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冥泠山（五）
大狼二狼等人对殊云和青霁含泪叩拜：“两位再生之德，不知如何相报……”
大狼拢了拢满当当的衣袖，两袖被养神芝的灵光笼罩，晃眼一看，还真有那么一丝神仙的风姿。
他道：“两位有用得上在下的地方，我定万死不辞！”
殊云扶起大狼：“好说好说。大狼君，我观你周身神采与前大有不同，想必成道之日不远矣。”
大狼满面笑容：“借恩人吉言，若有那一日，我便能报恩于两位。”
大狼领着众狼再三拜谢，洒泪而别。
殊云摇扇目送，叹道：“花费上千年，只为入仙道，值得吗？”
他下意识看向身旁的青霁。
此时一轮皓月显出，天上星河密布，泠泠月色下，青霁身姿如广寒宫中玉树，清隽宜人，面容更显俊美无俦。
青霁微垂双眸，两人目光恰好对上。
夜风撩动两人的衣袖，好似两只振翅的蝴蝶缠缠绵绵，缱绻难分。
殊云听见什么东西咚咚响，脚步略微一动，余光瞥见三狼正咚咚朝他跑来。
“三狼君，你怎么了？”
三狼两眼在殊云和青霁身上转，小心翼翼道：“恩人，我们方才离洞，我在另外一间石室见到一张画像。”
殊云那时和青霁一道，全心全意想着逃离那碧落空歌，自然没心思注意别的。三狼跟在他们后面，本来都跑过了，晃眼看到一幅画，便又倒转回去。
画上的人白衣飘逸，发冠青莲，衣带缠云，手捏剑诀，脚踏鸾鸟，好一个俊雅仙气的神仙之貌！
三狼盯着那张脸，觉得有些眼熟。
这……这不是那位绯衣公子吗！
三狼犹豫道：“我听那冥泠老鬼叫恩人师父，又见那副画像……有几分像恩人……”
殊云想起三狼说的八卦，心里油然而生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感觉，他干巴巴笑道：“想必是慌忙之中，你看错了。”
三狼嘴巴张了张，还想说什么，殊云截住他的话道：“好了，快回去吧，以后莫要再来此。”
殊云和青霁步上香椿山，青霁见殊云心不在焉，问道：“你在想那狼妖的话？”
殊云扇柄抵住下巴，若有所思道：“莫非，我前世真是个神仙？”
还是个……断袖的神仙？
青霁默了片刻，才道：“嗯，那冥泠有些疯痴，不可信。”
殊云觉得青霁说得对，那小鬼行为的确不像个正常人。可是……他略一停顿，探究地望向青霁：
“诚然他疯癫，三公子你，却和他一样不可信呢。你们似是旧识，我总觉得三公子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我知道你不愿说，我不会勉强你。但是，我最厌恶被人当猴耍。从湘水水宫开始，再到北域你出现，还有那冥泠……太多了，太可疑了。”
说着，他握住浮黎剑剑柄，剑尖指向青霁。
青霁不动声色，半晌，才缓缓开口：“有些事，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殊云抽了抽眉毛，难得有了怒气：“既是与我相关，我为何不能知道？你又是我什么人，来决定我能不能知道？”
青霁不打算在这个话题上和殊云纠缠，转身往山上走。
殊云三分怒气顿时飚到七分，长剑一抖，直劈青霁。
青霁身形微晃，避开浮黎剑剑气，瞬移到殊云背后，他掣住殊云的手臂，殊云一个扫堂腿，顺势闪到三丈远。
殊云本没想和青霁杠上，但是这人仗着刚吃了养神芝恢复如初，居然敢小瞧他，一味避让不接招！他催动浮黎剑，剑柄上的小绿受到他怒气的感召，剑势陡然大增！
且说那三椿在峰顶观望冥泠山，见冥泠山一处又升起腾腾黑烟，心下正自着忙。
六只眼睛聚精会神，大椿怅惘道：“若我们不玩捉迷藏，也许不会遇到那两位公子……若我们不玩捉迷藏，椿妹她也不会……”
二椿三椿一齐沉默。
二椿道：“我时常感知到椿妹的气息，她似乎还在。”
三椿姐妹花感伤一阵，忽然听见自家山头有异响，齐刷刷往下看。她们家满山绿林簌簌摇晃，劈天盖地的白光带着无尽的怒气，一划便倒一片林木。
三椿姐妹惊嚎：“怎么回事，冥泠鬼竟能离体杀上我山？！”
她们能相安无事到如今，最大的原因是，一般的草木之精不能脱离本体灵根，只能守在自家山头。而另一种非一般的，那种天生地长万年修为以上的特例，大荒万万山脉之中，只有三株罢了。
那道白光越来越近，三椿迎风一变化作本体，小椿甩了甩紫红的枝叶，悄咪咪睁眼：“大姐，好像是那两位公子。”
大椿张开半只眼：“是哎，他们怎么打起来了！”
二椿望着那窜天的白光道：“没，没有打，是，是那位粉衣公子……”
小椿接道：“他们在干什么，一个追，一个跑……哎哟，我那新栽的花花！”
话音刚落，那一粉一青的身影闪了过来。
殊云将浮黎剑狠狠插在地面，眼角眉梢和脸颊都覆上了一层不知是怒气而生的红，还是喘气不过的红。整个人艳光四射，竟比寻常看起来还生动，像是桃林正迎风盛放的桃花瓣。
他狠狠哼了一声，拂袖进了山洞。
三椿姐妹不明状况地看看殊云，再看看青霁，弱弱道：“你们怎么了？”
青霁眼睛一眨，嘴角勾出一丝极浅极浅的笑意，若有似无，道：“嗯，我们捉迷藏。”
三椿姐妹：“？”
啥？捉迷藏？差点废了我们整座山？
青霁取出四椿那截枝丫，交给大椿，将四椿的话转述给她们。
二椿哭道：“我，我就说能，感知到她的气息……”
三椿姐妹哭成一团，对青霁深深一揖：“谢谢公子。”
大椿将四椿那截枝丫插在土中，指尖凝成一小点火光，点在那枝丫上，火光大作，烟雾中，显出四椿的身形。
四椿朝青霁和三位姐姐行礼，她道：“感谢公子救命之恩，我还有一事要告知公子。”
“我在冥泠山飘荡数千年，那位，他一直在山中画阵，繁复诡异，我也看不明白。后来，听他对着一幅画自言自语，模糊中听得‘画魂’‘招魂’字眼。我——”
四椿的话还没说完，青霁的人影猛地消失在她眼前。
殊云没想到，自己好端端地竟然离魂了。
关键是，飘飘荡荡的感觉格外熟悉，好像曾经也有过相似的体验。
他正在对青霁给他的那游魂施法，造了一个极小的结界罩子，将那游魂和养神芝放在一起。
方收势，感觉魂魄被一只手，不对，无数只手，生生扯出了身体。
他又来到了一扇“碧落空歌”的石门前，不受控制地飘进了一间石室。
石室地面摊着一张画卷。
白衣，青莲冠，手捏剑诀，脚踏鸾鸟。
呃。
好像，真的是他……
半晌，一个黑影信步而来。
冥泠。
冥泠的嘴角淌着一丝血迹，左半边脸的红色妖纹红光灼灼，他挂着笑道：“师父不是说不走吗。”
殊云不吭声。
冥泠又道：“师父总是对我说空话……没关系，反正从今以后，师父只能在我身边了。”
殊云头疼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你干嘛抓着我不放？”
冥泠左手一招，地上那副画卷飞入他手中，他撑开画卷，自言道：“画骨画皮难画魂，说起来，这‘画魂’，还是师父教的呢。”
冥泠没听到殊云的话一般，自顾自道：“师父当初散尽仙元，神体损毁，那老东西对师父下了潜息术，我招不到魂，又苦于没有师父发肤之物，画魂也难施为……”
殊云悟了，思及这小鬼甫一见面就抱住他不放，原来是悄悄扯了他头发……
三千青丝太优秀，丢一根他真的没警觉……
冥泠苍白的手指抚上那幅画，轻轻地摩挲着画像人的脸，眼神痴迷。
殊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虽然他现在只是魂魄。他咳了一声，尽量柔声道：“冥泠，我真的不是你师父。就算，就算我上辈子真是你师父，那也是很久很久的事了。你看看我，我这样，和画上那飘逸出尘的神仙，完全不一样……”
冥泠指尖突然渗出血，他就着血，在那副画卷上勾画。
殊云瞧着似乎是什么符阵。
倏地，冥泠画的符阵红光大作，那红光迫人灼人，像是有巨大的吸力，将殊云的魂魄吸尽了那幅画像中。
殊云僵硬地眨眨眼，什么鬼？
我这是成活体标本了？
四下里漆黑一片，犹如永夜的虚空，他却能看清石室。
那冥泠微仰头，朝他伸出左手，掌心苍白，指尖残留着一点血痕，手背爬满红色妖纹。他望着殊云，脸上神情温柔无限，带着浅浅的笑意。
殊云垂下眼眸，视线和冥泠相对，慢慢地呆滞地将手递了过去。
冥泠牵住殊云的手，从容地轻柔地将他从画卷中牵出来。
那是他期待了很久的温暖，他终于等到了。
头冠青莲，一袭白衣，神容端严，一派清雅无尘的仙人之姿。
正是那画中人的穿着打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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