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生日(3)
“青勉是理科生吧?”又有人问了。
家长间的话题总是以孩子为主的多,聊来聊去,最后还是会落在孩子身上,她也乐此不疲,因为陈青勉的学习永远都会让她受人羡慕。
女人咽下嘴里的菜,回道:“嗯。”
男孩子当然是要选理科的。
“那他要念什么专业?”
“计算机吧?听说计算机很好的!”有人猜测。
“嗯……”女人摆摆头,认真地说,“我打算叫他选商科。”
“为什……”她们面露疑色还没几秒,又立刻恍然了,“是为了青叶吧?”
“嗯,青叶那么小,要等他接手家里的事情还得好久呢……所以我想让青勉学商科,等他毕业了先帮弟弟顶个几年。”女人简单地解释说。
虽然老爷子指名男人继承家里的产业,可陈家的资产数额巨大,光靠他一个人有时也力不从心,更别提家里还有些人虎视眈眈的,她不能不为此打算。
“也是,”旁人附和着,“青叶还小。”
“是啊。”女人又看了眼自己的儿子,欣慰在嘴角绽开。
“那青勉呢,他同意么?”
话题仍在继续。
“离高考还早着呢,我还没跟他讲,青勉听话,什么时候讲都可以的……”女人淡淡地说道。
她从没想过陈青勉会说不字,他不会这么做的。
“哎……是啊,青勉是最听话的。”
大家都知道,这孩子的身上几乎挑不出什么瑕疵,学习好性格好,连着那长相在同龄人里都是一骑绝尘的,但……
也许是他太好了,上天也看不下去了吧。
“妈……”
女人扭头一看,是陈青勉,不晓得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嗯?怎么了?”女人问。
“我吃完了,能不能先回去?”陈青勉小声地问。
“我……今天的作业还没写完。”他又补充道。
“你一个人行吗?”
陈青勉点点头:“没问题,那我走了。”
“好吧,注意安全,”女人又想起什么,交代道,“对了,到家给我打个电话啊,别忘记了!”
“好,我知道了。”
陈青勉在门口提起自己的书包,推门离开。
依稀间还能听见她们的对话。
“做作业?”不知是谁问的,嗓音他根本没办法辨别,他知道家里有很多亲戚,不过他一个都不熟。
“嗯。”这是他母亲的声音。
“哎,果真是清北的料子!那么要是念商科的话,你打算让他去什么大学啊?”
母亲的回答被厚重的大门封闭。
陈青勉毫不犹豫将搁在门把上的手抽回,他微微垂着头,抬起右手去整理有些凌乱的书包肩带。
“啧。”
正欲拔腿时,他努努眉,接着往楼梯口的卫生间走去。
水喝多了,被撑得涨涨的。
他很快解决好生理问题,身体得到一阵轻松和舒缓。
抬起水龙头的开关,水流哗啦啦的声音在他耳边接续不断,这儿很安静,因为他已经远离喧闹之地。
墙面巨大的镜子把他上半身的轮廓映照得清清楚楚。
他缓慢地搓着手,等待洗手液把手指间的有害细菌全部带走。
冷水刺骨。
“砰——”
安静里传来一声响,是从女性洗手间那边过来的,其实它不算太大,但过分的安静会让它成倍地放大。
陈青勉愣了一秒,然后屈起手指,水流顺着他的指尖转移了方向,像一簇任人拿捏的橡皮泥。
镜子里挤进来另外一个人。
他们一样高,都俯身在洗手,落在他们手中的,是一样的水。
沉默。
水龙头的声音把这份沉默凸显得更厉害,但它不可能永不停歇,陈青勉抽了两张纸巾擦手,只用后背对着她。
黎敏枝抬头看向镜子,余光里的深蓝色色块变小了很多。
酒精在脸上作祟,它让她的两颊都是滚烫的。
用手背按了按,寒冷浸入,这才叫她清醒些。
双脚软绵绵的,她只好撑住洗手台才能走路,侧过身,又把站在另一边的陈青勉看了个完完整整。
她暗暗有些不快。
任她想破脑袋都不可能想到今天会在这里遇见他。
陈青勉刚擦完手,现在正在把纸团起来丢进垃圾桶,听见身后传来不怎么利落的脚步声,他便扭头去瞥她。
女人不悦,触及目光的那一瞬间就傲慢地避开了他。
他得到的,只有轻蔑。
还有……
事情真是发生得猝不及防,就在她推开那个石质的洗手台时,她竟然会丧失行走的能力,四肢逃离控制。
黎敏枝觉得是故意的,是命运故意的。
但她因何故要遭此报复?
双眼一黑,她的意识被按下暂停。
“呼……”一声轻轻的叹息在她的耳边短促地飘过。
她本能地抓紧了面前这个帮助她站立的东西,手心里有一股熟悉的感觉,抓起来滑滑的,可眼下她想不起来在哪里触摸过。
重量在陈青勉的双臂上安睡,还好,不是很重,这只是她的上半身。
黑色的发丝钻进他的脖子,在皮肤上轻轻地摩擦着,有点痒,但不招人烦。
他轻轻地吸了一口气,闻见淡淡的酒味,从她的身上。
她喝酒了。
眉宇在没人知晓的时候皱了皱,它很快被抚平,这般微小的变化大概连他本人都没有察觉到。
“你喝酒了?”
这是个无比白痴的问题,却从他的嘴巴里吐出来。
他想自己要做好被她一番讥讽的准备。
清冽灌进耳朵。
黎敏枝忽然有了几分精神,她眨了眨眼睛,看清了眼前的所有,锋利在割她,毫不留情地切开她的神经。
她早早就知道……
陈青勉是个适合远观和近读的人。
“关你什么事?”
她回答完就快速抽走了搁在他胸口的双手,但他还搂着她,两只手在她的腰上一动不动的。
是校服。
终于想起来了。
刚才抓住的,是他身上那件深蓝色的校服。
“放开我!”黎敏枝垂首看见他的手,语气都变得不太好。
并非想象里的嘲弄,但她的抗拒却让他有种迎面被击的感觉。
“好吧。”陈青勉依言照做。
他松得突然,致使黎敏枝踉跄了好几步才站稳,她低低地哼了下,然后才把着墙壁慢慢地走了出去。
陈青勉立在原地站了几秒,随即跟上去。
她走得慢,几步都比不了他一步,他在里面呆了些时间,出门来还是能看见她,身子也不算稳,有些摇晃。
“你喝了多少?”陈青勉走到她身旁开口询问。
但黎敏枝只是冷冷地刺他一眼,一句话也不说。
她没什么要跟他讲的。
“你不会醉得连话都不会说了吧?”陈青勉似乎没有被她的冷漠吓倒,反而还自顾自地接起话。
“可是……我没闻到很多酒味啊,哦,我知道了,你的酒量很差吧?”
嘲讽的口吻真让人生气。
“你好烦啊!”黎敏枝干脆停下来怒斥他。
“谁叫你不理我!”陈青勉理直气壮地说。
黎敏枝翻了个白眼:“谁要理你!”
要下楼梯了,见她犹豫了一阵,陈青勉就抬手去扶住她。
“松开……”黎敏枝说。
“这就是你对刚才帮过你的人的态度?”陈青勉轻哼。
“帮?陈青勉,我有让你帮我吗?”黎敏枝扯出个冷漠的笑,字里行间都是怨恨,“哪怕我摔死在那儿,也绝不要你们陈家的人碰我!”
陈青勉看着她决绝的侧脸,忽地一下什么话都讲不出来了。
“敏枝……”
缓和尴尬的是苏霖,他小跑过来,又关切地问她:“你要去哪儿啊?”
被更浓烈的酒味袭击,陈青勉真想把鼻子捏住。
“去外面透气。”趁着陈青勉愣神,黎敏枝挣脱他,往苏霖那边靠了过去。
苏霖握住她的手,将她扶好后才注意到陈青勉站在一边,他望着他,想了一阵惊喜地说:“是你啊……我记得你是敏枝的学生!”
“嗯。”陈青勉点了下头。
他们在一起喝酒,两个人身上都有酒气。
“那我扶你下去吧。”苏霖对黎敏枝说。
“嗯。”黎敏枝放心地把身体交给他,尽管她几近要被他身上的酒味埋没。
“先走了……”苏霖跟陈青勉客气地说了一句才走。
“跟他讲什么?走了!”黎敏枝拽拽他。
陈青勉垂下眸,眼底像两潭幽深的墨,一点儿光也看不见,两条交叠的影子在渐渐变小,渐渐消失,很快就彻底没了影,他慢慢地把双手塞进外套的衣兜里。
它必须待在黑暗里,只有这样才不会被人看见。
至于不能被人看见的是什么。
他不能说。
因为他没打算告诉自己。
“还好吗?”苏霖贴心地问。
黎敏枝松开了挂在苏霖身上的手,被屋外的风一吹,她的晕眩就消散了很多。
“嗯,好一些了。”她回答他。
附近的环境不错,酒楼搁置在楼底供人休息的长凳还没有收回去,她索性坐下,打算在这里醒醒酒。
头顶是几棵叶子完全掉落的银杏,只有光秃秃的枝丫,与黑暗融为一体。
“才半杯而已,”苏霖跟着坐在她身旁,轻轻笑起来,“你怎么就这样了?”
“说风凉话是不是?”黎敏枝瞪他。
“哪有?”苏霖耸耸肩膀,他往后一靠,用两只手把身子撑着,“你不能喝,我知道……不过……”
“不过什么?”黎敏枝凑过去,右手暗暗举起个拳头,倘若他要在这时说些不好听的,她肯定要给他几拳头。
苏霖歪头看看她,那双眼睛紧紧地咬住她。
“很漂亮。”
他说,说得很轻,好似一片羽毛。
“脸红红的,”苏霖弯起个笑,“好像一个……红番茄。”
“红番茄?”黎敏枝要被他逗笑了,“你能不能给我想一个好点的形容词?”
“就是红番茄!”苏霖很执着。
“是,我是一颗番茄……”懒得跟他计较,黎敏枝没好气地缩回身子,只是刚缩到一半她就被他抓住了。
“苏……”
仿佛要醉了。
其实她本来就醉了,对不对?
苏霖身上散发的酒气再一次把黎敏枝淹没。
“霖……”黎敏枝抖出这个字的时候,他就在她眼前,距离大概只有极小的厘米。
他抬手在亲吻过的柔软脸颊上抚摸了一下,然后略有些不满地说:“我就知道,你不知道我最喜欢吃红番茄。”
意有所指,指得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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