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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青团


嫣然醒来时,吕墨已经走了。

        柔和晨光亮进天青院,卧房外,绿竹依依。卧房内,窗明几净,通透至极。

        昨夜来时,已然入夜,院子里的一切都看不清,现在看他的天青院,却是正宗的老夫子做派,与他这个人一般,单调无聊。

        极简的摆设,木桌,木椅,木床,书架,其余再无它物。唯一一抹亮色,就是搁在书案最显眼处的,两把桃粉色玉坠流苏晴雨伞。

        不须想,都知道是给她的。

        嫣然下榻,取过其中一把,迎着阳光打开。

        柔和光束从伞面上落下来,伞面由不沾水的牛油布与如烟纱拼接而成,并画有一幅山水画,笔迹与她孩儿枕上的画像相同。画里,深的山,浅的水,成片的桃花林,以及幽幽的潭水,并一句:“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这伞本无奇,可独特就在于,阳光下,如烟纱镂空处投照到地上,明面上是画,待落在地上,却是一个娟秀的“墨”字。

        和着诗句,此处便是他的别出心裁,与小心机了。

        她的日子里,处处看似无他,却又处处有他。他对她还真是见缝插针,包揽了她的衣食住行。

        嫣然嘴角默默上扬,突然发现这吕大人,有时候,其实还挺呆萌可爱。

        她想起昨晚她彻夜枕着他的胳膊,举止亲密,也算是皮肉贴皮肉,他竟然都能忍得住,没有对她动手动脚,甚至连一丝轻薄之意都不曾泄露。

        他一直维持着阅书姿势,丝毫未动,只在清晨时出了点儿小走火。

        那会儿,天□□亮,他起身更衣去上朝,又不忍吵醒她,便轻轻抱着她,将她在榻上放平,而后弯身准备去拉被子,帮她掖好被角。

        不期然,偏在拉被子时,他的身子碰到了她。

        不经意间撩起的腹中之欲,使吕墨瞬间就僵住了。

        彼时,嫣然已醒,只在装睡,身后那突然而来的硬物,也使她一愣,但衣料单薄,她很快明了,那是什么。

        都是熟男女,人事已都通明。

        吕墨察觉到自己的冲动,面色一红,迅速抖衣,挡住自己在这清晨时分悄然耸立的山丘。

        嫣然装作不知,继续装睡。

        屋外雨水已歇,天色青,空气中,晨光里,尽是与他身上一样的青竹味。

        想及此事,嫣然手从窗外青竹上捻过,露水划开,留出细长指印,像是娇俏女子,嫩得能掐出水来。

        嫣然盯着看一眼,狭长眉眼,眼波微动,满腹心事后,嘴角扬起微微笑意。对于晨起硬物之事,暂且压下不提,只当是二人秘密。

        趁着天色初明,院中人不多,嫣然掐了几片嫩竹叶,一路赶回了自己的栖云院。

        她步子走得急,刚刚拐出天青院,便与迎面而来的一青衫男子撞了个满怀。

        看样子,是个读书人,衣衫干净整洁,脸色玉白,满个斯文模样。

        嫣然下意识侧身后退,低眉垂目,敛襟行礼。

        那男子显然也没想到会在吕墨的院子外,得遇一位如花似玉的小女子,顿时也有些吃惊,连忙低眉作揖,连说唐突抱歉。

        素不相识,没有交集。嫣然点头,算是回礼,迅速从他身边擦过,很快将他忘之脑后。

        倒是撞她之人,默默立在原地,闻着空气里若有若无的冷梅香,面上飘起了红霞,目光触及地面,又见地上悄然落着一方纯白色手帕,帕上绣着一个小小的“七”字。

        “姑娘,你的手帕。”男子连忙转身呼唤,可是身后哪里还有那玲珑身影。

        男子若有所思,默默将帕子捡起,仔细折叠,放进了袖中。

        及至栖云院,嫣然一把将手中桃木伞放下。

        蔻丹、胭脂瞧她回来,忙端了水来给她洗漱。胭脂看见她手边之伞,被之吸引,忍不住举起端详。

        “原来只以为大人衣服做得好,没想到就连雨伞竟也做得这般精致。”胭脂爱不释手道,女孩子对于精细之物,总没有抵抗力。

        她本说得无心,嫣然却是听出了另外之意,隔壁储衣间里的那些,都出自吕墨之手?那些夸张的设计,也是他想出来的?

        嫣然听罢不语。

        “只是,送伞的寓意,可不太好。”胭脂想了想,兀自叹一句,“以前常听人说,伞意味着散,姑娘啊”

        “说什么呢。”蔻丹听言,立马出声制止。

        胭脂察觉自己失言,连忙捂紧了嘴巴,小心翼翼看向嫣然。

        嫣然装作没听到,转身进了储衣间去换衣裳。

        “吕墨……”嫣然在心底默念一遍他的名字,他可真是欲得明明白白……

        不就是想睡她嘛!

        色魔胚子!

        嫣然换衣完毕,胭脂、蔻丹端了水下去,屋内重回安宁。

        嫣然想了想,自袖中取出从天青院带回来的嫩竹叶并一本字帖。

        昨儿一夜,可谓是收获不小。

        吕墨爱竹,所饮之茶,都是由嫩竹尖儿煮出来的,因此嫣然也要在栖云院里劈一小块地出来,专植翠竹。

        此外,吕墨书法极佳,想及此处,嫣然将字帖翻开,内中字迹遒劲有力,笔锋犀利,处处透着清冷,这倒符合了他平日里的行事做派,只是与闺房之中,不太相符。

        嫣然想了想,思及早间的那幕,微微一笑,将字帖在书案上摆开,搁至最显眼处。

        知彼知己,百战不殆。

        投其所好,网君心。

        只要她所想,唾手可得。

        嫣然想罢,于是取来嫩竹叶儿,使之浸入水中,洗净之后,又投进茶壶,滚热茶水翻滚,很快竹香溢满屋子。

        煮茶的间隙,她又取来朱砂,对着眉心,轻轻点妆。

        蔻丹送点心进来,看见她的桃花妆,纵同是女子,也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心头一颤,想若她是男人,怕是也逃不脱七姑娘的石榴裙下。

        吕墨从宫中回到相府时,天色已然黑了,暮色四合,疾风骤起。

        “大人,送人的马车已经出了城门,只是有些委屈了他,是藏身在出垢水的车子底出去的。”天青院里,季离压低了声音回禀一句。

        “能活着就很好。”吕墨卷起袖子,踏进院门,一眼便瞥见了立在廊下的明媚身影。

        “大人送走宋玉,只怕他未必能领会大人的好意。”季离有些不解,“而且若是被圣上知晓,那可是要诛九族的大罪,他真的值得大人这么付出吗?”

        吕墨摆手,示意季离噤声。

        季离默默退下。

        吕墨下意识加快脚步,心里眼里只剩了廊下之人。

        月色暗,庭中灯光随着狂风也跟着有几分飘摇,她就这么立着,提着灯,静静地在等他。

        吕墨想,此刻哪怕是她端给他一杯毒酒,他都能毫不迟疑,就这么一杯饮下去。

        “兄长。”廊下,嫣然看见他,心情顿时雀跃,三两步向前,快跑至他跟前,没来得及刹脚,直接一头撞进了他怀中。

        吕墨胸口传来闷闷的疼,可是心底却感觉无比欢愉。

        这天青院他已经住了二十几年,却还是头一次有人站在廊下等他。

        “兄长在笑什么?可是笑我傻?”嫣然从他怀中离出来,勉强站稳身子,双手背于身后,故意板脸,假作生气状。

        吕墨盯着她额间那朵灿烂的桃花看一眼,细看之下,便发现她今儿化了妆,浓淡适宜,人比桃花媚。

        “没有,只是你来了,我很高兴。”吕墨顺势牵过嫣然的手,动作自然而言,初时不觉有异,只当是习惯性亲昵,可牵上之后,却突然觉察出一丝异样来。

        这是他和她的第一次牵手。

        怕她觉得唐突,吕墨五指松开。

        嫣然有所觉,反握住他。

        吕墨一怔,垂眸看她。

        嫣然笑嘻嘻,接着他方才的话,“兄长高兴,我便也高兴。”

        “妹妹今日化了妆,可真好看。”吕墨随心感叹一句,女为悦已者容,她这样,他是真的欢喜的。

        但,吕墨没想到,这是一句送命题。

        “什么意思?兄长说我不化妆不好看?哼,我这青团子不给你吃了。”嫣然听罢,作势要走。

        吕墨这才看到她另外一只手里提的东西,心下大喜,忙伸手去抢。

        嫣然笑着躲进屋内,他顺势跟上。

        嫣然左躲右闪,最终却将自己困进了门后墙角,吕墨以双手撑墙,将她圈进自己臂下,二人均累得气喘吁吁。

        “我做的青团,兄长尝尝,是否好吃?”嫣然再跑不过,以背靠墙,悄悄伸手,将掌心之物,送到吕墨面前。

        小小青团,散着幽幽竹香,不是青团好吃,而是眼前女子令人心醉。

        “特地为我做的?”一时间,吕墨只觉心旌荡漾。

        “对。”嫣然点点头,笑意盈盈看向他,鼓励他咬一口,“在兄长篱下过活,当然要讨好兄长。”

        吕墨受了鼓励,剥一颗进口,甜腻之味,勾得身软心软。

        “兄长这里沾了点红豆沙沫儿。”嫣然抬臂举袖,示意他唇上沾住的一点豆沙红,又道:“算了,我来帮你。”

        彼时,她穿着他亲手缝的抹胸长裙,外罩一件香云纱禙子,胸前衣襟未系,内中如雪肌肤,随着她的动作,若隐若现。

        她个小,在他身下,微踮脚,抬手帮他擦嘴角。

        水润红唇就在眼前,吕墨低垂的手臂,竟止不住偷偷的有些许颤抖。

        “今夜无雨,七妹是否要留宿?”吕墨听到自己,大了胆子问。

        “还是不要了。”男女相处,见好就收,嫣然摆摆手,表示拒绝,又道:“兄长白日辛苦,夜间想来是要好好休息的,昨儿是我不懂事,害得兄长劳累,今日无论如何,都是不能再叨扰兄长了,青团子已经送到,我这就回去了。”

        嫣然说罢,俏皮地从他臂下钻出来,笑咯咯跑至门边,又回眸,“兄长,夜来好梦啊。”

        好梦?

        她来时,像是疾风骤雨,乱了他的心。

        走时,又似一把钩子,令他不得安宁。

        吕墨低头看了看自己腹下又耸起的衣衫,无奈叹了口气,转身进了浴房,没叫人送热水,只举起一只木桶,从头到脚,浇了自己一个透心凉,那处才偃旗息鼓,做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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