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青色葬礼
Chapter 2 青色葬礼
那是一场青灰色的葬礼,墓地周围都是漫起的烟,偶有几只不知名的黑色鸟类从大气上方悲鸣着离去,窒息中间散落着灵魂空洞的人群。
大抵是个遥远的雨夜了,遥远到夏若安快要记不清她到底在墓碑前跪了多久,也记不清她那天到底有没有哭。
她好像哭得很惨,又好像一滴眼泪也没有流。意识在断裂后在随意排位的记忆里显得有些混乱,往事像是伸出了有些冰冷的触手,一点一点地攀上破碎的石壁。尖锐的疼痛如同浓墨一般在水里晕开来,有些诡异,又带着些阴暗的美感。
夏若安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母亲还在世的话,她会让她怎么做?又会让她不要做什么?
可是她想了很久,始终想不出一个算是答案的答案。
中午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夏日的雨云总是猛地一抓天空便匍匐上来,整个天空像是流过一条黑暗混浊的河流,在灰色的建筑上方,落成巨大的阴影。
随即便响起了闷雷,一道闪电将黑色的云层劈成曲折细长的几半,雨点噼噼啪啪地砸下来,在地面上砸出一道又一道四分五裂的崎岖。
夏若安换上了一条黑色的长裙,她把头发盘成好看的整齐,左耳上带着一只黑色的长坠耳环,在灯光下折射出泛着冷意的光。
苏澈寒一早就把祭奠要用的东西全给准备好了,他穿着一套黑色的礼服,给夏若安披上外套的时候,好看的手微微有些僵硬。
“若安……”他叫她,声音有着不可忽视的担心。
夏若安却只是淡淡地笑了笑,“苏澈寒,你怕吗?”
“怕?”苏澈寒笑了,随后摇了摇头,顺势把人搂进怀里,“若安,要说怕,我确实是怕的。”
“……”
无奈地沉默了几秒,夏若安刚想开口,苏澈寒又悠悠地把话接了下去,“若安,我怕你难过,更怕你受伤。”
“……”
“苏澈寒。”
“什么?”
“我们都不可以害怕的,我们都不可以害怕。”
“嗯,我们都不害怕。”
……
母亲的墓地在离城区很远的一片林木草地里,附近种满了松柏和梧桐,只要有风吹过,耳边便是树叶沙沙作响的窃窃私语。
只是今天的雨有些太大了,利箭一般的水滴直直地刺穿没有温度的空气,在叶片间碰撞出清脆的破碎声响,随后头也不回地钻进了泥土里。
夏若安和苏澈寒异常艰难地穿过层层叠叠的松柏,到达墓地的时候,伞早就被风雨击成了没用的破布,身上的衣服也被彻头彻尾地浇了个透。
可夏若安却像没有感觉一般,她只是笑着把篮子里的水果甜品拿了出来,怀里的雏菊和香槟色玫瑰被护得还算完整。
“妈,你看,今年又下雨了。好像每年的今天,白沙总是有落不尽的大雨啊。”她笑着把东西全放到墓碑前,随后又像想起了什么,眉头微微皱起,“啊,真是对不起啊妈,你看,我给你带的花和蛋糕都被雨打湿了。不过没关系,妈,你不会怪我的对吧?你肯定不会怪我的。”
苏澈寒一言不发地同她跪在墓前,神色认真把东西一件一件地摆好,磕头的时候,额前的头发染上了些细碎的泥沙。
他心疼不已地把又哭又笑的夏若安揽进怀里,那人却还是只顾着想擦干墓碑上那张没有温度的照片。
“妈,你看啊,今年我已经二十一了。妈,我活下来了,我长大了……”她执着地去擦照片上的湿润,可手帕刚挪开,沉重的雨水又毫不犹豫地落了上来。
夏若安慢慢地把脸贴过去,冰冷的大理石材料刺得她生疼,沙哑的声音里染着哭腔,但更多的,是决绝的狠厉,“可是妈,他们不会放过我的,那家人不会放过我。妈,我长大了,他们欠我的,是时候还我了。所以,妈,如果我变得心狠手辣,如果我做错了什么,你会不会原谅我?妈,你一定要原谅我,一定要原谅我……”
如果可以的话,夏若安想,其实她也是不会回头的。她还是那个夏若安,没有感情,没有情绪,没有温度的夏若安。
她也只想成为这样的夏若安,只能成为这样的夏若安。因为只有这样的夏若安,才能成为毁掉夏家的刽子手。
她从六岁开始就经历了那么悲痛的人生,如今她羽翼渐丰,那些人欠她的,也该一点一点地还回来了。她不是天使,没有那么宽容。原谅那家人是上帝的事情,而她能做的,只有送他们去见上帝。
回到家已经是临近傍晚的事了,倾泻了一天的暴雨已经有了停下的趋势。苏澈寒有事回学校了,夏若安便有些疲惫地想先回去睡觉。
可是刚掏出钥匙,便发现门口有一个包装精美的礼品盒。
“奇怪,这里怎么会有这个?是苏澈寒的快递吗?”
夏若安紧张的情绪慢慢放松下来,但还是有些不安地拿起有些沉重的盒子。好像有什么奇怪的味道,意识到这点后,夏若安突然有些害怕。
心脏猛地突突跳个不停,右眼皮也像是装上了马达似的不停地颤动。她的手很凉,慢慢打开盒子包装带的时候,甚至明显地抖了抖。
以往不好的记忆好像又在脑海里蹦了出来,她想扔掉手里的盒子,又觉得自己有些神经质。
“砰砰砰……”随着急促的呼吸,夏若安甚至觉得心脏像是要从胸腔里挣脱出来,额头竟冒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暗笑自己胆子太小,努力深呼吸几下之后,她还是颤颤巍巍地打开盒子。
“啊!”刚揭开盒子的一瞬间,夏若安就惊恐地把盒子扔到了很远的地方,眼泪吓得一下就迸了出来,她腿软地瘫坐在地上,瞳孔因为害怕而极速地收缩。
那是一只被剥了皮的猫,大概一岁大小,盒子里全是可怖的血和红色的毛。夏若安甚至还能想到它的眼,是可怖的绿色,上面染上了无尽的红。
她害怕到了极点,甚至抑制不住地吐了出来,浑身像是被冰冻住了,又痛又冷,皮肤上全是难看的鸡皮疙瘩。她就那么瘫坐在地上,一边吐,一边哭。
即使她不知道已经经历了多少这种锋利的恐惧,可是如今,情况显然愈演愈烈了,像是有无数尖锐的箭,一支一支地从她心脏刺穿过去。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而那只小猫,它又做错了什么?她们到底做错了什么?
她知道这些肯定都是夏若欢做的,从小到大,她的手段从来没有变过。
“夏若欢”三个字像是最为恶毒的诅咒一样,沉重地烙进她的生命里,永远也擦除不掉。
身体里的痛苦混着翻江倒海的恶心开始沸腾。脑海里全是神色嘲讽的夏若欢,逼自己换肾的夏若欢,污蔑自己害自己被打、被赶出夏家的夏若欢,找人企图□□自己的夏若欢,躺在欧阳牧床上的夏若欢……
都是夏若欢,那些恶心屈辱、黑暗痛苦的回忆里,全都有着抢走她一切的夏若欢。
头像是要炸裂开一般的疼痛,夏若安咬紧牙关狠狠地看着镜子里双眼通红的自己,冷冷地勾了勾嘴角,随后把盒子埋进了公寓的花园里。
夏若欢,是你找我的,既然游戏开始,那谁也别喊结束。
夏若欢,你相信报应吗?
我相信。
苏澈寒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风把他的头发吹得有些凌乱。
夏若安笑着把冲好的咖啡递到他手里,对今天的事只字不提,“对了,我改变主意了。明天的生日宴会,我突然想去了。”
刚刚坐下的苏澈寒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能的事,惊讶地瞪大了双眼,“什么?你要去?若安,我没听错吧,那可是夏若欢的生日会,你真要去?”
“哈~怎么,有那么惊讶吗?啧~澈寒,你说我是穿黑的好还是白的好?啊,想起来了,礼物还没买呢。”夏若安也不解释,只是笑着挑了挑眉,随后又习惯性地倒在苏澈寒永远温暖的怀里,“你说,夏若欢那种人,我该送她什么?”
“嗯,这个嘛,我们若安想送什么就送什么好了,都依你。”苏澈寒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看不出是什么情绪。表情像是在午后草地上逆光休憩的猫,锐利的目光里带着倦怠的慵懒,却又染着忧虑的神色。
夏若安看着他,笑得稍稍有那么一点点恶性趣味和阴险,“啧~对我那么好啊,就那么喜欢我?”
可能是玩闹习惯了,夏若安和苏澈寒,总是这样无休止地进行他们无聊又有趣的相处方式。
周而复始,却从来不会觉得厌倦。
“是啊,时间越长,就越喜欢呢……” 苏澈寒也不恼,反而偏过头来看她,微嘟着的嘴带着些可爱的孩子气,却笑得痞痞地,海水一样的眼睛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好看,却又参杂着很多落寞。
夏若安愣了愣,随即笑了起来,“是是是,喜欢喜欢。哦,对了,我和米斯约好了明天去买礼物。下午过去的时候你记得把我放在床上的礼服带上。我就不回来了,在咖啡厅汇合就可以了。”
苏澈寒挑了挑眉毛,轻轻地捏了捏她的鼻子,染着笑意的眸子里盛着隐隐的担忧,像是雨后空气里有些微腥的空气,不自觉地在眼底落下有些苍凉的颜色,“嗯,我知道了,放心吧。”
好笑地摇了摇头,夏若安突然发现,这个腹黑的家伙最近真是越来越幼稚了。
不过这就是苏澈寒啊,在夏若安的世界里,永远长不大的苏澈寒。
唯一能让夏若安觉得温暖和安心的苏澈寒。
全世界最好的苏澈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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