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黄粱幻境（五）
容相府。
“少爷，”王贵儿隔着门唤道，“前日御史长公子邀你去城外赏灯……”
“不去。”
王贵儿知晓自家少爷不爱热闹，闻得里面传来的冷淡嗓音，不由多说了几句：“少爷不去也好，我听说左相一党的人今晚也在河那边，若去了，见着面，少不了口舌纷争。”
容霁的手停在那一页书上，久未翻动。
“你去把我那件白色披风取来。”
王贵儿捧着披风进屋，只见容霁穿戴整齐，淡道：“走吧。”
“去哪儿？”王贵儿有点懵。
“城外。”
“啊！少爷刚刚不是说不去吗？”王贵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容霁淡扫王贵儿一眼，王贵儿立马垂头闭嘴。
王贵儿看着那抹融入雪色的背影，暗想少爷最近有点奇怪，往常不爱参加这些公子的聚会，冬至那日破例去太清观已经很反常了……
因着下个月黄辛和周姑娘成亲，上元节作为黄辛度过的最后一个盛大的节日，他特邀一众好友相聚漳水之畔，彼此热闹一番，为此特地托关系从西洋购置了一批焰火。
上京城庆相一派的公子小姐乘着自家私船、画舫，纷纷来到漳水岸边。
且说容相一派的公子小姐又为何约在漳水？
容霁身为清流一党世家公子之首，众人皆知他是个冷面冷情的人，平素只喜欢看书，从来不和他们接触。无奈身份摆在那，每次有什么活动都会派人送去一帖，来不来便是他的事儿了。
宁御史的长公子接替了容霁的职责，张罗众人或开诗社，或赏菊花，或筹集捐款……
宁长公子借着上元灯会赏灯的名头，特地安排了一场拍卖活动，原本打算在青衣江上举行，但因上元佳节人烟如流，略有作秀之嫌。
刑部尚书之子提议去城外漳水，说漳水雅致安静，大伙一边赏灯一边喝酒。
工部尚书之子则表示前段时间缴获了大批私售的焰火，他可以挪用一批，幕天席地别有一翻趣味。
经过商议，便临时改了地点。
上元节当晚，庆相容相两派世家公子千金，合计五六十艘船，分别驶向城外的漳水。
殊云的乌篷船行动轻快，船夫技巧娴熟，行至漳水中央时，见四方各有船只露头，和殊云搭话道：“公子，想必那些也是你们一起的吧？”
殊云闻言，眯眼瞧去，古朴简约与华丽精巧的船只各参一半，两方人马分立船首，隐约传来几句争吵声。
“船家，你停一下。”
“好勒！”
殊云微微向前探身，只见左右两边的船挤在一处，左边的船大气华丽，上有一个蓝衣公子，满脸鄙夷道：“赵家的，偌大的漳水哪里你不走，偏偏要和我抢道，你是不是眼睛不好使？”
这蓝衣公子是礼部曾尚书之子，庆相一党。
赵家的是工部尚书之子，容相一党。
两人在城西江面遇到，暗暗较劲，非要越过对方不可。就在刚刚，两方因一阵旋风打来，砰一声，撞上了。
那赵公子冷哼一声：“我道是谁呢？怎么，漳水什么时候改姓曾了？”
曾公子冷笑道：“姓什么你管不着，总归不是姓赵。”
“既是这样，我过我的河，曾少爷为何一路尾随？”
“你放屁！本公子向来大摇大摆，用得着尾随你一个穷酸？”
赵公子哈哈大笑：“这么说，曾少爷喜欢尾随大富大贵的豪绅？曾少爷的爱好果然异于常人。”
曾公子恼羞成怒，单手攥住赵公子的衣襟骂道：“放你爹的臭屁！本公子什么时候尾随豪绅了！”
右边清流一党的人忍不住笑出声：
“曾公子连赵尚书的……都闻过吗？”
“哈哈哈，不愧是庆相的马前卒！”
“曾公子的爱好果然异于常人啊！”
那曾少爷辩论不过，气冲霄汉，拎拳头招呼赵公子的俊脸。
赵公子学过几年武术，轻轻巧巧避开他的攻击，左腿在那曾少爷腿上一踢，反将曾少爷踢下水去。
“哈哈哈哈哈……”
曾少爷被自家小厮抬回船上，心中肝火大盛，左手摸着一杆长浆便要打人。
这时左边后方的船只逐渐靠拢，上有京州王刺史的公子叫道：“曾少爷，稍待！”
那王公子凑近低声道：“曾少爷，切莫动手，你这一浆打下去，正被他们抓着把柄，明日上朝准参你爹一本！庆相这些时日心情不佳，你可不要给他添一桩麻烦事。”
曾公子只好克制自己的怒火，冷眼横目看向对面，嘲讽道：“罢了，本公子心胸宽广，不与尔等小人计较。”
“走吧。”殊云见闹剧收场，吩咐船家道。
行驶不过几丈，后方又传来一记震耳的碰撞声。
原来是装载焰火的两艘货船，在河畔转弯时相互撞着船头了。
第二场骂战即将上演。
船家不待殊云出声，已自发停止摇动木浆，两人一齐望向江面。
两艘货船后面的是黄辛和宁长公子。
宁长公子微微一笑朝黄辛颔首。
黄辛亦假模假样端起架子朝他点头。
没有出现期待的画面，殊云失望地收回视线。
左边芦苇丛中的蒙面老大，望着水面上浩浩荡荡的人群，骂道：“他爹的，这么多人，哪个是庆相的龟儿子？”
右边芦苇丛中的蒙面老大也骂道：“他娘的，一堆穿白的，哪个是容相的龟儿子？”
左右两边老大见乌篷船走下一位白衣公子，琢磨道：“莫非是他？”
正准备打手势冲出去，又见右手边一叶轻舟抄近路驶来，上面也是个穿白的。
两方蒙面老大忙按住蠢蠢欲动的兄弟：“等等！”
禁卫统领紧盯着那将要碰面的两人，旁边左卫使道：“大人，是他们吗！”
右卫使犹豫道：“大人，我瞧着不像，看起来像是哪家的世家公子。”
左卫使反驳道：“你懂什么，细作擅长伪装！”
禁卫统领抬起右手示意他们安静：“再看看。”
只见左边那人摇扇，脸上掠过一抹春风，笑道：“三公子，好巧，又见面了。”
右边那人长身玉立，目光停在殊云脸上：“嗯。”
殊云见容霁身后晕出一圈金色的光华，偏头看了看，原来是王贵儿手中捧着一只金鱼灯。
那金鱼灯身子圆鼓鼓的，一双黑溜溜的眼睛活灵活现，微张着红红的嘴巴，橙金色的光芒透过纸架，烛光辉映下显得憨态可掬。
殊云两眼一亮：“三公子，你这盏金鱼灯在哪买的！”
容霁取过灯，递给殊云：“你喜欢？送你吧。”
殊云没有多想，迫不及待接住，拿在眼前细细端详。
这金鱼灯是方才转过青衣江，容霁隔着水岸猜字谜赢的，本来船已经划过去两三丈，容霁忽然开口喊停。王贵儿还以为少爷要打道回府，谁成想竟是去猜字谜！
王贵儿难以置信地看着少爷赢回的那盏金鱼灯，暗想，少爷竟然喜欢这个。
这会儿见少爷把金鱼灯转手送给那位病秧子，不得不好奇地探头，这一看，瞬间惊住，王贵儿甚至听到自己咽了两口唾沫。
金鱼灯的光华映照下，他的手指熠熠生光，脸上覆了一层光晕，带着柔软不灼人的暖意，仿佛冬日正午的暖阳，又仿佛云光渺渺之上的天神，看似伸手可触，实则遥不可及，飘飘茫茫令人不自禁心生敬畏。
若是大黄听见王贵儿这番高赞，定要笑得死去活来。
因为殊云这人的确生着一副迷惑人的脸皮，旁人见了，觉得他像高高在上的神人，哪知神人底下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份子。
左卫使道：“看见了吧！两人表面互传花灯，实则暗通消息！”
禁卫统领一声喝，下令活捉两人。
芦苇丛两边的蒙面老大道：“不管了！两人搁那磨磨唧唧黏黏糊糊啥呢！一同抓了！”
闻得三面杀声震天，殊云见三方黑色势力直直冲向他和容霁，不假思索地两三步跃上乌篷船。哪知力气使重了，乌篷船失去平衡，他搁船上晃晃悠悠起伏几下，差一点点落入水中的时候，容霁的轻舟靠向乌篷船，左手扶住了殊云的手臂。
“谢谢！”殊云幸逃落水一劫，发自内心地冲容霁一笑，他这辈子附在庆殊身上真的太憋屈了！
“王贵儿，你去对面的船。”
容霁的轻舟只能承载两人。
王贵儿委委屈屈地上了殊云的乌篷船，只听他的少爷对那病秧子道：“我们走这边，有近路。”
说着接过殊云，俩人飘飘然离去。
且说水面众世家公子、千金见岸边乌泱泱一群不明人众，刀光闪灼，剑影纷飞，忙令人调转船头。船工们手忙脚乱撑动长竿，水面众船打挤，你撞我我撞你，先前缓和的氛围立时箭弩拔张。
“姓赵的，我看你丫就是故意的！我今天不出这口恶气，我跟你姓！”
“曾少爷好大的口气！”
你一拳我一腿，打得好不热闹。
再看其他人，纷纷扰扰相互对骂，骂得起兴了，还要手脚并用。
也不知是谁点燃了货船上堆积的焰火，只听得砰砰砰声响，火光冲天而起，一朵两朵三朵相继绽开，夜空顿时被姹紫嫣红的焰火轰炸。
宁长公子尚自劝道：“大家莫要冲动，淡定，冷静……”
恰被一根长浆打中了脑袋，宁长公子怒摔扇子，加入了混战。
与此同时，那三队黑色势力高举刀剑抄陆路追殊云、容霁，三队人马的头头一边跑一边对话。
左边追杀殊云的道：“你们也是来抓那人的吗？”
右边追杀容霁的道：“是啊，老兄！我们正好搭个伙！”
禁卫统领问道：“怎么，你们是受谁的命令来抓那两人？”
“容相。”
“庆相。”
“啧，想不到他们还能齐心协力共事！”
禁卫统领显然误会了什么，三人你一言我一语相谈甚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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