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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毒不致死,清乐仗义赠线索


辽国副使在宴会上身亡的变故,让整个皇城内的气氛变得安静又猜疑。

清乐回到司音阁,看着那根断弦,心里还是矛盾又不安。便想去司赞阁找清言,还未走几步,就听见两个小黄门同两个小宫女在小声低语什么,清乐悄悄走近,仿佛听他们在议论,有位女官在大典结束之后也死了,清乐走近了问道:“你们在说什么呢?”

几各小黄门和宫女见了清乐便立马端正起来,其中一个小黄门道:“不敢欺瞒林司乐,大典结束我们在往尚食局归置器皿的时候,才得知尚食局的陈司酿无故身亡,现下都知已发过命令不让我等靠近尚食局,也不等我等乱传,林司乐,我等这就散去,再不提及此事。”

“尚食局,陈司酿,”清乐嘀咕一声后,便立马想起来这陈司酿不正是昨日来找姐姐问话,又送甜汤的那位姐姐吗?昨日她问话问得匆忙,说是急着回尚食局,之后送食盒她又不在,就已经让清乐觉得奇怪,偏偏今日是她负责宫宴的汤酒。接而辽国副使和她本人又接连意外身亡,清乐顿时觉得这陈司酿和今天宴会上发生的事情定有联系!

这下清乐心里更乱了,乱得不敢表露。心里想起今天大殿上官家让宁清侯爷三日彻查此案,又想起耶律副使那咄咄逼人的神态,宋辽可能因此起争端,心里愈加不安。百般惶恐之中,清乐快走到大理寺门前才发现,自己的腿竟然自己做起主来了。

不能就这么进去!清乐止住了自己的脚步,贸然进去,定要通传,说不动还要录口供,这样一来动作太大,他日案件水落之日,若涉及朝堂争斗,恐会连累爹爹。于是清乐转过了身,离开了大理寺,走向宫门口。

  暮落宫门后,文德殿内的哲宗,已将腰间革带除去,坐在殿中书案上,正看昨日吕惠卿呈上的青苗访察实录,看到各州县在熙宁年间因青苗法实施而增加的具体税收数目后,才知道原来青苗法的益处都被元佑年间所谓的“君子之臣”用“悖民意,伤州县财资,救民反病民”的片面之词给狠狠地抹杀在那一道道劄子中。

想当年,垂帘听政的皇祖母高太皇太后在元祐年间着力打压自己父亲在位期间实施的“熙宁变法”,这青苗之法是他们重点废除的一项措施。本以为自己继位后可以光复父亲的遗志,继续恢复变法举措,但这些年帘子后面的高太皇太后压的自己丝毫动弹不得,流苏后的那双眼睛不管是睁是闭,冰冷而凌厉的目光似乎永远在凝视自己。

如今,那帘子后面的人终于去了,自己也改了年号为绍圣,可那帘子后面那审视自己的目光已经改从朝堂朝自己投来。也不知道当年因变法而被打压的王荆公  是如何在金陵城的一方天地中,怀着遗憾和愤懑度过残生的。更不知道遗志未被继承的先帝,是否在天上正责斥着他。想到这里,哲宗又摸了摸胳膊下这先帝留下的黑色旧书案,他决心要留着这张旧书案,未到先帝遗志得筹的那一天,自己绝不换书案!

“官家,宁清候在外候着!”内侍刘瑗的声音让哲宗回过了神。

“着他进来吧”哲宗放下了访察实录,等着孟远进来。

“官家,今日大典萧副使一案,有些许拿不定的地方要请示官家”孟远深深地行了一个礼。

“可是查出什么?”

“萧副使一案恐和内廷有些联系,或许—”孟远又看了一眼哲宗,道“或许和前朝也有联系。”

“内廷前朝,向来是勾着的,只是怎地和大辽使团也能勾上?”

“不敢欺瞒官家,今日我在大理寺,已经命医官查验过萧副使座位上的饮食,发现汤酒内确被下了毒,只是这毒并不致命。”

“下毒?宫宴的膳食都要经过层层的检验,且此次章相特地命尚食局的宫女内侍随机安排布菜添酒,如若要安排下毒之人,那需收买诸多宫人,容易暴露又不可行,内廷人下毒,当不大可能。”哲宗以为收买宫人下毒并不可能。

“那倘若是辽国使团自己呢?”孟远接着哲宗的推测,轻声说到,看到哲宗不可思议的神态,便又道:

“今日我听闻尚食局死了一个女官,此人正是负责宫宴的酒水之人,且臣意外得知此人在昨日还特意去打听过辽国使团三位使臣的宴会座次。”看到哲宗满脸的不解,孟远便走向哲宗的书案,道:

  “官家,请恕臣僭越!”孟远说着将身旁的方桌拉倒哲宗桌案旁边,席地而坐,又向哲宗道:“官家,宴会上的汤水食物摆设皆有左右之分,按照我朝的礼仪习惯,惯将这汤水和酒摆在宾客的右前方,”说着也将哲宗的砚台当做汤水拉到右前方,继续说到:“如若按照此布设规则,那么坐在萧副使右手的位置就是最佳的投毒位置,”

萧秦的右手正是耶律齐桓!

“你是说,耶律齐桓下毒?”哲宗惊讶,但是转念又道:“可是他们事先也并不能确定宴会的座次。”

“这便是那司酿的宫人打探使团座次的缘故了。”孟远拉回了方桌,回话道。

“刘瑗,速去调出此女官的档案和她近日的出入来访记录!”哲宗似乎明白了,心里也有了猜测,只是没有想到,自己大宋朝堂上信奉忠君爱国的那些儒生臣子们,为了党派争斗,竟有如此铤而走险的心思和举动。

“是!官家。”刘瑗即刻与两个小黄门一同去往内侍省,哲宗则让孟远坐下与自己一同等。孟远一边等一边想,既毒尚且不致命,那么为何萧副使身上找不到一处明显的致命伤呢?难道真是萧副使身有旧疾,意外而亡吗?正当孟远眉头紧锁的时候,哲宗看了看他一眼,淡淡地说了句:

“宁清侯爷果然耳清目明,内庭的小事也这等清楚。”

孟远的沉思被这官家这句“耳清目明”吓走了。果然伴君如伴虎,即使是查案,中间的细节也会激起君王的疑心。虽然不是第一次了,但是这次却不一样,牵扯到一个无辜的人,得人仗义相告,必不能让她受此案牵连,思忖一翻,孟远开口:

“全赖官家信任,此次得知这尚食局宫女的线索,也是因在园子里行走听了宫女私下说嘴,臣就私自召了几个尚食局宫女细细盘问了一番,还望官家恕臣僭越内廷之事!”孟远嘴上这么说着,脑子里又想起今日出宫门的情形。

黄昏的宫门口,朱门被夕阳染了色,街边的热闹的铺子里渐渐冷清。一个茶铺里,坐着一位青衣云鬓的女子还在左顾右盼,她不是在等月上柳梢头的相约,而是在等出宫的孟远。终于,她看到了身骑赤马的孟远和任羽从宫门那边走来,便速速结账,迎面拦下了孟远。

“清乐姑娘,何故在此处?正想请教今日在宫宴上,为何临时新奏典乐曲目?”孟远看到清乐后便立刻下马。原来清乐从大理寺离开后,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在离宫门口不远处的茶铺坐了下来,去掉宫服,要了一壶清茶和一碟蜜饯梅子,在此守株待兔,等孟远出宫门。

清乐没想到他居然注意到了自己临时换曲,便也顺着他的话问到:

“你是如何得知我是临时换曲的?”

“典乐曲目多宏大,曲子调式多单一,而姑娘今日所奏曲目韵律自由,且正是你昨夜在清音坊中所奏的新曲,我虽不大通音律,却也能猜出一二。”听孟远这么说,清乐也觉得自己多此一问,想起正事便立马凑过去小声说到:

“我今日另奏新曲也是事出有因,我的琴弦临上场才发现被做了手脚,不过我在此等候宁清侯爷多时,是为今日大殿上辽国副使意外身亡的事情。”孟远和任羽听到这里,便马上警惕地望了望周围,同时对清乐说到:

“姑娘,此事非同小可,你可是需要慎重,不然会为姑娘带来麻烦!”清乐知他二人的意思,便也依据实情,将昨日陈司酿在紫宸殿中询问辽使座次,之后匆匆离去,今日又无故身亡的经过告诉了孟远。清乐知道,连自己都能察觉到其中的异常,这宁清侯爷心里定也有了判断。

听到此消息,孟远命任宇护送清乐送回家,自己立即掉头又朝宫门赶去,这才得以将辽国使臣利用座位相邻之便下毒的猜测向哲宗讲出。

“官家,此人正是三日前同那陈芸出宫采买的宫女。”原来在孟远沉思之际,刘瑗已经带回一个宫女,回到了殿内。

刘瑗先是禀明那司酿陈芸于三日前出宫采买,隔日又有外人来访的记录,接着又转头正色对趴在地上的小宫女责问到:

“快将你那日同陈芸出宫的情形禀明官家!”那地上的小宫女,吓得头也不敢抬,颤抖着声音道:

“官家恕罪,奴前几日同陈司酿出宫采买,途中确实见过旁人,只是陈司酿不让奴跟着,奴只远远看见有一年轻妇人将她引入茶楼中。”

“可有听见她们二人相互之间的称呼?”刘瑗借机问到,小宫女喘了一大口气,像想起来什么,立马又道:“有,奴似乎听见陈司酿叫她表姐”

“表姐…”刘瑗若有所思,又问到:“那隔日来访陈芸的人,你可瞧见?”

小宫女抬起头来,又想了一下道:“那日来访陈司酿的正是被陈司酿唤作表姐的那妇人。”回完这些话,小宫女又向哲宗央求到:“那日出宫采买,原是不该坏了规矩,去私见他人,只是奴劝不过陈司酿,请官家责罚!”说着又低头趴在地上。

哲宗听到这里,让小宫女先退了下去,对着坐在一旁久未开口的孟远问到:

“不知宁清候,对此可有何看法?”孟远起了身,对刘瑗问到:

“方才那宫女说陈芸称呼那人为表姐,不知刘先生可知此人?”哲宗也看向刘瑗,因为这也是他正想问的。

刘瑗即刻正色道:“回官家,侯爷,如若臣没有记错,陈芸的表姐原先也在内侍省当差,去年到了年纪,放出了宫,之后似是嫁入….”不觉小声了些,又看了看哲宗,继续说到:“嫁入马鸣马尚书府为三娘子。”

“马鸣!”哲宗狠狠地拍了拍书案,而孟远也在心里重重念了这个名字。可是谁又能知道,此刻的马鸣在家中也是坐卧难安,心中委屈异常。

亥时二刻了,文德殿内,被传过来的马鸣知道迟早会查到自己头上,只是没有想到这么快。

当哲宗将陈司酿的出访记录仍到伏在地上的马鸣面前时,马鸣看了看刘瑗,心中便知道自己已经洗脱不了嫌疑,此时的马鸣已经不能去计较计划没有功成的得失,准备对哲宗道出今日辽国副使中毒的实情,以撇清自己和那萧副使在宫中身亡的嫌疑。

“官家,臣有罪!”马鸣双手伏在地上,重重地磕头。

“毒是你差人下的?”哲宗淡淡问到。听到哲宗这么问,马鸣便也慢慢地道来自己的下毒计划。

“素闻辽国使团中耶律齐桓和萧秦因为辽国太子的废立而政见不和,甚至敌对,只要能沟通其中一位,就能让其对另外一位下毒。臣托陈司酿打探副使的座次,为的是确定他二人中谁能借酒水的摆放位置,借机投毒,也就可以确定我能去找谁。”说完,马鸣又大声伏在地上道:

“只是我所下之毒并非致命毒药,只是令人腹痛难当,大病一场的药啊!”

“沟通他国使臣下毒!你就能保那耶律齐桓不借此做文章,将你那致病的药换成致命毒药?”哲宗忍不住打断了马鸣如此平静的陈述。

“臣,臣确不放心耶律齐桓,”马鸣忍着哲宗的盛怒继续道:“所以在今日辽国使团进殿搜身之时,臣就将准备好的致病毒药换走了耶律齐桓怀里的药,防的就是官家所说。”

“你倒是煞费苦心!你所图谋,不过就是要以接待使臣不力的罪名,来图章惇等人的罪责。”哲宗从书案上站了起来,又对马鸣道:“可那萧秦是真真的死在了我大宋的皇城内!此事若传入辽国朝廷,就算他辽主不想起战事,也免不了争端,种种后果你可想过!”

“官家!陛下!今日之事,臣甘愿受罚,只是那萧副使的死,确也不是臣所想所为,请官家明鉴啊!”

马鸣这番话,虽然是为自己辩解,但是也确确实实不像在撒谎,孟远又回到了之前的疑问:既然马鸣确没有加害萧秦的意思,耶律齐桓的毒药在进殿的时候又被调换一次,那么萧秦就应该不是中毒身亡,那他到底是怎么死的呢?

因想不通这些,孟远从文德殿告退,又赶往大理寺,找来守夜的仵作,再细细地检查了尸体一番。萧秦冰冷僵硬的肌肤依然没有显现出任何伤痕,孟远命仵作又将萧秦的尸身翻过来,此时在微弱昏暗的烛光下,萧秦的肩颈至后背处似乎有一片皮肤颜色与四周不同,定睛一看,却又似乎没有多少不同,孟远揉了揉眼睛,直接用手去按压了尸体的肩颈和背部,果然按压处有血淤的迹象,孟远此时突然想起来放在自己别院木盒里的那本《梦溪笔谈》。一瞬间,心中有了八九不离十的真相,便立即出了大理寺,跨上马,出了宫门,策马归到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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