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微笑的她
三个月的时间很快过去,从早春到初夏,许明天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看着花开花落、绿树成荫,在这份安宁平和的时光里她的病情并没有得道有效控制,进一个月更是接二连三重度抑郁发作。院方和方采如沟通后,决定对她实行全麻电休克治疗。
初初六月,天气已然炎热起来,窗外的蝉鸣声愈发令空气中的燥意翻腾。
室内病床上的许明天倚靠在床头,望着床边抱着吉他的少女低声问道:“你真的不去参加高考么?”
“我这种成绩去参加高考纯粹白浪费两天时间。”梅梅轻笑了一声,把怀中的吉他靠到床边,从床头小柜上的纸抽盒里抽出一张纸巾,倾身轻轻擦了擦许明天额头上沁出来的些许冷汗。
“那你以后打算做什么?流浪歌手么?”脑中又一阵强烈的晕眩和疼痛袭来,她强忍着,不想使自己表情因疼痛扭曲。
“我不知道。”梅梅低头把手中的纸巾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别看她妈一介妈妈桑,以前整天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嘴上整天对那些小姐说什么“现代这社会笑贫不笑娼”,却打心里瞧不起她们。她妈特别俗,就想着自己能考个好大学,找个“体体面面”的工作、嫁个“体体面面”的男人做“上等人”。可她也不想想,自己有她这个当过小姐做过老鸨又进了监狱的妈,以后能体面到哪里去
“说出来你可能不大相信,初中……我姐还没出事之前,我有梦想的。”许明天勾了勾唇,“那时候我想长大了去日本做动漫声优,后来……我只想报仇,没有再想未来的事了。”
“明天,你别笑了……”看着许明天脸色苍白至极,还要尽力露出微笑的表情,她嗓子眼儿忽然感觉有些堵。
空气沉默了几秒,许明天忍不住叹道:“可是,我现在唯一能做到的只有微笑了。”她知道所有人都希望她能好起来,能真正像个健康的少女一样开开心心的活着,很惭愧她没办法真正做到这些,只能尽可能地保持微笑。
“哎,你以后想做什么?”梅梅急忙转移话题,故作随意地玩笑道,“要不等我以后成了当红歌手,你给我做经纪人怎么样?”
“梅梅,我已经完了,没有未来了。”许明天依旧忍不住微笑着,“你看看我现在,即便这样好的治疗条件,活着对于我却越来越艰难了。”
的确,梅梅坐火车来x市看望许明天,正赶上她开始做电休克治疗,前一天晚上和第二天早晨不能吃饭,上午做完后副作用严重,头痛恶心狂吐不止,午饭也吃不下,缓两天,再做下一次治疗。短短几天就形销骨立,人不人鬼不鬼的。
最可悲的是,每次做完治疗,许明天都会忘记很多事,最严重的一次,连顾清光也不记得了。
回想起这些,她忽然间难过得要死。
重新拿起靠在病床边上的吉他,抱在怀里,低敛着眉眼:“要不要听我唱首歌”
“好啊。”
“今天大概是个良辰吉日,我们难得把酒言欢。
忽然外边下起了大雨,你笑着说不用担心,夏夜的雷雨短暂。
杯盘还未狼藉,月辉在凉风中入眠,
呼出一口烟云,掩住你干净眉眼,
不要记住,不要记住,多年以后满鬓霜寒。
或许是我多虑了,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或许是我多虑了,
焉知二三十年后,不能与君再重逢。
也许在姑苏城外,也许在汴京街头,
我依旧抱着吉他流浪,
你拉着儿女笑得欢畅。
弦音还未寥落,尘埃在日光中坠落。
呼出一口烟云,藏住我嘴角沉默。
不要想起,不要想起,多年以前大雨滂沱。
……
或许是我多虑了,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唱到最后,已经满是哽咽。
“或许……或许是我多虑了,明日、明日隔……”
梅梅再也忍不住,抱着吉他大哭起来。
窗外的蝉鸣依旧吵闹,偶尔一阵风经过,带起葱笼繁茂树叶哗啦啦的脆响,随后剩下一片寂寞。
天空投下的云影慢慢来了又去,洁白明亮的病房里谁都没有再说话。
当天晚上,梅梅抱着吉他乘坐火车离开x市回去了。
高考结束后,天公终于作美,全国大部分地区落了一两场大雨,炎热的天气立刻清爽了几分,连被考试摧残的学子们的满心烦躁都浇灭了许多。
顾清光再次见到许明天的时候,她已经做完了全程治疗,状态也好了很多。
然而在他眼中,许明天已经单薄得像随时都能消散的烟雾。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摸了摸少女微凉的脸颊,声音低哑:“我们回家吧……”
活着于她似乎已经成为了折磨……
可是那又如何,只要她一直活着,一直在他身边。如果命运注定要她离开这个世界,也应该从他身边夺走,不能悄悄地偷走她。
三万英尺之上的高空,顾清光紧紧握着许明天的手,低声笑道:“我们现在算不算私奔。”
“算,自投罗网式私奔。”许明天也笑了,小声回道。
高考结束第二天,顾清光就坐飞机来了x市,见到她第一句话就是“我们回家吧”,低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微弱的哀求。她在这里过得是有些辛苦,但并没有觉得多痛苦,既然他想带自己回家,那她就跟他离开。
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什么都不去想,暂时做个只会听他话的木偶也没什么不好,只要他不因她继续难过就好。
“顾小美现在越来越胖,也越来越懒了,以后我们多陪它做游戏。”
“好啊。”
“班里组织了毕业聚会,过两天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好啊。”
“班里还打算组织毕业旅行,如果计划好了,你也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好啊。”
顾清光见她只会乖乖地点头说“好”,心中酸软得一塌糊涂,松开紧握着她的手,抚上她的头发,继续笑着哄道。
“以后每天早晨陪我一起去跑步好不好。”
“好啊。”
“以后每天晚上我们一起看电影好不好。”
“好啊。”
“我们一起去学吉他好不好。”
“好啊。”
“等我去上大学,你陪我一起去报道好不好。”
“好啊。”
“等到你去上大学,我也陪你一起去报道好不好。”
“好啊。”
“等到寒暑假,我们就一起去旅行好不好。”
“好啊。”
“等我满22岁,我们就去结婚好不好。”
许明天满眼错愕地望向少年,看到他好看的眉眼漾着淡淡笑意,也静静望着自己。她张了张嘴,还是将“好啊”咽到了心里,低敛眸光,勾起一个浅浅的微笑:“对不起,这件事现在没办法答应。”
“没关系,反正我们会一直一直在一起。”顾清光再次将许明天的指尖握进手心里,柔声道。
许明天没有说话,转头望向了飞机窗外,静静观赏着外边的风景。此时临近傍晚,落日余晖为广袤的大地镀上了一层暖色,更显得长天寥阔,壮美之极。
晚上看到儿子带许明天回来,方采如没有感到多少意外,少年人情意热一些,并不令人多惊讶,若是五六年后仍能如此,她倒真的要称赞儿子一声了。
几个月前许明天就已经参加完高中毕业考试,可以领取毕业证书,由于当时没有考虑到送许明天去日本留学,便给她在学校办了休学,想着等她出院了,再读一年高三,不过现在也不用了。方采如很快去一中领了许明天的高中毕业证书,找好了中介,决定7月份送她去日本语言学校入学。
眼看许明天出国的时间在即,她也不打算再瞒着儿子。第二天一家人一起用完早饭,方采如就把安排许明天去日本的事情说了出来。
“本来打算10份送明天去日本语言学校入学,最近听院方说明天恢复得不错,可以提前出院,就和中介沟通改了时间。”方采如语气平静,望着儿子不急不缓地说道,“时间虽然没多久了,你们如果想一起出去玩也是可以的,我唯一的要求是注意安全,清光你是男孩子,要好好照顾明天,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你心里也清楚,我就不多嘱咐你了。”
“妈!”顾清光听到这个消息后,双手忍不住紧紧握住,难以置信地望向母亲。
方采如丝毫不怯场,迎着儿子的目光与他对视了许久,直到儿子眼中渐渐泛出无奈,方缓缓笑了,“我当初说过的话算数。你还很年轻,人生也还很漫长,很多事情没必要太着急。”
随后转过头对许明天温和地笑了笑,柔声道:“明天也一样,虽然人生很漫长,但也很有趣,会有很多值得期待的事情会在未来发生,所以要积极地生活下去,以后如果遇到不开心的事,就缓一缓,不要太着急做决定。今生有缘能做一家人,我很开心,也希望你能记着我和你顾叔叔都念着你,好好在日本读书毕业然后回来。”
许明天望着方采如柔软真诚的目光,恍惚看到了曾经的母亲,忽然之间再也维持不住习惯性的微笑,竟有些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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