
食指覆上她的下颔,在其上摩挲着,叶付林嘴边带着笑意,眸中却含着几分冰冷:“沈云初,朕诚心诚意,你可别不识好歹啊。”
随着那辗转流连的轻抚,沈云初气息不禁有几分紊乱,身子更是颤得厉害。
“不知陛下……此话何意?”她微垂着眼睑问。
叶付林轻笑了一声道:“若不是因为你长得与她那般相似,又与她同名,朕何必让你去西辰,还许你高官厚禄?”
闻言,沈云初只觉一阵惊恐涌来,她不禁一把推开叶付林,高声吼道:“我不是她!”
被推开的叶付林显然有几分惊诧,却又很快缓了过来,蹙眉看着她。
沈云初坐在椅子上,双手掩着面容,止不住地颤抖:“我不是她……我不是她……我不是她……”
叶付林眯了眯双眼,重新走到椅子旁,看着其上几欲崩溃的人,迟疑着唤道:“沈云初?”
尾音带上了一个儿,舌尖微卷着上扬,初字似乎在唇齿间缠绕了几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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