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红尘劫（七）
尽管这位第一美人蒙着面纱，只露出了眉眼，眉眼旁边的肌肤细腻如瓷，碧波似的眼睛随意一瞥，极摄人心魄。
殊云不是惊讶于她的脸和玲珑的身段，而是她看起来很眼熟。
青霁看了一眼美人，撇过头，见殊云目光炯炯地盯着她，便道：“仙君，你不必管我，你若很想看她，不如去澄江瞧个明明白白。”
殊云讪讪一笑：“我是那种只顾美人的人吗？”
第一美人手中的鼓乐悠悠荡出，澄江两岸的百姓伸着脖子望向江面的画舫，期盼有一阵风吹来，吹落那面纱。
人人翘首以盼。
天不负人意，四周霎时风声大作，江畔柳枝来回荡漾，那风吹动美人的衣衫，手鼓的彩带和衣袂猎猎翻飞，面纱荡起一角。
众人屏住呼吸。
殊云的目光定在美人的手鼓上，那纹样，怎么看怎么熟悉。
他抬起左手手腕沉思。
香椿山醒来时，手腕上多了个奇怪的银色手镯，那手镯上的纹样和这面手鼓瞧着有些像。
鼓点声越来越急，殊云的心跟着鼓乐越跳越快。忽然，他晃了晃头道：“不对，这鼓有问题。”
他伸手一拂，半空的画面顿时消失。
“阿青，我去看看，一会儿便回，你在客栈好好休息？”
青霁似在出神，他脸上表情蓦地变得有些怪异：“仙君……”
“嗯？”
青霁的脸有些白，他抿唇笑了笑：“谢谢你。”
殊云摸摸他的脑袋：“小事小事，你和我不必这么客气。”
“仙君。”
“嗯？”
“再见。”
“说什么再见，待会儿见。”
给青霁掖好被子，出了客栈。他来到澄江湖畔，放眼一望都是人头，有的甚至爬到柳树上，还有的带了梯子，更有那叠人梯的……
方才欢呼声一片的澄江，现在静得落针可闻，每个人的表情都如痴如醉，失魂了一般。
而那第一美人还在舞乐。
殊云摘取了一片柳叶，瞄准她手中的小鼓，嗖地飞了过去。
美人拂袖一卷，轻点脚下鼓面，举着手鼓飘飘往空中一荡，珠玉落盘般的嗓音说道：“竟然来了位神仙。”
殊云眯眼打量她：“哦，原来第一美人青青姑娘是条美人蛇。”
青青姑娘拍着手中的鼓，曼妙身姿宛若凌波洛神，她笑道：“上仙，我并未害他们啊。”
殊云脚下涌起风云，停在湖面上：“欲念……你这鼓是哪里来的？”
只见众人头顶涌出缕缕明黄色的光丝，成千上万缕光丝汇集到青青姑娘的身上，光芒盛极。
她收了鼓，面纱终于被风刮落。
她因吸收了在场上万人的欲念，容光大盛，一颦一笑似施了蛊术一般，令人见之沉迷。
那沉寂的人群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尖叫声。
殊云侧头皱了皱眉毛，他伸手快速画了四道神游符，分别定在四方，符上灵光一闪，澄江两畔的人便又痴痴迷迷神游天外去了。
青青姑娘掩袖一笑：“上仙，你这是要收我吗？”
“不，”殊云摇头，“我只对你手中那面鼓感兴趣。”
既没有害人，他自然不会无缘无故收了人家，何况，自己本身也是个妖，暂时借用十三君的仙体罢了。
青青姑娘见他没有收自己的打算，指尖一动，画舫二层那面大红鼓便浮到了空中，她姿态柔婉地半倚靠在鼓上，袖中取出鼓，翻看道：“这个么，和一位族长交换的。”
“姑娘能否借我一观？”殊云拱手道。
“不能。”青青姑娘眼波流转，笑道，“此鼓乃维系我容貌的至关重要物件，不能轻易与人。”
殊云的目光在她的脸和鼓上来回循视，摇扇道：“提取人之欲念来保持美貌，这鼓，和你是寄生关系吧。”
“不愧是上仙。”青青姑娘将鼓迎风一送，遥遥飘至殊云手中。
殊云映着月光细细看了两遍，确信无疑它和那枚银手镯的纹饰一模一样，正想问问她此鼓是何处得来，澄江水面忽地咕咚咕咚响起来，冒出了十几个虾兵蟹将。
青青姑娘召回手鼓，覆上面纱道：“不巧，来客人了。有缘再见，上仙。”
衣袖飘飘倚着鼓远去了。
再看那些虾头蟹脑手持叉子的小兵小将，自发排成两列，留出中间一条道，水面涌现出一个金玉冠带的少年，长眉轻挑，凤目斜飞。
殊云瞧着他，眉眼有几分像青霁。
那少年手中拿着一张白色手帕正在擦拭手，随意扫了一眼殊云，神情傲然地带着虾兵蟹将从水面走过，转眼便不见了。
殊云解了四方的神游符，离开澄江水畔。
那如梦初醒的众人一齐望向江面，精巧华丽的画舫尚停在水中，第一美人却不知所踪。
“哎哎，我好像看见了青青姑娘……”
“我也是！”
“做了一场梦似的，我怎么记得江上还有个白衣人……”
“是昨天那个白衣神仙！”
“青青姑娘也是天上的仙子吧……”
殊云在客栈又遇到了方才那行人，只听那少年隐约说什么“跑不远”，似乎是来抓人的。
和殊云错身而过的刹那，那少年回头看了看他，目光审视一番，转头吩咐虾兵蟹将道：“今天若抓不到他，本太子用你们的头当夜宵！”
那十八名小兵将齐声应道：“是，二太子。”
殊云的脚在二楼楼梯上一顿。二太子？莫非……
心中油然生出一种不安的情绪。他三步并两步上了楼，只见两扇木门大大敞开，房中乱七八糟，桌椅倒地，床铺空空。
青霁不在。
他能去哪里？
殊云翻遍了凤凰城也找不到青霁的踪影，他浮在云上，脚下山峰树林晃眼而过。天下之大，青霁竟凭空消失了一般。
好歹道个别啊。
殊云有些说不上是难过还是怎么的，好像一下失去了人生目标，他要一个人在此红尘劫中孤独终老吗？
忧郁感伤了几天，踩着云朵四处飘荡，看什么都觉得兴味寡然。
这天飘至弱水，便想起了青霁给他的本我镜，看着看着，又思及青霁身上的陈年旧伤，不免为他忧心一阵。当下便敛弱水打造了一面本我镜，大功告成后，猛地一敲折扇：“西海，是了，阿青是西海三太子，他一定是回去了。”
立马攀上云朵来到西海，为了不引人注意，仍是隐了气息和身形，捏避水诀，默念真言，潜入西海龙宫。
殊云东西来回乱走一通，绕到了龙宫东殿，听见有人声，便悄声移到假山后。
只见大殿上立着两个人，一个威武身躯，金衣华冠，双目瞪得像铜铃，两髯金黄。瞧这雄赳赳的气概，一定是西海龙王。
另一个竟是在凤凰城遇到的那少年，还真的是二太子。
西海龙王道：“我儿，你又把他关到哪里去了？”
二太子道：“父王，他不听话，儿臣一定替您好好教导他。”
西海龙王哼了一声：“承光，你当我不知你丢他去北域的事么？”
承光太子一捋耳边鬓发，扬眉道：“他打死了儿臣的黑鲶蛙，儿臣给他一点教训罢了。”
西海龙王劝道：“毕竟是你弟弟，你就不能，你们就不能好好相处？”
“弟弟？”承光太子冷笑道，“父王，他可是个杂种。”
“你！你现在是在骂我吗！”西海龙王愤怒拂袖。
承光太子见他动了怒气，眼睛一转，嘴角立刻带了笑道：“父王，儿臣不敢。不过是丢在幽海关他几天，您不必挂怀。”
幽海，据说是关押那些罪大恶极的水生怪物的海底监狱。它位于四海相交之处，水底三千里的极幽之地。
西海龙王呵斥道：“荒唐！那是什么地方！我这些年是不是对你太放纵了？去，把他带回来！”
承光太子敛眉恭敬道：“父王莫气，儿臣吩咐了那看守的水兵，只是将他关在第一层，每日受点水刑罢了。再怎么说，他是我弟弟，我怎么会要他的命呢？”
西海龙王稍缓了脸色道：“西海三太子被关在幽海，这种事传出去你要我的老脸往哪里搁？”
承光太子倒了一杯茶水给西海龙王，宽慰道：“是是是，父王说的极是。儿臣岂是那不懂分寸的人？后日，后日儿臣就去将您的宝贝儿子带回家。”
殊云一拳砸在假山上，气得怒火朝天。
“谁！”
西海龙王喝道，承光太子看向左边碎了一半的山石：“哪位尊神大驾光临，可现身一见？”
你也配？殊云随手抓住几只在水中游荡的螃蟹，对准承光太子掷去。
那西海龙王是个活得久见识广功力稍好点的，立马挥动龙杖替儿子挡了攻击。
殊云冷笑道：“老龙王，你这儿子教养的极好啊。”
只闻其身不见其人，西海龙王和承光太子大惊，这声音明明就在耳畔，他们却感知不到对方的踪迹！
西海龙王如临大敌，承光太子抽出宝剑，喝道：“藏头露尾鬼鬼祟祟！有本事出来相见！”
“抱歉，见你们有损我的眼睛。”
龙宫驻守的虾兵蟹将已经围在了大殿之上，忽然，只见殿顶的水流骤然晃动，一瞬之间，海底席卷来七八股涡流，越旋越快，越来越近。
龙宫大殿的玉柱喀喇一声，裂了。
“塌了！大殿塌了……”
“父王……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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