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他走了
苏淮说，你一定要考市一中，可终究，希子没有选择市一中。
希子中考的时候，分数超常发挥了，超过市一中分数线十一分，希子终究是没有去上市一中，而是选择了临镇的一所普通高中f中。
究其原因，裴宜也是那所高中的，学费低，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韩荣的意思，为了可以顺利念高中，希子没有反抗。没有人在意教学环境，也没有人在意是否能考上一个好大学。
“裴希子，供你们上学花了很多钱，你弟弟也要上学，你如果去市一中，那学校培养费就要七八千，你学习那么好，是金子在哪都发光，在哪都能学得好。你就报一个培养费少一点的，我看f中就不错，每年考上的学生也不少啊。你想想家里还欠着别人的钱，实在也负担不起。”
韩荣说了家里的负担，那么多年，韩荣一直在说着希子花了家里多少多少钱，仿佛担负希子的学费，是一个很大的负担。
她这样说，希子是听得出的。
裴宜就是在f中上学的，家里三个孩子，负担确实挺重的，希子理解，可是却不愿意理解。
“知道了。”希子淡淡的说。
“希子，你能这样想，我很高兴，终于有些懂事了。”
韩荣诧异希子如此听话，便欣慰的笑了笑。
这也是为数不多的，妈妈因为自己而笑，也是难得一次，唤她‘裴希子’或者‘死丫头’、‘白眼狼’……
希子想问韩荣，妈妈你究竟爱我吗，如果不爱，为什么呢？
可是，她终究没有问。
因为她知道，问，也是无义。
如今那个答案对她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只是妈妈，我再也不会像当初一样满怀着期待去爱你了……
希子终于应了妈妈的心愿，即便考上了市一中，她也改了志愿，去了f中。
希子太想离开白杨镇，太想离开这个家，所以，即便是在人鱼混杂的f中，她依然可以心无旁骛的学习。
偶尔闲暇时会想到，苏淮叫她小刺猬，他说，要开心……
很多年后，希子才知道，中考毕业那年，苏淮把学校的录取名单偷偷翻了无数次，就为找到裴希子的名字。
可最后，连个相近的字的人都没有。
后来苏淮去找过她，才知道，在她高一时，她家就卖了镇上的房子，去市里买了房，具体在哪里也没人知道。
而希子还是在f中完成了高中三年的学业。
此后很久，苏淮依旧在不断留意和打听有关希子的消息，他连一张她的照片都没有，而那个精致白皙的脸，那双清澈乌黑的眸子，一直留在他的心里。
希子在f中，减免了三年所有的学杂费，还奖励了希子八千块钱，因为分数太高了，他们高中连续很多年，没有这样水平的学生报名，而f中，每年考上一本线大学的寥寥无几，二本线十几人。
当时所有的老师和同学都诧异希子选择f中。
高中住校，每周回家一次，这让希子很开心，终于，可以有一周一周的逃避，她的心真的放松很多。
希子上高中，家里人除了免费和奖励钱值得炫耀之外，似乎没有人会觉得，希子没有上市一中是一件令人遗憾的事。
那段时间，韩荣在村里的麻将场上总会说，希子如何为家里省钱。关于希子以后的学习条件和环境，没人关心。
高一下学期，希子搬家的时候，整理自己的书本材料时，偶然又看到了当初借给苏淮的错题集，翻开来看，里面那一句：
「生活纵使乌云密布，但总有一束属于你的煦日暖阳，努力拨开云层来拥抱你。」
还是深深的灼烧着裴希子的心。
那个记忆里的男孩儿，如今看来，像煦日暖阳一般温暖过她冰冷的心。她轻轻的私下苏淮书写的那一页纸，偷偷的藏了起来。
高中三年，刚入学的那阵子，韩荣还会到处宣扬，希子多么有本事为家里省钱，而当希子要着两百多块钱一个月的生活费时，韩荣便开始了长达三年，无休止的念叨：她总说希子生活费高，说裴宜花钱少。
即便希子每年寒暑假都会打零工，挣点零花钱，还是没有阻止她的说道。除了上交给韩荣那一刻她是高兴的，其他时候，都是不高兴的。
但是好在，她除了说希子花钱多，让她不高兴，平时对希子，眼不见心不烦，也只有一个周两天的休息天。虽然有说道，但是从前的辞严厉色好似少了很多，也可能是希子长成一个大姑娘了，再像小时候一样又打又骂的，总归不好。
总的来说，希子的高中过的还是平顺的，那些难熬的日子，变快了许多。
三年后，裴希子如愿考上了南林市的一所一本院校，是f中连续数年来唯一一个的985院校，那段时间，学校的校长携领导和班主任，来希子家放了长长的一串鞭炮。
可上大学，又要一笔很大的开支，希子只好离家，到市里的厂子里找了一份工作，一天十二小时，一月休两天，两个月，希子挣了一年的生活费，贴补家里一点学费。
“裴希子，上了大学，一定要利用课余时间多打点工，作为你自己的生活费，家里不容易，你看村上那么多女孩子，连高中都没让念，就下来打工了，我们算很民主的，让你念那么长时间，还供你上大学，家里还有你弟弟要上初中我们负担不起了，还有啊，上学的时候，赶快去申请助学贷款，毕业了自己上班了可以还，我们也一下子拿不出这么多钱……”
韩荣的这段话，在希子上大学期间，说了无数次，希子总是默认的点点头。
希子对这个家的失望太深了，太多小事她都大大小小的忽略了，比如说，希子小时候看电视，韩荣从来不让希子坐他们的床，还有，她在外面买些好吃的水果，偷偷塞到房中不让希子看见，最后还是裴宇偷偷告诉她……
可当中发生了一件事，让希子对这个家彻底绝望了。
事情是高二的一个周末，希子学校办理贫困生助学金需要家里的户口本，希子回家找。
韩荣让她自己去他们房里的柜子里找一下，以前，家里只有希子在的时候，韩荣总是锁着门的。她一说，希子便去找了。
翻了很久才找到户口簿，翻开户口簿，里面夹着一份农村合作医疗的保单，希子知道这份保单，她记得母亲说过，一年一人需要交三百多块钱，而韩荣也说过：
“我自己舍不得交这三百块钱，给孩子们交了，我们大人不花这冤枉钱，能有什么用啊。”
当时希子觉得心里特别愧疚和感激，因为妈妈自己没舍得交医疗保险，给她交了，她还在想，妈妈心里还是爱她的，或许真的是爱她的方式不同而已。
而当希子翻开这份医疗保险的保单，里面整整齐齐的写着：——裴广群，韩荣，裴宜，裴宇。
一家人整整齐齐，唯独没有她的名字。
拿着保单的手是颤抖的，希子的眼泪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跑的满脸都是，她脑袋感觉有一阵阵巨响，像是下一秒就要爆炸了一样。
到底为什么？希子想不通。
那四个名字整整齐齐的排列在一起，可就是没有希子，仿佛那四个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一家人，而希子，你到底算个什么东西，在这个家里，你算个什么东西。
自那次起，希子彻底失望了，那份保单，成了她永远无法解释和抹去的伤害。
矗立良久，希子擦拭了所有的眼泪，眼神哀伤，绝望，已经暗淡无光，逐渐变的冰冷。
……
从那之后，她再也不会因为韩荣偏心而哭泣；再也不会因为听到弟弟的一句，妈妈不爱她，而泪流满面了；也不会因为，妈妈对她无尽的指责而伤心难过了，已经很久，希子再也不会热情的叫她妈妈了……
大学时，希子有了点翅膀，而韩荣对十九岁的希子也是不打不骂了，很多时候，都是用她的“道理”来说服她。
希子大一的时候，外婆去世了。
外婆的去世，让她觉得，她与这个家的那点丝丝缕缕的联系也断了。
希子没有明面上的大悲，只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总是心痛惊醒，无声的哭泣彻夜。她的天都塌了，可是，她再也不像小时候一样，想着外公外婆走了她就一起走了，羽翼渐丰的她，没了追随的勇气。
她常常梦到外公外婆，在梦里，他们还是像往常那样，疼她，护她，告诉她一定要坚强，要快乐……
十二岁到二十岁，希子的心被煎熬了八年。
此时，裴宇上了初中，也懂事了许多，虽说学习一塌糊涂，但是至少，不会像小时候一样肆无忌惮的对希子了，可是依旧没有认真的叫过她一声姐姐。而姐姐裴宜，大专三年，一年也毕业了。
八年，刻在希子心里的那些伤痕，她怎么也抹不掉，自从上大学后，她便很少回家，每年寒暑假都愿意自己去谋个工作，她不觉得苦，甚至觉得充实和满足。
也是大学时候，她才真正感觉到了自由，快乐。
她甚至想着，最好永远都不要回到那个让她窒息的那个家。
大学四年，希子边打工边上学，每年还积极申请贫困奖学金，助学金，还以优异的成绩取得国家的奖学金。
好在大学的时候，希子终于交了一个朋友，是她的室友袁知知，可是，即便和袁知知在一起，她也对自己的家庭绝口不提。
大二的时候，有一个男生特别欣赏希子，叫邱鹏，是一个带着眼睛老实巴交的男生，麦色的皮肤，结实的身材，个子比裴希子高一些，他们俩是勤工俭学的时候认识的，后来他便开始追了希子。
自从他追了希子后，她就疏远他了，拒绝了几次，他还是在努力着。
希子不想谈恋爱，她已经很累了，她只想好好的熬到毕业，好好挣钱，然后好好生活。
而且邱鹏这个男生，虽说一起兼职过，彼此认识，总归是不太了解的。希子不是看不上邱鹏，而是她的家庭情况，她还没有做好准备与别人分享。
邱鹏认真地问过希子：裴希子，你不喜欢我，是因为有喜欢的人了吗？
希子也很果断的告诉他，虽然没有，可是她不打算谈恋爱。
邱鹏这个男生也很固执，当时就表示：你现在不喜欢我，不代表以后不喜欢我，我会努力让你看到我的好的，我一定会让你成为我女朋友的。
希子很无奈，面对这样的老实的男孩子，她不喜欢他，但是也不想伤害他。想说一些决绝的话，可是终归说不出口。说到底，她能被一个人欣赏，她应该觉得高兴，毕竟，她是一个连自己妈妈都嫌弃的那种人，邱鹏一点都不了解她。
希子一直拒绝，很明确，可是邱鹏却觉得他的坚持可以得到回报，久而久之，给希子很大的压力，再后来直接不再联系他了。
不知不觉，希子已经大四了。
已经大四的希子每天都很忙，忙着好好学习，忙着好好做兼职，这么多年，希子的心一天比一天硬了，仿佛只有刚回家的那段时间，自己还在挣扎着想争取妈妈的爱。
想想都觉得特别可笑。
上高中之后，希子把自己的心裹上一层厚厚的壳，在外人面前，她是一个正常的人，喜怒哀乐，平平常常。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坚硬的外壳底下，是一颗布满伤痕的心。
她一直在伪装，努力的忘记那些伤痕。
有时候她恨她妈妈，她恨她家所有人，她等着有一天不需要庇护的时候，就再也不与家里有任何关联。
可是，这些话，这些年，也只有她一个人默默的放在心里，有时候，她都觉得，自己是个神经病，心理扭曲了，为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竟然能恨到如此地步。她时常又想，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比她不幸多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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