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妖兽
天光微明，却难以照进重重叠叠、望不到头的山林。大团大团浓重的雾气飘浮、翻滚、又不断凝聚，不散不灭，成了一堵厚厚的、流动的墙。
在这里，属于人族的气息十分微弱，一只只狰狞可怕的妖兽匍匐在潮湿腐烂的枯叶上，收敛了爪牙，忠诚地拱卫着居于正中的那个女子。
薛宁懒懒地伏在妖兽背上，无声而阴沉地望着仙门的方向，像是在思索着什么。半晌后，她抬手、一下一下抚摸着身下的凶兽，语气随意，却令人不寒而栗。
“共生结，就没办法解开了？”
三个化神长老惴惴不安地立在一边，心里打着颤，瞟完那一只只妖兽后，腿也更抖了。他们有些茫然地想着，仙门才几个化神修士？连带上掌门也才不到十个，里头修为最高的就是掌门，化神圆满。
可现在，薛宁身旁的那只妖兽，竟也是化神圆满，而这一圈匍匐着的妖兽，每一只皆有化神的修为，这场景实在恐怖。
论数量，算是齐平，可论实力，同阶之内的妖族虽比不上修士，但同阶的妖兽比修士强得可不是一星半点。不会有人想招惹一只暴怒状态下的化神妖兽，除非他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见没人答话，薛宁不耐烦地睨了他们一眼，而那些妖兽在感知到她的情绪后，纷纷抬起了头、呲起了牙、磨起了爪，它们都是吃修士长大的，眼前的三个修士，可是香得很。
“主、主子。”体型稍显圆润的化神长老被另外两个人推搡着，终于颤着声开口，“共、共生结无法解开，除非掌门陨落。”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陨落”二字几乎听不真切。
可薛宁还是听见了，她半垂着眼，漫不经心地答了句：“那便让他陨落吧。”
她从来都以为徐回是个好骗的蠢货，可没想到他竟也有过聪明的时候。表面柔情蜜意，背地里却偷偷压制她的修为，还编了一通漏洞百出的谎话，虚伪又阴险。
然而她那时还年幼，血脉未完全觉醒，只能受了这共生结。
立在一旁的三人纷纷噤声，原本他们或许还会在心底嘲笑一下，化神圆满，是说陨落就能陨落的吗？可在看到这些妖兽后，他们就再不敢怀疑了。
那只化神圆满的妖兽，便是掌门也无法诛杀。
他们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不由幻想起来，若是掌门陨落，那他们便是仙门里辈分最高、修为也最高的人。届时，他们该如何瓜分仙门的灵宝？仙门、宗门、人族岂不是都要听他们差遣？
可薛宁却又慢悠悠地添了句：“对了，今夜你们的行踪，已都被徐回看在眼里了。”
三人心中陡然一惊，他们竟没有注意到，掌门也在？！
今夜得到消息后，他们便匆忙合计了一番，决定把这知道了太多秘密的女子杀了，免得夜长梦多。
可在见到山下那群妖兽后，他们犹豫了，化神圆满的妖兽，竟真的被她养了出来。她要做什么？杀掌门、让妖族控制修真界？
此时，仙门定然是回不去了，那他们三人该如何选？
他们仍在盘算着，似乎往哪走都是跳火坑，却听到薛宁在他们耳边落下了石破天惊的一句：“无垢也已经觉察，你们，可要快点了。”
见那三人瞪大了眼，一脸惊诧的模样，她俏丽的狐狸眼弯了弯，像是被取悦了，勾了勾唇、有些恶劣地说着：“啊，我忘了告诉你们——”
“无垢没死，他回来了。”
这时，呆若木鸡的三人总算都出声了：“哪、哪个无垢？”
薛宁从朱唇里漫出声轻笑：“这世上，还有几个无垢？”
话音落下，她便驭着妖兽离去了，像是毫不在意他们的想法。毕竟，很难说，他们今夜带她走，是为了救她，还是为了杀她灭口。
人族修士，实在虚伪。
不过，事到如今，他们即便反悔，于她而言，也无关紧要了。左右妖兽都已经养成，仙门已不足为惧。
况且，他们哪还有别的路可以选呢？要么帮她，要么，拿来喂妖兽也很不错。
至于无垢，薛宁眼中寒芒掠过，嘴角渗着毫不掩饰的嘲弄，连徐回都能破了他的禁制，他眼下，怕是自身难保了。
很快，山林中只剩下了僵硬如木的三人。
-
薛宁逃了。
得知此事时，徐回的表情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而他还未放松太久，手腕处就被落尘下了一道禁制，那禁制牢牢锁住了共生结。
然而，两人同为化神圆满，甚至，落尘的修为在方才因为反噬又降了点，这禁制如今也只是能让他在第一时间知道共生结的变化，知道薛宁是否强行提升了修为，或者，知道徐回是否再一次故意放纵。
徐回错愕地抬起了眼，还不等他开口，落尘便神情凝重地问他：
“薛宁藏了数十头妖兽，这些妖兽不止元婴，还有化神，徐回，你可知，这代表了什么？”
“你做了这么多年掌门，当真能蠢到如此地步吗？”
那双静默的眼睛里异常冰冷，徐回像块死木一般愣在了原地，唇瓣动了几动，终于还是在落尘失望的注视中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后，才极低声地说了句：“师兄，我知道错了——”
然而，他睁开眼，却发现前方已空无一人。
而他带着歉意的话语，也无声无息地消散在风中。那么多条人命，又岂是轻飘飘的一句“知错”，能弥补的。
“可要我再查一次薛宁的行踪？”林念念在落尘身旁，轻声问了句，望着他的眼神十分担忧。他受了反噬，又追杀了大半夜，此时离近了，她才发现他的修为竟已快跌到化神中期了。
但落尘却摇了摇头，将她一路送回了望月居。
“我知道她在哪。”落尘抬起头，冰冷的视线穿过翻涌起伏的云海，落到了极远处阴云密布的妖界。
“妖界南面，有一片常年浸没在雨雾毒瘴中的山林，那地方靠近妖界，仙门修士很少过去。而妖界，显然有不少世家与她勾结，一起瞒着苍风。”
那片森林遍布毒沼，无人愿意踏足，这才成了薛宁暗中饲养妖兽的绝佳场所。
大约一年前，落尘离开秘境之时，也未觉察到这么多化神妖兽的气息。
他此时还无法确定薛宁是如何养出那么多头化神妖兽的，毫无疑问，是用了什么阴邪之法。但眼下的当务之急是诛杀妖兽，绝不能让它们再继续成长了。
“有多少化神期妖兽？”
林念念也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仙门已死了不少修士，剩下的化神期和元婴期修士都不多了。若是妖兽围攻仙门，那仙门可有战胜的把握？
更严重一些，若是薛宁想打破秘境结界，将妖兽放到界外呢？外头可都是千千万万手无寸铁的普通百姓，他们要如何招架得住？
“我见到了八头，其中有一头已化神圆满。”落尘眉头微蹙，神色透着冷峻。
若他仍是大乘圆满，那自然是不足为虑，但他的修为如今都用来压制赤傲了，若要处置妖兽，必要毁了阵法，若是毁了阵法，便会放出赤傲。
赤傲不能放，妖兽也要杀。
竟已出现了化神圆满的妖兽？林念念心中十分震惊，仙门中修为最高的人便是徐回，化神圆满，而他因着共生结，已无法再晋升大乘了，那徐回能否诛杀同是化神圆满的妖兽？
徐回是否会因为薛宁，再一次弃世人于不顾？
两人都不敢想。
“念念——”
“你等我。”
林念念格外认真地望着他，事到如今，似乎唯一的破局之法便是她晋升大乘。
她从未想过，这个世界的存亡竟会这么猝不及防地甩到她的头上，像是被注定好了一般。可前头没有别的路，她也没有别的选择。
两人早已心意相通，不用多说，便都明白了对方的想法。
“我会尽快冲击大乘。”林念念握了握他的手，掌心浮起一层炽热的灵力，想要将他摸起来冰冷的手焐热一些。
她抬起头，眼神凝肃，语气中是带着一丝偏执的强硬，说：“在我出现之前，你不许死。”
“答应我。”
她固执地向他索取着一个承诺，不管他到底做不做得到，似乎这样，她才能放下心来好好冲击大乘。
落尘低头注视着她，心头传来阵阵隐痛，念念在他眼前向来是温和的、灵动的、狡黠的，却很少见她如此凄然。是他做得不够好，明明，她应该在仙门，快乐安稳地修炼。
他眸色愈浓，顿了一顿，随后微微俯身，将她拥进了怀里。
这是一个很深、很安静的拥抱，别离前的拥抱。林念念的鼻尖泛起了酸涩，眼前氤氲了一层雾气，她有些无助地闭下了眼，长而黑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像脆弱的蝶翼。
男子的气息离远了一瞬，唇角突然落下一个温热的吻，没有旖旎缱绻，只有珍重万千。
像是用尽全力才将一腔愁苦压至心底，他默了许久，才很低很低地答了句：
“我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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