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冥泠山（十）
殊云见青霁失神，牙缝里蹦出三个字：“三公子！”
青霁松开手，身体离殊云远了一些：“等我。”
话罢，纵身跃下云层。
殊云戳在云上，垂目看向那两人。
青霁虽占上风，但是他丝毫不敢用全力，因为冥泠手中卷着那副画当武器。殊云不知那副画是他魂魄所系，画若毁了，魂魄也没了。
冥泠这一记阴招，两人倒是斗了个平手。
殊云看了一会儿，觉得没甚意思，便收回了视线。他对躺平在云上的那把浮黎剑道：“小绿。”
小绿应声窜起，幽绿的烟腾在他面前。
殊云道：“小绿，不管怎么说，我是你的旧主人。你怎么不听我的话，反倒听那小鬼的？！”
小绿不能说话，只将一团气裂开成两半。
“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和剑融为一体？”
小绿作为剑灵，被冥泠控制了不说，还无法归位！这就导致他没法顺畅使用它。只有让剑灵归位，或者再来点“滴血认亲”啥的？应该就可以灵活运用自如了吧？
小绿卷起浮黎，剑尖对准他胸膛。
殊云：“……”
还真的“滴血认亲”就可以了？！
问题是，方才那小鬼说，“魂魄受损，那可就不妙了”。只是“不妙”，没说会死吧？或许，可以试一下？
青霁和冥泠两人像是跳恰恰一般，既伤不着，又相互不让。他眼风一直带到殊云，见浮黎剑对着他，知道殊云在打什么心思，长剑掠过一道劲风劈向冥泠，身形一动，便停在了殊云面前。
拉住殊云一闪，凭空跃出数丈。
冥泠紧追不舍，笑道：“小畜生，你怕什么？”
他又冲殊云甜甜一笑：“师父，您又不听弟子的话。若是睡着了，倒还省事些呢。”
殊云：“我谢谢你哈。”
冥泠又催动浮黎，小绿一边不可控地直劈青霁，一边可控地想稳住剑身，两边力量争持不下，导致剑身震动不已，僵持数刻后，忽然爆发出一道强烈的剑光。
轰——
那道圆弧状的剑光逐渐扩大，附近山头的众妖被这震天动地的声响吓的纷纷探出身来。
“不好了！快逃！”
当中有一妖高声喝道，只见剑光所经之处，齐齐削平了方圆千里的山峰。
殊云俯视下方，山石滚落声不绝于耳，烟尘肆虐。
那浮黎经此一遭，像是耗费了全部气力一般，直直从高空往下掉。
“不中用的东西。”冥泠冷哼一声，右手召出本命剑无渊。
无渊比寻常剑的尺寸宽了一倍，他每一击都是拼尽全力，狠厉的剑招似追魂铃般直追着青霁。
他快，青霁却更快。
青霁一手拉着殊云，一手挥动长剑对抗无渊夺命的剑势。虽然三公子很厉害，气息仍然平平稳稳，殊云却不由道：“三公子，我暂时没事，你要不先放开我？”
青霁面色一沉：“不放。”
救命。殊云突如其来的那种两个小鬼争抢玩具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后面冥泠的声音飘来：“师父，您又要舍下阿冥吗？”
殊云扬声道：“阿冥，我们，大家，能不能先停下来，好好说话？沟通沟通？”
“不能。”
“不能！”
两人异口同声。
殊云呵呵笑：“你看，你们很有默契嘛。大家坐下来，心平气和的不好吗？”
两人再次默契地无视掉殊云。
殊云不急不忙地审视下方，照冥泠的打法，他的老巢快要夷为平地啦！
青霁身形一停，他拉着殊云的手，手指动了动，似在安抚他，低声道：“交给我。”
殊云还没反应过来，青霁手中一股轻柔的灵力将他推了出去，结了一层圆形结界将他罩在其中。
冥泠和青霁对峙，他冷笑道：“跑啊，怎么不跑了？”
青霁迎风而立，睥睨冥泠，冷淡道：“是吗？你确信该跑的人是我？”
冥泠山上空，倏然显出九道金色的符文，青霁右手提着长剑，左手扣着一点灵光，略微一动，那九道符文嗖嗖地将冥泠包抄在中央。
殊云见情势陡然一变，这才知晓青霁刚刚不过是故意躲避，其实他是在悄悄布阵！
可是……冥泠毕竟是他的徒弟，不管怎么说，希望三公子手下留情。
“等等，三公子——”
满山响起一记撕心裂肺的惨叫。
迟了一步。
青霁手指勾了勾，冥泠紧握的画卷便到了他手中。他抬起右手，指尖凝着灵力在空中画下一道符，食指略一扬，那符文便飞至殊云身上。
香椿山洞中殊云猛地醒来。
青霁不常笑，此时却笑了：“我说过了，你再靠近他一步，我断了你的根。”
十三君用桃枝给冥泠做的假肢断掉了。
那假肢已经和他的身体连在了一起，陪了他几千年。
断臂处的疼痛又让他回到了从前，从前在曼陀府的记忆蜂拥而来。
殊云手脚并用爬出坍塌的石洞，见三椿姐妹花趴在地上齐齐露出一个头，笑道：“你们这是在玩什么新奇的游戏？”
小椿瞪他：“你看看上面！”
殊云昂首一望：“哦……那你们再玩一会儿，我先去那边！”
三椿姐妹花：“……”
殊云忙忙将身一闪，跃在空中，一脚踏住青霁的云层，扯住青霁的衣袖，喘气道：“……手下留情！”
冥泠眼中含着泪，望着殊云：“师父……师父，你什么都教了给他……”
一双赤目似要渗出血来。
他抬头瞧着这熟悉的符文，师父曾一笔一划教他。
他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殊云见冥泠脸上妖纹极其刺目，流动的红纹正在不断扩散，右边脸已经快覆满了！
“阿冥，”殊云忙出声道，他尽量仿着十三君清亮柔和的语调，希望唤醒他一丝神智，“阿冥，你听我说。”
“师父这次不骗你，真的，我保证，你信我。等我处理完北域的事，我一定回来看你，你乖乖的，你等我回来。那时我再带你去赏玩名山大川，你想去哪我就陪你去哪，你不是一直想和我去栖霞山看朝霞吗……”
冥泠面孔上闪灼的妖纹有一瞬间的停息，青霁的脸色却十分难看。
见鬼的，你那是什么表情！殊云暗暗飞了一个眼刀给青霁。
冥泠的声音有些颤抖：“真的吗，师父……”
殊云点头如捣蒜：“真的，你不听师父的话了吗？”
如今先安抚了这小鬼再说。他这妖纹再蔓延，他就要被吞噬了，那时真的沦落成怪物啦！
冥泠闭上眼兀自大笑，眼中流出血泪，他恨恨地盯着青霁：“师父，您不知道，自从您身陨后，我就立誓，我誓要杀了这杂种！”
殊云赶紧道：“别别别，我这不是还在吗。”
冥泠摇摇头：“不……师父不在了……那个身边只有我的师父，他不在了……”
他说着说着，浑身突然一阵战栗，眼中嗜血的红光大作。
他挣扎着站起身，那金色的阵法牢牢地将他锁在其中。他狞笑道：“你以为只有你会布阵？”
话音方落，一道黑色密文结的圆形大阵冲天而起，悬浮的黑色符文像是地底伸出的恶鬼，牢牢抓住青霁的四肢。
“既然师父教给我的，你都会，那你应该知道这是什么阵？”
“‘两仪落魂阵’，本是用来锁住那些作恶的鬼怪。今天终于能够宰杀了你这杂种呢……哈哈……哈哈哈哈……”
这两仪落魂阵，若用来对付鬼怪，操作方法是利用天地阴阳互生之气，来锁住它们，大概一炷香的时间，魂魄失落，魂飞魄散。
比如你要困住一只水生的妖怪，土克水，化阴阳之气为土阵法即可。
一般来说是因地制宜，就地取材。
冥泠这个却是以自身为阵，困住了青霁。从来，没有谁会用自己的生命来造阵！这是同归于尽的做法！
青霁阴寒着脸，手中长剑穿透冥泠的阵法，冥泠不闪不躲，受了那一剑，胸口鲜血喷涌而出。他身上所有暴露出来的皮肤全是妖妖灼灼的红纹，诡异妖冶，真真正正像个嗜血的怪物。
殊云被冥泠的两仪落魂阵的冲力逼得落下云层，他拔出那把插在乱石丛中的浮黎剑，咬牙冲向虚空。
砰——
砰——
不管劈向哪边的阵法，剑势挟带的压力都反冲在他自己身上，他呕出一大口猩红的热血：“我说，你们是不是有病？！”
青霁平静道：“你走吧。”
冥泠却笑道：“师父，这次你不会再忘了我……哈哈……哈哈哈……”
“疯子！你们都是疯子！”
殊云破口大骂，他的衣襟已被血浸染了一片。他疯狂在脑中搜寻破阵的法门，可是，真的想不起来！他想不起十三君完整的记忆！
“呵噜……呵噜呵噜……”
殊云现在十分暴躁，一把掐住泠鬼：“你烦不烦！”
被抛下云层的泠鬼再次升上浮空：“我有办法……呵噜呵噜……”
殊云两手扯住它：“你早干什么去了！快说！”
“泠鬼！”冥泠双目阴鸷，喝道，“你想死吗？”
殊云拂去一记灵光，点了冥泠的哑穴：“师父说话，你插什么嘴！”
泠鬼在冥泠阴冷的眼神下，声音发颤道：“那个……”
“主人……其实阵中那个不是主人的真身。那是他分化的一个假身，只附了一缕魂魄……主人现在全部的元神，其实是它……”
殊云顺着泠鬼所指方向一看，大惊：“小绿！”
怪不得小绿好好一剑灵那么臭！他只当是沾染了味道，原来是冥泠！
冥泠的本体是一棵枝干赤色，黄叶白花结黑色果实的树。他的枝干天生自带一股奇特的味道，类似臭椿，总之不太好闻。在天界时，因妖性一直被“清心丸”压制，敛了气息。
如今没了清心丸，妖性便不再受限，但是他身上却没有那股气味。
“主人吞并了浮黎剑灵，经过上千年的磨合总算和剑灵融为一体，却无法回归剑本身。主人这样做……是想离开这里，去找，找你……”
草木之精无法离开生长地，若能找到一个容器，两方融合得当，便可以摆脱草木之精的宿命。然而这几率非常小……
“所以，现在让小绿……冥泠……让他归位，这阵法即不破而解！”
“是吧……”
殊云抹了一点血迹在剑刃上：“啥玩意儿？不是说认血即可吗？”
泠鬼：“……”
泠鬼觉得主人的师父，脑子不太好使的样子。
泠鬼：“主人的师父，时间快到了……”
“怎么归位？！啊？！阿冥！”殊云解了冥泠的哑穴，冥泠却侧过头，不看他。
殊云满头大汗：“祖宗，小祖宗！明明可以皆大欢喜，为什么要一路朝着死局奔去！阿冥！”
冥泠嗤地冷笑：“我为什么要和他皆大欢喜！”
青霁冷笑兼冷哼一声。
殊云：“……三太子，您老生死存亡关头，有什么先忍忍！”
泠鬼好心提醒：“主人的师父……”
“好好好！我知道！”殊云焦急万分。胸口中正有什么一闪一闪，他摸出云笈纸，纸上的那枚洒金桃花亮得刺眼。
殊云大叫一声：“我知道了！”
他举起浮黎剑柄，剑柄的另一面有两个极浅的凹槽，殊云将洒金桃花嵌上去，剑身蓦地一震。
是了！果然是这样！
还差一枚。
“三公子，你的那枚，快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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