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广安寺 石灯林
春光萦绕,黄耆山的林间莺鸟四啼。万一真人的名号短短一日不到已是传到了泸县门口,此时的广安寺挤满了想听经祈福的香客。南乔立于寺门下,微抬螓首,看着题有广安寺的门匾高挂于上,伴着寺内传来的檀香,颇具佛法威严之感。
南照踏入寺后,寻了一旁的小僧,告知了来意。不一会儿,小僧就来引众人入了后院厢房小憩,并带了话道:“真人说了,现下前来求真祈福的百姓众多,待真人稍后空了,再请诸位前去谈佛论经。”
虽说是厢房却有普通屋舍的两倍之大,还设有内室。外室摆有白玉观音像,这白玉观音箱最为巧思之处就是观音额间镂空,镶嵌了一枚红玛瑙,更衬得此像不可多得。两边的荔枝木书架上摆满了经书古籍。扇形云纹格窗透进不少的光亮,茶几上也早已备好了茶点水果,南照也不多话就请了李屿先坐入内室,先是朗声聊起了圣上如何如何、京都现状如何如何,后又小了声音不知讨论什么。五常则驻足于书架旁翻阅起了佛经,南乔看着自己不多话的幺弟,想起今日才发现他已与自己一般高了,此次回府也是李屿听闻京中学堂有个痴迷书本文字、不屑红尘凡几的读书人正是南照的三儿子,便想着带他一同来了泸县,送南照一个惊喜。其实五常一月前刚刚与家人过完岁回了京都,不想这么快又见到了,惊讶了南家人许久,南夫人更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又着人给五常准备起了许多归京需要的物什。
南乔收回视线,放下茶盏,微抬眼睫,看向了坐在斜前方的沈歹人。沈策正细细欣赏着白玉观音,便感觉有一股探究的眼神盯着自己,许久都不移开。沈策被盯着不禁失笑,双手一撑腿、懒洋洋地站了起来,负手朝李屿的随身侍从说了句自己去外头转转,便阔步走了出去,不带些许停顿地路过了南乔。
南乔看着墨兰衣从面前翻飞而去片刻后,嘱咐了一旁瞌睡的阿岁自己外头散散步不用跟着,阿岁心想寺庙里那么多侍卫也不会有危险,就头一点一点地补起了觉。
南乔看着沈策出了厢房便往左走,静悄悄的院中小路又通向了寺后的石灯怪林。南乔踌躇了一会,还是硬着头皮入了内。为家人祈福、为亡者轮回求福的石灯比南乔还高出存许,远处传来阵阵莺啼,营造了些许阴瑟瑟的氛围。
虽已入春,但这山上林间呆久了,寒意逐渐爬上了南乔的身,喉间一痒,压抑不住地低咳了几声,面泛潮红。
“真是在下失礼了,忘记南小姐刚刚大病初愈,怎耐得住这山间寒凉。若再受了凉,在下估计得向南夫人赔礼了。”南乔一听,扁着嘴四处寻找这欠打的声音源头,然而满眼的石灯晃得南乔不禁发晕。
这时,南乔只觉发间异样,那不痛不痒、带着玩味的声音便从身后不知存许传来:“南小姐,莫寻了,在下就在这。”
南乔一个回身,就看到剑眉星目的脸放大在面前,好似狐狸那偷来的眼睛沁着笑意,呼吸间的热气快打到了南乔的脸上,惊得南乔连连退后,撞到了身后的石灯才止步,气息不平地捂着胸口低声道:“沈将军,你可知礼数为何?”
沈策直起身低眼观察着面前的小女娘,负手道:“在下不过一届武夫粗人,这礼数定是欠佳。还请南小姐,勿怪。”说着向南乔欠了欠身,“只是南小姐孤身一人到这偏僻石院内,也算是礼数吗?”
“你!”南乔被这歹人一套一套、密不透风的话又给噎住了,喘息了几口,侧过身,平复情绪道:“沈将军,小女我也不愿与你多有交际,只不过为了刚刚路上沈将军的承诺才来的。现下,沈将军有什么嘱托可以告知小女的也请快些说了吧。否则待会家父着人来寻小女,小女可是要一个慌乱将事情细细说出的,扰了贵人们的计划可不好。”
这个小女娘……呵呵。
从圣上下旨点了李屿和他来代巡泸县后,他就已经着人一路上来提早打点和安排。一周多前,他听了手下上报的泸县情况,就决定先行一步来泸县查探。想不到以来就有了重磅收获,南府甚至府下铺子混入了西疆人。而这南家小姐也是被人下了蛊,这蛊也不毒,但是犯病后若只当作普通伤寒就会拖上十天半个月才得以康复。南家小姐是南夫人掌上明珠,从小就保护得极好,而南照夫妇二人又是伉俪情深,若南照看到自己夫人眉目紧缩估计也分身乏术,会忽视许多平日里较为容易发现的问题。可是对方错过了李老与南照是旧交,并且还此时告老还乡,一手救治破了这南家小姐身上的困境。
南乔梦魇那晚,沈策摸入了南照书房想仔细查探一些细节,看这南照是被下了套还是真的与外贼勾结。当然,沈策什么也没发现,打消了疑虑便掩了气息飞身上顶想要回住所。走过一处居所时,便听见了屋内传来一个女娘压抑又悲凉的呓语。这声音的主人仿佛梦见了地狱阎罗,闻者心痛。沈策停留了一会,蹲下身,掀开了几片屋顶瓦砖,就瞧见了双眸金币,黛眉绞在一起,双手紧紧攥着锦被的南乔。呓语渐响,守在一旁的阿岁连忙点灯照看,沈策复原了屋顶后就抽身离去了。
梦魇都发自于真实所见,这南家只一个女儿听闻自小就被保护得很好,生怕摔了、碰了,那是什么会让这南家小姐在梦里如此恐惧?真是……有趣。
当夜,就叫了得力手下袁维去打探南府上下发生的事。袁维手脚也很利索,凭着沈将军治下的情报网,第二日清晨就来回禀了。南照十四岁时入伍参军,二十岁因善戟御马,就得当时的刘莽将军青眼,成了亲随。立了战功后也成了武夫子、下士等一直到与圣上西巡,任了将军。而南县令成亲是在二十一岁讨伐贼寇途中偶遇了青梅竹马的南夫人,后便定情成婚,成婚第二年就诞下了长女南乔小姐,第三年是二公子南四时,第五年是三公子南五常,便不再生育。但听闻南乔小姐为早产儿,生下时就十分孱弱,一直护得极好,外人都不曾见到过,直到五六岁之后才被南夫人带出来见见外人。南县令二十六岁随圣上西巡平定西疆叛乱时受了重伤,便请辞归乡,圣上见他其实文武兼备,不忍看他壮年早退,就封了泸县县令,并当官至今。
“南家小姐五六岁之后便如常人了?”沈策推敲着袁维上禀的信息,问道。
袁维略一回忆,答:“按消息说,的确如此,只要不是什么落水受寒,襁褓中的毛病便不会再犯。”
“好,我知道了。我这两日需去查看一些布庄、酒楼,你也不用跟着,只管处理要事。”“是!”言罢,袁维就退了下去。刚刚起身的沈策长发挂于身后,含笑的眉眼平添一分妖异。南家、南夫人、南乔,有点儿意思。
没想到的是,前夜里还赢弱卧床的南乔,第三日午后就在布庄库房出现了。一举一动还带着些病后的微滞,却又倔强地思考、寻找着蛛丝马迹。这女娘应该也就十三岁出头吧……
再之后……
南乔被沈策盯得发毛,不知道这歹人出神地想着什么。一会儿功夫,沈策也回了神,笑道:“南小姐,你想保南家,仅凭你一己之力,难。更莫说到现在还蒙在鼓里的南县令,更难。想必你已经猜出,泸县今日的奇怪之处都是冲着,殿下,而来。事情即将发生在泸县,而贼首也早已混于南府之中,还有你们府下的几家铺子也脱不开干系。”沈策看着南乔一幅了然的模样,更绝有趣的紧,好奇地问:“南小姐,好似对这些尽在掌握,真是令在下佩服阿。”
“这些虚情假意的恭维之后沈将军不必多说。小女只想知道将军和李公子现在意欲何为?”南乔冷硬地一扭头,肩上的发缓缓缀于胸前。
“今夜,回不去了。”
南乔瞬间心一提,正眼看沈策,但对方一脸镇定自若、气定神闲的贵公子模样,又让南乔定下了心,示意他继续说。
“泸州繁华,百姓安居乐业,若被贼人毁了一半甚是可惜,不如还是这山里来的好。”南乔听了心一动……出了泸县,再次,百姓也不会伤亡过多,父亲可能有的罪名就少了些。沈策看南乔神色复杂、略带感激的神奇便知道这女娘早已聪明地听懂了自己的一番安排。
“明日一早,殿下便要离开了,所以贼人想要动手,必是今日。现状外头香客众多,虽可混入其中,但是手脚施展不开,太晚又怕我们先行离开,那便只有……”沈策话语一顿,看着面前认真听讲的女娘。
“申时前后。”南乔立即便接上话。
“不错”,沈策赞扬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向一旁踱步,南乔紧紧跟上。
“广安寺里设有暗室,届时入内,可保性命无虞。不过如果南家救驾有功,估计圣上不会罚,更可能赏了。”沈策脚步奇快,似乎一缕青烟在石灯里四现,南乔追了几步就不见其人影。
“佳人浅衣红簪,甚美。”话音一落,南乔便感有气息在身后,前额鬓发间一重,似有什么插入。
还未来得及回头怒斥,就停歹人笑声渐远,追不上了。
南乔气得跺脚,摸了摸鬓发间的东西,拿下一看,竟是那红珊瑚簪子……阿,刚刚踏入的时候还觉着发髻一松,是那时候拿的吗?可恶,这歹人,真可恶。可也容不得南乔多想,只好将簪子插会发间,急急去寻家中随行的侍卫。
南乔将随身的腰牌递给了较为能干的其中之一,嘱托道:“你待会换装混在香客里出去,道城门外护城卫里寻二公子。告诉他,西疆余孽就在黄耆山,贵人有险,速来!快去!”
侍卫领命,不多询问就退身而去。
光靠南府和李屿带的护卫恐不够,希望四时能赶上。但是沈策说的救驾……真如此简单吗,若是如此,早告诉父亲不就好了……为何……
南乔边低头思考,边向厢房走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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