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7.忆镜

　　睿亲王府　

　　窗外寒风凌厉，竟然突然下起了冰渣，走廊上的灯笼不停摇晃，发出吱呀声音，似预示着又一场大雪又要来临，许是因为天下骤然变化，整个屋子里都出现了压抑的昏暗。

　　琉璃光下，齐月霖披着外套坐在书桌前，单手抵着眉心，他面色苍白，看起来分外憔悴，下颚一片青色，长发散乱，不复往昔高贵清爽的形象。　

　　暗处的魂一看着齐月霖这般，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却是在颤抖，“王，您这样坐了一天一夜了。”　

　　自从皇宫被血洗的消息传来，齐月霖就彻夜枯坐，不曾说一句话。　

　　“王。”魂一双膝一屈，跪在了齐月霖身前，“七十大军已经侯戍边，另七万骑兵在槐都待命，长安城内三万禁军随时都做好准备，只等您一声令下。王，燕成贺正打算拉拢南泱二皇子，难道你眼睁睁错失良机吗？”　

　　齐月霖没有抬眼，手却是更用力的摁住眉心，似乎极其痛苦。　

　　“王，我们已经错过一次良机了。难道……难道您要娘娘在地下死不瞑目？”　

　　这下，齐月霖豁然抬起眼，手暗自用力紧握成拳，却依旧不说一句话。　

　　“宫中可有她的消息？”　

　　魂一浑身一震，抬头望着齐月霖，“没有消息。”　哪怕有消息，他也无法再告诉他，自从除夕那晚回来，王就像受到了重创，到昨晚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他都不曾入宫。　

　　“入宫吧。”他起身，声音显得十分无力。　

　　“王，万万不可。”魂一激动的拦住齐月霖，“此时皇宫禁军全换成了燕成的亲信，卫军比以往多了十倍，您进宫，若是起了冲突，那不正随了对方的愿，用刺客之名将您扣住。”　

　　齐月霖虽一月未入宫，但边戍那边一直不安定，双方随时都会有爆发的可能。　

　　“孤。”齐月霖盯着外面，痛苦在他深邃的眼底翻腾最后奔走与全身，“想去见她最后一面。”如魂一所说，燕成贺正不断的扩大势力，若再任由之，过去十年隐忍怕都付诸东流，而他母妃，怎么会在地下瞑目。这一个月他常常陷入梦魇，梦中全是当年她的样子，那些忘记的记忆全都涌上心头，将他一次次的吞噬。　

　　“孤，有好多话要问她。孤想知道，她为何要为一个南宫家族与孤为敌？孤想知道，曾经向孤提出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她，为何说恨就恨？孤想知道，她为何要弃孤同冷色私奔，那一颗只爱一人的心去了哪里？”他亦步亦趋的往前走，脚踝上像是被人灌了铅，每一步都格外的沉重，几乎要将他压垮。

　　“王！”魂一起身，突然拔出旁边的沥血剑，然后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如果王旨意要去见皇贵妃，那从魂一尸体上跨过去。魂一有负娘娘所托，没能保护住王，罪该一死。”　

　　“为什么，连你也要拦着我？”　

　　“因为，齐家百年世家不能就此陨落。”魂一再度跪在地上，七尺男儿此时满含泪水，“我们齐家百年忠心耿耿伺候燕氏，却落得什么下场？就因为有人预言北燕江山命数已尽，龙腾凤舞齐天下，先皇就各处打压齐世家。娘娘那一代，十三个兄妹，全都相继死去。娘娘被送往宫中为妃，却是被迫服毒十年，才换得王您的安全，让得以留住齐家最后一条血脉。”说到这里，魂一已是泣不成声。　

　　燕氏皇族早就有灭齐家之心，同为两大世族，齐家多少男儿战死沙场为保护北燕疆土沥血了垒垒汗马功劳，却换得一个灭，这个百年家族如何甘心。

　　为了保护齐月霖的安全，齐家每个人费尽心思，暗地里不知道死去多少影卫。　

　　齐月霖闭上眼睛，身体留留着齐家的鲜血，就肩负了整个家族的重任，他没有权利选择一切，甚至此时连想见的女人都看不到。　

　　忘记了吧，忘了吧。　

　　他闭上眼睛，试图将她的身影从脑海里拂走。　

　　落舞樱死了九年了，让我忘记吧。　

　　手指用力，生生将那门框扣住几个洞，他才得以喘得了一口气。　

　　“去叫歌绾颜。”　

　　“王？”魂一疑惑的看着他。

　　齐月霖苦笑一声，声音却是万分凄凉，“你们不让我去见舞樱，难道，让我在梦里最后见她一眼都不行么？”　

　　魂一望着齐月霖，许久放下剑，慢慢的退了下去，到门口对着侍卫吩咐了两句。　

　　夜寂静的可怕，寒风卷着冰渣打在脸上，恰如刀刃切面，冰冷而锐痛。　

　　“叮叮”铃铛的声音由远而近，明一恍然回头，看向远方，似乎看到一个女子，红衣长发的走来，她面容美丽如蔷薇，眸色清冷如雪凝，她走路很轻，不带一丝风声，可总能老远的知道她前来，因为那铃铛珠串走总会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那个女子，是睿亲王府最美丽的风景。　

　　“舞樱王妃……”魂一忙快步迎了上去。　

　　烛火明亮，一个女子在族雍下款款而来，身穿华贵的貂皮，带着高高的发髻，妆容妖艳，隔着几丈就闻到浓烈的脂粉味。那一刻，魂一步子顿住，目光落在她手腕上那串铃铛手链时，下意识的握紧佩剑按，却终厌恶的皱起眉头，没有出手。　

　　歌绾颜踩着步子胜利似的睨了一眼魂一，转身直接进入了齐月霖的房间，然后关上了门。　

　　屋子里灯光十分昏暗，仅能辨别对方身形，歌绾颜刚刚站定，就听到齐月霖冷厉无双的声音，“开始吧。”　

　　歌绾颜如画的笑颜在黑暗中凝住，那精心打扮的妆容像一块被风干的面具，一点点的裂开，掉在地上。“是。”她轻轻回答，将曼陀罗香放在青铜炉子里面，然后开始点燃。　

　　“等等。”齐月霖抬手，身前的帐子落了下来，红色的纱幔，宛如雾霭，将整个房间映得更加晦涩。可就是这一层纱幔，却生生将歌绾颜和齐月霖隔开，不过一丈的距离，竟似天涯海角。　

　　歌绾颜捧着香炉的手微微颤抖，杏眼隔着纱望着坐在里面的男子，绝望像潮水一样蔓延到胸口，可是，她刚开口，就觉得喉咙发痒发不出声音，一时间她只能咬牙默认，不敢像以往那样娇纵。　

　　“哐当。”帐子里又飞出一串铃铛，纱幔里的声音依然冰冷无情，“孤，要它的忆境。”　

　　泪水滚落，歌绾颜发出嘶哑的声音，盯着齐月霖，“为什么？”　

　　“孤要的东西，需要你问为什么？”　

　　齐月霖丢出的那串铃铛和她手上的一模一样，那是当年落舞樱那个贱人留下的。但是，就是用这个铃铛作为媒介，她制造出各种幻境，让齐月霖无法自拔，从而离不开她。但是，她怎么能忍受他进入落舞樱过去的忆境。之前能让齐月霖深陷，是因为曼陀罗会让人神智恍惚，然后再根据她的引导，进入她所控制的幻境。可忆境完全不同，那是属于媒介之主人的记忆，她完全不能控制。　

　　“臣妾，怕是没有能力。”歌绾颜跪在地上，手下意识的握紧，那被白嫣若咬掉一块肉的地方，又开始痛痒起来，阵阵恶臭和香氛混合在一起，暂时还分辨不出来。　

　　“那你怎么有能力让孤中曼陀罗的毒？”纱幔突然飞起来，像出鞘的利剑带着可怕杀气飞了过来，歌绾颜吓得浑身一颤，抬头刚好对上齐月霖碎冰似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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