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几家欢喜几家愁

屋内兰草雕花铜熏炉里燃着银骨炭，寒风都被厚厚的门帘挡在了外头，翠花打起五彩线络盘花帘子进屋来，秋江见了忙摇了摇手，走上前轻声道：

        “步子轻些，大娘子刚入睡。”秋江说罢接过翠花手里的蜜饯果子搁在桌上，转而问道，“那些话六爷听了有何反应？”

        翠花搓了搓手站到熏炉边烤着火道：“脸色瞧着极不好，已然开始疑心万小娘了。”

        “那就好。”秋江笑了笑道，“大娘子喜得麟儿，让我在账上支了三十两，说是明儿晚上，让咱们院里的小厮女使们聚一块吃顿暖锅呢。”

        翠花听了高兴极了：“那感情好，这么冷的天，最适合吃暖锅了。”

        风雪交加，寒风瑟瑟，屋檐下的灯笼在风中摆动，烛火忽明忽暗。

        屋内灯火通明，貔貅四足大熏炉里燃着银丝碳，温暖了整个室内。一旁另放着个火炉，里头搁着明炭，一块鹿肉悬在空中炙烤着，东荣立在一旁，割着鹿肉。

        盛纮端着莲花纹白瓷小碟，轻咬了一口鹿肉，细一咀嚼，细嫩有嚼劲，甚是美味。

        “爹爹，这鹿肉真好吃。”盛如兰坐在一旁的镂空雕花圆杌子上，一袭石榴红的褙子配上了黑透白绣梅枝的裙子，披着件石榴红镶兔毛的斗篷，双垂髫上戴着一对乌木红梅步摇，瞧着分外明艳俏丽，她斯斯文文的啖了几口鹿肉，越吃越喜欢。

        除了鹿肉还有几碟小菜，其中好几道是盛明兰亲手做的，每一道卖相都极好，色香味俱全。

        明兰穿着一件白色窄袖对襟棉交领搭一件鹅黄色的挑线裙子，葱绿色斗篷绣着蝶飞月季的织金绦边，让这素净的颜色更添了几份鲜亮。她坐在如兰身旁，白胖柔嫩的手指拿着竹筷子慢条斯理的吃着鲜嫩的鹿肉，越吃越觉得别扭，这样子吃东西扭扭捏捏的，一点都不畅快，奈何她家爹爹最喜这种附庸风雅慢条斯理的作派，说是什么大家风范，她也不好当着一家人的面吃的太过欢畅，免得惹盛纮不悦。她喝下一口菌菇汤，还是觉得一个人吃饭畅快，大快朵颐，将嘴巴涨得胖鼓鼓的，那样才不辜负美食嘛。

        盛长柏一向喜欢这个妹妹，文文静静，少而内敛，向来严肃的他难得一笑道：“小六这盘炙羊肉做的真不错，半点不比樊楼的庖厨差。”

        听见盛长柏夸她，明兰放下手中的竹筷子嫣然一笑道：“二哥哥过奖了。”

        王若弗本来对如兰今日的举止打扮甚是满意，俏丽明艳中略带几分稳重端庄，颇有个嫡女的样子。可再瞧一眼明兰，当初那个圆润润跟小松鼠似的姑娘长开了，身形消瘦下去，瞧着袅袅娜娜，风流窈窕，白净净一张小脸，明净灵动一双眸子，神仪妩媚，举止详妍，微微一笑，衬得一旁明艳俏丽的如兰黯然失色。这要是不知情的外人瞧了，怕是都觉得明兰才是嫡女。

        想到这，王若弗觉得手里的梅花酥饼一点都不香了，连着鲜嫩的鹿肉都食之无味。

        倏尔，有下人前来禀报：“恭喜主君主母，四姑奶奶生下了嫡长子。”

        听到这消息，盛纮放下了手中的竹筷，眉头紧锁，他第一时间想的不是得了个外孙，而是墨兰明面上只有六个多月身孕，却平安生下孩子，外人会不会揣测墨兰这胎怀的蹊跷，是带着身子出嫁的。

        一旁的王若弗本就对如兰被个庶女比下去而耿耿于怀，又听见墨兰生下了嫡长子，心下更是火大的很。

        她家华兰嫁到袁家就一直被婆母磋磨，好不容易怀了孕却生了个女儿，被她婆母各种嫌弃，硬是给华兰夫婿塞了好几房妾室。而华兰也不知怎地，宠爱不少却迟迟怀不上第二胎，实在没办法她才给贴身女使彩簪开了脸，自己身边人生下庶长子总比其她莺莺燕燕生下要好。彩簪肚子也争气，生下了庶长子，可终归不是华兰生的，即便是放在她跟前养着，到底还是隔着肚皮。

        可墨兰运气却是极好，婆母从未让她站过规矩，梁晗虽说风流名声在外，可有吴大娘子在，屋里也没什么人。明明屋里有个月份比她大的得宠妾室，却让她先生下了嫡长子。

        王若弗一向心直口快，加上又在自个家里，她放下筷子黑着一张脸道：“这有什么可喜的！谁还没生过孩子怎地？”

        一旁的如兰附和道：“这下她尾巴可要翘到天上去了，一举得男，美的她。”打小如兰就一直在跟墨兰较劲，奈何除了这个嫡女身份，不管是琴棋书画还是仪容仪貌她都比不过墨兰。自打墨兰嫁进了梁府，如兰也时不时打探墨兰的消息，听说她在梁府得上下赞誉，婆母疼惜夫君宠爱，过的那叫一个顺风顺水。墨兰过的越好，如兰心里就越不是滋味，说话都是夹枪带棒泛着酸。

        明兰也是气急了，一连喝了好几口菌菇汤，汤汁沾在脸上，什么规矩斯文的这会她全然顾不上了。她紧紧攥着汤勺，都快要将勺子掰断了。林噙霜只要还没死，那就是没得到报应，她没得到报应，她的女儿也不知打哪来的福气生下嫡长子，这下子林噙霜可不就高兴坏了。明兰恨呀，她家小娘那么温顺敦厚一个人就那么死了，而林噙霜这个奸滑狡诈的人却还苟延残喘的活着，当真是好人不长命坏人活千年，林噙霜怎么就还不死！

        坐在一旁的盛长枫默不作声，这里在座的每一个人，心思各异。除了他，没有人为墨兰生下嫡长子而高兴；除了他，没有人会在意墨兰的身体是不是还好。

        盛长枫想去看看他的妹子，一入侯门深似海，表面看着光鲜，内里谁知道是怎么回事呢？他好好的妹妹怎么会七个多月就早产了呢。

        “父亲，墨兰生下嫡长子是永昌伯爵府的一件大喜事，我想明日带上礼物登门祝贺。”墨兰生下嫡长子，是永昌伯府的大喜事，却不是盛家的大喜事。

        盛纮点头道：“嗯，你去吧。”为了嫁入永昌伯爵府，墨兰拿整个盛家作赌；为了救林噙霜，墨兰彻底寒了盛纮的心；若不是因为墨兰嫁的是个伯爵府，盛纮怕就要跟墨兰断绝父女关系了。可关系再僵面子上总得过得去，让长枫去看墨兰是个很妥当的法子。

        春风阁内，如意圆桌上摆着一挂簇新的石红色线络盘花帘子，一套鲜丽的攒金丝嵌红宝石的头面，还有几匹上好的绸缎料子。

        “小娘，这些都是六爷着人送来的，想是觉着委屈了你。”一旁的蕊儿看着这些个东西喜不自胜。

        哪知万春舸见了这些东西，不仅不高兴，反而更生气了：“我要这些个劳什子做甚！哥儿是她仪岚轩的先生下，六爷人也去了她仪岚轩，还有就这么一点点东西，有什么可高兴的！仪岚轩收到礼物可是堆满了大半个耳房，瞧瞧那流水样的礼物，哪一件不比我这好？”

        蕊儿见着万春舸气鼓鼓的样子，压根不敢搭话，静静退到了一旁，生怕触了万春舸的霉头。

        过了一会，苹儿端着盆水进了屋，恭恭敬敬道：“小娘，热水来了。”

        万春舸闷闷的盥洗完，躺在梨花木床上休息。

        苹儿放下轻纱床幔，一回头瞧见蕊儿打开了雕花柏木香盒，从怀里掏出块帕子放在手上隔着，去拿盒子里的闻思香。

        “你拿帕子做甚？”苹儿上前小声问道，生怕吵着万春舸。

        蕊儿用手不留痕迹隔着手帕轻轻揉了揉闻思香香丸，笑了笑道：“我还是第一次给小娘放香丸，怕自个的手污了香丸，故而拿个帕子裹着呢。”说着走到白玉熏炉前，将香丸搁了进去。

        没一会，淡淡的清香袅袅娜娜的飘散开来。

        这本是最凝神静气安神助眠的香丸，可万春舸却怎么也睡不着，越想越生气。

        往常都是清月和清风两人伺候万春舸日常起居和春风阁内的大小杂事，是万春舸最信任、用的最顺手的两个女使，如今她俩都被打的半死不活，也不知被打发到哪个庄子上去了。万春舸本想消除盛墨兰和清水这两个威胁，却不想搭进去自己两个女使，也就除了一个清水，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而蕊儿和苹儿都是春风阁的二等女使，临时被秋娘抽调上来伺候万春舸的，用的极不顺心。

        这不，两小丫头竟然以为万春舸已经睡着了，两个人就开始偷奸耍滑聊起天来。

        “苹儿，你今儿见着清水没？真的好惨呀，那后背都被打烂了，没一块好皮，血肉都跟衣裳料子黏在一起了，血不停的往下流着。”蕊儿说着撇了撇嘴，吸了口气小声，“我听送清水去庄子的小哥说，清水刚到庄子上就咽了气，那眼睛还瞪得大大的，怕是死不瞑目呢，你说这里头会不会有什么别的内情呀？”蕊儿说罢，余光瞥向了梨花木的床榻上，轻纱床幔后被子里的人轻轻动了动。

        苹儿白了一眼蕊儿，告诫道：“秋娘吩咐过，在小娘跟前伺候，要谨言慎行，少说多做，少扯闲话。还有咱们春风阁里不许提清水的事。”

        “哦……”蕊儿悻悻应道。

        清水死了，死不瞑目……

        听到这些，躺在大红鸳鸯锦被里的万春舸，只觉得一股子寒意直冲头顶。

        清水她意识到了什么吗？不，不可能，她不可能知道。再说了，害人的是她，她是死有余辜。

        白玉熏炉里的香清雅淡然，弥漫整个屋室。万春舸不断的安慰自己，不知不觉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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