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一剑霜寒十四州(二十二)
傲渊的脑子里仍嗡嗡作响,那句“平平无奇的剑”给他的打击,无异于神魂接受了一次渡劫天雷的洗礼。
他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千万年来,都是别人毕恭毕敬地好生宽待他,就连千万年前叱咤修真界的魔尊也不敢这般轻视他!
他可是整个修真界都想得到的上古魔剑,今日这小儿所运作的阵法颇有先魔主的风采,而他确实也因这小儿的鲜血滋补,他才得以醒来。
本想让这臭小子跪服于他,他便大发慈悲收他当个剑奴。结果这个不知青红皂白的黄毛小儿竟然这般诋毁他。
等傲渊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裴琰已经走远了,他一个闪身追了上去,要给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一点颜色看看。
傲渊趾高气扬地看着他面前正瑟瑟发抖的黑气,发号施令:“你们等会儿协助本尊者好好教训一下那个臭小子!”
黑气有些犹疑,毕竟他们从来都是在保护自己的主人,现在……
傲渊一个威压闪过,“嗯?”
眼前强者的魔气不知道高出他们多少倍,只是放出一丝,就让他们有瞬间灰飞烟灭的恐惧感。
这是一种向上位者的本能臣服。
剑光飞闪,不过一瞬之间,裴琰身上就多处挂彩,黑气也熟门熟路的从裴琰身上的伤口处钻进他的身体,冲击着本就受损的经脉。
裴琰能明显感觉到,这次黑气的冲击与以往相比,力度大了好几倍。并且隐隐带着至死方休的意味。
这样的撞击,带给他的疼痛自然也不言而喻。
傲渊一边得意地指挥着黑气有条不紊的进攻裴琰的经脉,一边想从裴琰那张面瘫的脸上看到痛苦的神情,最好是痛哭流涕的求饶。
但裴琰只是眉头微皱,在原地停了一会儿,便又朝前走去。
他不知道五大世家会怎么刁难没有灵力的段清,他不敢想,只要想要段清会受到一丁点的委屈,他的心便如同刀绞。
傲渊倒是有些意外,不知道裴琰竟是这样的硬骨头,但他总归有方法让这个小子求爹喊娘。
傲渊好整以暇地继续指挥着黑气的进攻,“加大力度!”
裴琰瞬间觉得自己的经脉像是有万千蚂蚁在啃食,那种痛苦触及神魂,像是要把他撕裂开。
他再支持不住,双腿一软,倒在了地上,鲜血浸透了他的衣衫,无尽的疼痛将他折磨到全身发颤。
可纵使如此,他的没有也没皱过一次。
傲渊化作人形,蹲在他跟前,饶有兴致地说道:“是个硬骨头……我喜欢!”
他瞥了眼裴琰身上凌虚子留下的封印,冷笑一声,“雕虫小技。”一抬手,便将其抹去。
没了封印,在裴琰身体里游弋的黑气如鱼得水,不消片刻,便占领了每一寸经脉,每一滴血液。
他眼前一片漆黑,黑气从他七窍里漫了出来。
之前若说是神魂被啃食,现在裴琰只觉得他的神魂像是要被撕裂一般,那生不如死,大抵就是他现在的感受。
“呦!”傲渊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兴奋地将自己身体里的黑气渡给裴琰,嘴里还不住地喃喃自语道:“这身体,实乃天赐……若是你能扛过魔气洗礼未死,吾将奉尔为主。”
极度痛苦中,裴琰失去了意识,但他又似乎能听到断断续续的啜泣声,是女声,朦朦胧胧的,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带着无尽的悲伤。
谁在哭?
“阿琰……阿琰……”
谁在叫他?
“阿琰……快醒醒……”
这声音……是师父!
裴琰猛得清醒过来,身上的疼痛有所缓解,七窍中的黑气已经消失殆尽,血已经止住,但伤口处萦绕着的黑气泛着诡异的血色。
傲渊神色凝重,再没有轻嘲的意味,“没想到这世间竟还有能经受得住上古魔气洗礼而不被吞噬的人……”他仰天长叹了一声,“多少年了啊,我终于等到你来了。那老头果然没有骗我!”
傲渊清了清嗓子,昂起了他高傲的头颅,居高临下地看着裴琰,问道:“要不要与本尊者签订和契……”
和契是一种没有主仆关系的契约,签订契约的双方互惠互利,也可随时接除关系,不存在一方钳制住另一方。
傲渊欣赏裴琰,这是他所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但此时的裴琰根本无心理会面前这把性情反复无常的墨剑,他耳边嗡嗡作响,他从未如此心慌过,他满脑子都是黑暗中,那悲伤的啜泣声。
师父,她在哭。
裴琰茫无目的地奔走,他用尽平生所学,也找不到此处的出口。此刻的他才意识到自己是多么弱小,一直以来都是师父在保护他,而他却什么也做不了。
裴琰的情绪很不稳定,伤口处的黑气又慢慢地爬上了他的心口,化为利爪,爪间闪过一道寒芒,似乎瞬间就能把他的心肝给掏出来。
可下一秒,就被一道血光给击碎,散成了黑气,飘散在裴琰的周围。
傲渊虽然被裴琰无视了,非常不爽,但看到因心绪不宁而让一些并未完全接受裴琰的魔气有了可乘之机,但他身上的另一力量却在保护着他。纵使他活了千万年,但也仍看不透这力量是什么。
傲渊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仍不会使用自己力量的裴琰,眼前少年好好历练之后,其实力与那曾令人谈之色变的魔尊,应当能平分秋色。
这修真界怕是要变天了。
傲渊心头得意至极,不愧是他看中的人,不仅样貌好,实力也配得上他。
只是他不明白的是,之前淡定从容,甚至在被他追杀时还能布下杀阵的少年,怎么一下子像是着了魔一般,心绪如此不宁。
傲渊觉得,他的主人,未来一统修真界的魔尊,怎么能是这么容易被影响的人。为了日后的风光,他还是有必要对裴琰指点一二的。
傲渊又化成人形,走到裴琰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认真道:“少年,我看你根骨奇佳,天赋异禀,要不要考虑拜我为师……”
傲渊话音未落,裴琰身边的黑气便朝他攻来,一个猝不及防,黑气在他身上划了一道口子,不深不长,但足够让他震惊。
这小子身上的魔气竟能伤他?!
他日的实力,绝对在昔日被封印的魔尊之上!
还没等他缓过来,只听裴琰森然阴寒的声音响起,“想当我师父?凭你也配?!”
这话就说得分外难听了,傲渊也是把有血性的剑,他看着眼前双瞳血红的裴琰,只觉得今天不跟这个狂妄至极的小子拼个你死我活,这是怕是没完。
但正当傲渊摩拳擦掌之际,却听见远方飘来了一道清朗的女声,虽断断续续的,却仍能听出她声音里的焦急。
“1748……阿琰他怎么还没醒……你行不行啊……”
傲渊正疑惑着这“荒芜之地”非纯种魔族不可近,这女声却是裹挟一股浩然正气,怎么可能飘得进来?
“师父……”
裴琰朝着声音飘来的远方望去,依旧是望不到头的疮痍,他轻轻闭上了双眼,低念了一声,“师父。”
再睁眼时,眼里的血色淡了下去,神情也褪去了癫狂,似乎又恢复了一开始冷若冰霜,从容自若的状态。
傲渊还没从这活人大变脸的震惊中走出来,就听见裴琰朝他伸出了手,掌心上聚集着一小团翻腾的黑气,他神情淡定地说道:“我只签血契。”
血契是生死契,比一般的主仆契更是霸道,为仆者不能半点违背为主者的意愿,若有违背,则会遭受生不如死的折磨。为主者则能完全操控为仆者的生死,若为主者死去,为仆者也要为其殉葬。
这是一份极度不平等的契约。
傲渊刚想笑这小儿自不量力,却没想到裴琰手中的黑气化为针雨朝他射来,他嘴角一勾,“雕虫小技,也敢在你祖宗这儿丢人现眼!”
说着,随手就招出了一道绵延十里的黑墙,挡住了针雨,他抬手,想引黑墙化剑攻向裴琰,却没想到有几根黑针刺破了他的黑墙,直逼他的面门。
傲渊不得已往后连退的三步,施展了“鬼影迷踪步”,这才躲过了这几根黑针,黑针刚落地就砸出了几人深的大坑,碎石激荡,令人胆寒。
傲渊刚松一口气,却没想到铺天盖地的黑箭又再次席卷而来。
在这样猛烈的攻势下,纵使傲渊拼命抵抗,却依旧中了招,被裴琰黑气在身上割了好几道口子,最终狼狈的摔在一旁。
而裴琰却气定神闲地走到他跟前,手心上还跳跃着一团黑气,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是否与我签订血契?”
傲渊在心里骂了句娘,当年的魔尊他都只是跟他签了和契,这臭小子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果然是自己被关着太久,实力大不如前了吗?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裴琰眯了眯眼,翻手之间,傲渊只觉得浑身痛不欲生,他定睛一看,他已是剑身,但剑身在不断的被红锈腐蚀,他的魔力也不断的在流逝,而裴琰手中的墨团正不断壮大。
那是……那是他的魔力!
他惊恐万分,却又不知如何是好。自魔尊被封印,他在这“荒芜之地”待了几千年了,他不能被封印,他要出去!既然这小子实力如此强悍,能伤他至此,与魔主的实力也相去不远了……
“好!我签!”大不了保他不死便是!
一阵暗芒闪过,血契成效。
傲渊的剑身上的红锈却没退去,他心头大惊,正准备质问裴琰,却见裴琰用手捂住胸口,“哇”得吐了一大口鲜血,整个人摇摇欲坠,脸色惨白如纸。
傲渊心头突然涌起一股不详的预感,他用神识扫了一下自己的剑身,果然……
“你他娘的竟然用幻阵诓老子!”傲渊气得想冲过去把裴琰砍死,但裴琰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微喘着说道:“你我可是签了血契的。”
就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把傲渊钉在原地,欲哭无泪。
艹!这人,心是黑的!
裴琰缓了口气,问道:“怎么出去?”
傲渊闷闷回答:“不知。”
觉察到裴琰不善的眼神,他摊了摊手,“此地非魔主之力不得出,就你现在这强弩之末的模样,出去无望了。”他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根玉简,扔给了裴琰,“这上面记载了我魔界黑气的心法,你好生练着,等实力上来了,自然就能打开结界了。”
裴琰低头看着玉简,神色晦明不定,由于认主,傲渊与裴琰心神相连,他暴脾气上来了,怒气冲冲地说:“不信我?你以为我这么多年为什么待着这儿!”
裴琰收了玉简,淡定地说:“因为你不是人。”
傲渊觉得裴琰在骂人,但他却又讲不出反驳的话,因为他只是个剑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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