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心底谁人
熟睡也许是忘记伤痛和不安情绪的最好方式了吧，而我却总是失眠。
时间流逝，初二的学习生活已经过去了一大半。结束期中考试后，便迎来了学生们最害怕的一个议程——家长会。
这个学期的家长会与以往的不同，以前学校开家长会都是安排在周末举行的，而从今年开始，学校为了能够让老师、家长和学生三者之间能够有更好的沟通与交流，就起意把开家长会的时间定在了周四晚上。晚上是学生上晚自习的时间，如此一来既保证了不会耽误到学生上课，也能够实现老师学生家长三者之间的面对面交谈。
通知下达到各个班级的时候，真可谓是有人欢喜有人愁。成绩好的人向来无所畏惧，例如赵子宥。成绩不好的压根没告诉爸妈家长会这事儿，完全不担心。愁的都是那些成绩中等，高不成低不就的学生，而乔慕欣觉得自己就是那类人。虽然放眼全年级也只有赵子宥的排名能雷打不动的排在她前面而已。按说从小学开始就这样了，乔慕欣应该习惯了才是，可没想到她非但不能习惯，还千方百计的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咸鱼翻身，精神真的是十分难能可贵。
周四那天晚上，万里无云，星月皎洁，夜风和煦。夏天的蝉鸣在夜里丝毫未减，呱噪得乔慕欣心里像是百虫在爬一样。
又是个受辱的好时节，乔慕欣想。
来参加她的家长会的是妈妈，赵子宥的也是。多少年了，记不清了，从小学到现在，加上幼儿园的亲子会，乔慕欣她妈跟赵子宥她妈无一落下，两个中年妇女像去买菜逛街一样永远保持着不灭的热情。
唯一庆幸的是这次家长会学校可是打错了如意算盘，本来计划的三者面对面，结果依旧还是家长和老师的对话。
家长会当晚，各个家长陆陆续续到校。来的家长很多，几乎已经把教室里的位置都坐满了，于是学生们只好站在走廊上等待。
那时候大家都被晚自习毒害得惨了，只要一有机会可以不用参加晚自习，每个人都像打了鸡血一样，一群人占领走廊这块不大的地方各种撒欢打闹。
班主任还在教室里面给家长分析学校和班级的具体情况，但每次说到酣处就被教室外的吵闹声强行给打断，于是班主任一怒之下就把全班人赶下了操场。
不用晚自习，也不受老师牵制，所有人兴奋得就差手牵手奔到操场上给老天爷敬礼了。
几乎是整栋楼欢呼着冲下楼去的。乔慕欣紧紧抓着沈烟霏的手臂，以防自己一旦脱离她便会被疯狂的人群踩成肉泥。
乔慕欣有些夜盲，加之旧楼楼梯间的灯光十分昏暗，以致于她在这种情况下完全是瞎子状态。在黑暗中的她紧张情绪一度达到顶峰，可最终还是抵不过熙攘的人群——她和沈烟霏失散了！
乔慕欣傻愣愣地站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尽管如此，推搡的人群还是不可避免地冲撞着她，她跪倒在阶梯上，顾不得喊痛又急忙爬起来。她不能悲情的呆在原地哭泣，否则她这一生就得那么悲情的结束了。
紧张的情绪渐渐消散，接踵而来的是绝望。乔慕欣绝望地等待着人群散去，自己才能摸索着下楼。
可已经好久好久了，约莫一分钟，或是两分钟。直到有人径自牵起她的手臂。乔慕欣没有反抗，任由那人不发一言，带着她穿越拥挤的人潮。
是赵子宥吗？会在她受苦受难时拯救她的人。
可她能够清晰地在混乱的空气中闻到那熟悉的甜腻桂花香味。
“是你吗？赵子宥。”
她知道不是的，所以她在等待，等待一个否定的答案。
可最终她什么回应也没有得到。
那人把她放在一个角落，转身走掉了，从开始到结束，一句话也没有和她说。
她在原地站着，拥挤的人群竟然没有一个人能触及到她。
很久以后，嘈杂的声音渐渐远去，乔慕欣估量着人少了，这才摸索着下楼。
在楼下通过明亮的校园路灯，乔慕欣看见了满脸焦急的沈烟霏。沈烟霏看见她出现在楼道口，急忙跑过来，可见的害怕。
“慕欣，你吓死我了！”
乔慕欣嘴角艰难地扯出一抹笑容，有些后怕，“没事，我就在角落里躲了一阵。”
说着沈烟霏又挽起乔慕欣的手，好像怕她再次走丢了一样，“走，我请你吃雪糕压压惊。”
两人挤进小卖店里一人买了一根雪糕，之后就踱到球场旁边的舞台上坐着吊着四只脚慢慢啃着，享受夏日带来的灼热和青春朝气。
本来以为晚上学校操场会很空旷，虽然平时确实如此，但今夜，似乎全校的班级都得到了初二二班一样的待遇——操场上挤满了人，像天上的繁星一样。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大多是些“你以后想做什么啊”之类的关于梦想的话题。
真俗气。可是，若认真想想，青春不过就是一场关于梦想和暗恋在相互交织的单行旅程。而一路上我们是否能够把握和珍惜才是最重要的课题。
雪糕很快就啃完了，乔慕欣和沈烟霏商量着谁再去买两根。最后决定剪刀石头布，谁输谁去买。
乔慕欣出了布，沈烟霏出了剪刀。
沈烟霏收回手，微微一笑，道:“快去快回。”
无奈，乔慕欣不情愿的收回手，抿了抿嘴唇，双手撑在舞台的水泥地板上，轻轻一跃，跳下了一米多高的舞台。她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转头冲沈烟霏说：等着。这才慢慢的走去小卖店。
从球场到小卖店，有两条路：一条是转过教师公寓后直走，教学楼旁就是小卖店，这是往远了去的;另一条路是穿过学校的小花园，那里向来是小情侣们的约会圣地，路程较短。平时乔慕欣很少从那里经过，但今晚就偷个懒，说不定能捉到赵子宥和女生约会呢。
可乔慕欣没有想到的是，她没有看见赵子宥，反倒看见了林世泽。
靠的是球场的灯光，极其黯淡。一开始她也不确定是不是林世泽，但随着那人的形态，一举一动，她就完全确定了。他身边的女孩，貌似是初一的学妹，和他同样来自G市。
她之所以知道那女生是G市的，还是因为林世泽对他独一无二的态度。林世泽对其他人都是冰冰冷冷毫无笑意，唯独对她，除了偶尔的笑容，还时常会找她聊天。于是乔慕欣就利用了自己初一时在学生会干过一年的人际关系，将那女生的背景旁敲侧击打听得一清二楚。
她叫周颖，G市人，现和母亲居住在Q市城北某小区，母亲是开窗帘店的。
乔慕欣觉得自己很难过，傻傻地站在原地，好像一晚上拥有的热情全部被冷却了下来，形容不出什么滋味，只是涩，涩到她觉得心脏有些窒息。
她没有再继续前行去小卖店，而是转回头去找沈烟霏。
她重新回到球场，回到刚刚的舞台边，沈烟霏看到她，立马从舞台上跳下来问她：“怎么那么快啊，买到雪糕了吗？”
“烟霏，吃雪糕太容易胖了，要不我们去跑步吧。”
当沈烟霏还在云里雾里时，乔慕欣已经牵起她的手，拉着她沿球场跑起来了。
听说跑步可以缓解悲伤，因为泪水会全部化成汗水挥散，没有泪，便不会哭泣，不哭，就不难过。
可乔慕欣为什么觉得自己还是那么难过呢，即使大汗淋漓也难以忘记，即使血泪共流，爱不熄，恨难灭，情未断，伤心便无休无止。可她控制不了，所有的一切都不在她的掌控之中。
那是林世泽半年第一次那么勇敢地去做一件事：走近她，牵起她的手，带她到达安全的彼岸。这所有的一切从和她再次相遇时他便想那么做了。
那半年里，他时常能够看到她在每一个晴天的傍晚，趴在教室外的走廊晒着夕阳，雨天时静静地窝在教室里看书，但最近很长一段时间，他看见她在很努力的练字。
而她所有的努力，在他看起来，也许都是因为赵子宥。
那天晚上他是二班最后一个从教室出来的人，可他没想到楼梯里居然还有那么多人。无可奈何地挤在人群中下楼，只走了不到两层楼，就看见她无助地站在一旁，被人群拥挤，冲撞跌倒，那狠狠摔在阶梯上的膝盖，如果不上药，怕是今夜要疼上整整一晚。
他想守护她，在她看似明朗、无坚不摧的外表下，那颗敏感又脆弱的心，他想百般温柔的守护着。
于是他就这么不顾一切地走过去了，那是他第一次，由着自己的心走，走到她身旁，抓住她的手臂。她像个迷途的羔羊，任由他的牵引到达安全的地方。
可行至半途，她却在突然开口问自己：“是你吗？赵子宥。”
赵子宥，赵子宥，你的眼里，果然只有他。
他难过，甚至沮丧地行走在喧闹的校园里，第一次觉得自己那么失败。而也许就是那时沮丧到极点的他，才会任由那个初一的学妹带他到学校里所谓的约会圣地去。
那个学妹，同样与他来自G市，也许是出于对家乡的怀念，他并没有直接拒绝她的话语，就是那样，才会让她以为自己还有机会。那个学妹试图牵起他的手，被他冰冷的拒绝了——他不愿刚刚还紧握在掌心的芬芳被人亵渎。
如果他知道，在那学妹吻上他的那一刻，乔慕欣会恰巧出现，那么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被她胆大的动作吓到，而是早早地将她推开。
可世上没有如果。年少时乔慕欣活泼爱笑的外表下一颗自卑又深邃的心，而他表面波澜不惊实际满腔肺腑早已风起云涌。
他们注定要被岁月蹉跎，命运捉弄，逃不掉，在这年少的时光里。
家长会进行了两个多小时，才逐渐散场，乔慕欣把妈妈送出校门口，一起的还有赵子宥和他的妈妈。
“慕欣，这次还是第二名呢。”
说话的人是乔慕欣的亲生母亲。
“下次努力。”
“行了，你也别努力了，你就坐实了你千年老二这个称号得了。”
“晴雅，你怎么能这么说孩子呢。”赵子宥的妈妈转过来对着乔慕欣说，“慕欣啊，没关系，又不是比不上外人，都是一家人嘛。”
乔慕欣重重的哀叹了一声，没说话，因为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能怎么办，她也实在很绝望嘛。
在二位中年妇女还想继续唠叨的时候，在一旁暗笑了许久的赵子宥终于出声了：“得了，妈您快和阿姨回家吧，都快十点了。”
“好啦好啦，知道啦，你们俩也快回去休息吧。”
乔慕欣冲着两位妇女挥了挥手，转身就走了。为什么莫名会有一种两口子在送别婆婆和丈母娘的错觉呢，真是上纲上线啊。
赵子宥目送两位母上大人上了车，才追了上来。
“乔慕欣，你刚刚干嘛去了，一整晚没见到你。”
你什么时候管得那么宽了，虽然从小认识也没必要时刻给你报备我的行踪吧？
“偷窥你和女生谈恋爱去了。”
“不会吧，乔慕欣你怎么那么变态啊。要是三十岁前没结婚那你得对我负责才行。”
“行，我负责。”乔慕欣转身面对他，“我就送你到少林寺练十八铜人，哦不，送去武当山做个道士。总之，我有的是办法负责你的孤独终老。”
丢下一脸被吓到的表情的赵子宥，乔慕欣笑声朗朗，却抵不住心里的黯然，就这么回到了宿舍。
洗完澡后乔慕欣躺在床上，宿舍的人都睡了。她拿出手机，插上耳机，随机播放音乐列表里的歌曲。
膝盖还在隐隐作痛。
好久没有那么晚睡了，调了时间的闹钟也忘记了响铃么。她还在思考，思考那些究竟值不值得她去做的事，是等还是放。
或许短暂的思念是经不过历史的变迁和记忆的消散吧，我们还只是这样活着罢了。究竟错了多少对了多少，为什么这种日复一日的生活总是在衡量着过。
究竟值不值得，无能为力的现实里怎么去选择，亦或是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复杂的心情理不清的思绪，浆糊一般的脑子毫无章法。
什么能够让她拿命去珍惜的，什么是她有资格去拥有的，什么是如此难以放不下忘不掉的，还有什么，这个世界里究竟还剩下了些什么，总是无能为力，却又无济于事......
在她快要被耳朵里那些轻柔情歌和脑海中混乱的思绪揉入梦里时，一句歌词让她猛然又清醒了过来。
“谁说，再重的爱亦较门外的雪更轻。”
眼泪，终于完全不可控制的哗然而下。
乔慕欣不知道雪是什么样的，Q市从来没有下过雪。在冰天雪地中回首自己来时的路，深深浅浅的脚印仿佛在诉说一个个漫长的故事、漫长的梦境。下着雪的世界里，是否能轻易白头，是否有人愿意执手，渺茫得不可想象。指尖触碰那白色的晶莹，是否会轻盈得如同温软的鹅毛，或是爱人的发梢？乔慕欣的喜欢也许如门外雪般纯洁干净，却无法与之比较轻浅深重，似乎只比它要隐晦黯然许多。
一夜的喧嚣，就这样在注定无眠的寂静深夜里，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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