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生辰
又是一年冬至，南都城近来却萧索许多，似乎是周边城镇收成不及往年一半，粮价翻上好几番。
薛楚先一步得到了沈亦覃透露出的消息，当即不假思索地把手上的银钱全换成了大米，足□□予他两百斤。
薛楚的果断让沈亦覃手中的笔顿了顿，沾的墨汁晕染了他要寄出去的书信，抬起头，叹了口气道：“你真舍得？”
“这些钱不多，但这些粮食能多让一个人不饿死。”
在银钱与人命里选，用脚趾头思考，都知道是后者，况且……
“我要出府。”
薛楚朝沈亦覃眨了眨眼，用口型向他示意，“有一个办法。”
这事事关整个陵州，上个秋收不佳影响的不仅仅是一个城镇，而是所有人。
从葳城当地官员向上汇报的奏章里，沈亦覃就已警觉，果不其然后来收到陆续多地收成减产。
今年的冬季要比以往难捱些，沈亦覃就算先手做了准备，并将情况上报给皇上，可两月过去，了无音讯。
王城里似乎也有一番动荡，消息进得去却出不来，若不是这场天灾迫在眉睫，他定会亲自去帮陛下。
不过陛下身边，文有太师武有统领，想来不会有什么大事，沈亦覃将废弃的信纸揉作一团扔到篓子里。
“你可信我，溥临？”薛楚见他不作应答，又追问道。
少女仰着头，目光如炬地看着他，嫣红的唇瓣吸引了沈亦覃的视线，他眸色深沉，喉结一动，极为克制地避开了她的眼睛。
“我信你。”
沈亦覃知道那笔银钱对薛楚的意义，是她费劲心思攒了一年多，留着给自己的一条出路。
可是，她如今连想也没想，就拿出来了，这是沈亦覃意料之外的。
“我会尽快安排的。”他轻轻叹了口气，语气里藏着对薛楚的几分关怀，“近来人心惶惶，外面并不太平，我不想……”
听到他同意的话，薛楚嘴角缓缓上扬，可后来那话明摆着是想打消她外出的念头，嘴角的弧线渐渐拉平，眼里多了些坚决：“我相信世子能安排好的，不是么。”
话里的生疏，好像一下子将两人本就没修复完善的关系拉远了，久久无话。
薛楚并不打算久留，原本想出主意的兴奋劲也一下子消散了干净，她拢了拢外面的袄子，干脆利落地起身向沈亦覃告辞：“世子，我先行告退了。”
“等等，”沈亦覃右手紧紧攥拳，挽留的话辗转在唇齿，几乎是脱口而出，“楚楚，今日你生辰，留在这里一块过，好吗？”
说完这句话，他才察觉到胸膛里那颗“咚咚咚”乱跳的心脏放慢了节奏，这会儿，几近完全不跳，脑子里只有她的面容，从小时候一直到现在。
她已经做好推门准备，几步的距离却迟迟无法下脚，薛楚听到沈亦覃那般祈求，心下一软，没想到，他还记得她的生辰，明明她只说过一次。
薛楚转过身来，比起刚刚，她的神色要好看许多，只是眼里还有些不忿：“世子记性很好哦，怎么忘了自己生辰呢。”
沈亦覃的生辰比她早一天，可他忙的根本找不到人，哪里过了生辰，薛楚想到昨晚等了他一宿，可直到今日午时才在书房见到他，也就有了眼下的不欢而散。
沈亦覃唇角紧抿，清隽的面容难掩一丝疲惫，眼下的青黑，唇色的发白让薛楚难以硬下心来。
“大病初愈，总该好好歇歇的。”
薛楚几步上前，又重新找了个椅子坐了下来，想到那日方礼和她说的话，那些刻意抛之脑后不愿再想的事又堆上心间。
“别看我了，我又不会走，你现在好好歇息吧。”
她小声的嘀咕没逃过沈亦覃的耳朵，他沉声道：“我想看着你，怕又是一场梦……”
“好了好了，”薛楚伸手捂住他的眼，“我就在这里，哪里也不去，你现在不好好休息，等会怎么有精力一起过生辰呢。”
手心里有点痒痒的，有什么在来回扫动，触碰她的手心，薛楚作出反应后，连她自己都诧异她怎么会下意识捂住沈亦覃的眼睛呢！
想不通，只是脸上有些发热，薛楚不愿意细究，借着过生辰的事，小小捉弄一下，他肯定不会在意的。
肌肤相触的微凉让他身子下意识一抖，眼前却是一团黑，细嗅还能闻到她身上甜甜的香气，像极了微融的牛轧糖。
“嗯。”
他纵容着薛楚的大胆举动，放松了身体，甚至趴在了书桌上，像薛楚说的那样休息。
薛楚眼尖地看到沈亦覃耳朵荡漾的粉色，她好像逾矩了，有些踟蹰地收回手来。
覆盖在脸上的凉意一下没有了，沈亦覃不安地睁开眼来，薛楚早已经从椅子上起了身，直愣愣地站在他跟前，两人的目光交缠在一起。
薛楚比沈亦覃还要反应的快一些，她宛如被踩到尾巴的兔子，一下就退后几步，胸前略有所起伏，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有多慌。
像是想要掩盖住自己做坏事的紧张，薛楚无措地指了指桌子：“趴着不舒服的，你要是不回卧房的话，我就让人往这里摆一张藤椅。”
沈亦覃没有言语，他缓缓点头，似乎也认同了薛楚的话：“就在这里摆一张藤椅吧，一个时辰后记得唤我。”
呼，薛楚压下刚刚那些复杂的心绪，好在沈亦覃脸上什么也看不出，这样很好。
薛楚不再看他，沈亦覃才放下心来，嘴角挤出的笑容却是带了些苦意。
不知过了多久，薛楚悠悠醒转，外面传来的呼呼作响将她扰醒。
“主子，酉时到了。”
屋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来一个人，薛楚虽然听说过暗卫的存在，但是这般突然出现在她眼前，还是第一回。
这人一身黑衣捂得严严实实，个子不高，只露一双锐利的鹰眼在外面，薛楚看了眼就收回自己的目光，转而望向沈亦覃，却只见他已正襟危坐于藤椅上。
“你这么快就醒了。”
沈亦覃其实比薛楚以为的，还要醒得更早，几乎在她睁眼的片刻，他就已经睁开眼，不过当下这情况，他只是浅浅道：“刚醒，不过外面下雪了……”
薛楚眼前一亮，难怪刚刚听到呼呼作响，原来竟然是风雪声，她指着门口对沈亦覃道：“我可以，去看看吗？”
后半句话堵在嗓子眼里，沈亦覃看着她，一时间沉默了，就在薛楚以为他要拒绝时，沈亦覃却道：“自然可以，我陪你。”
当打开门的那刹那，薛楚立刻心生悔意，扑面的寒意逼得她瑟瑟发抖，而身后那人更是轻轻咳了几声。
沈亦覃把人揽到自己怀里，还不忘对她说上一句：“抱歉，冒犯了。”
薛楚缩在他的大衣下，明明刚刚还冻僵的人，这会儿已经觉得四肢舒展开来，靠着他就好像靠着一个源源不断的火炉。
沈亦覃僵硬着身躯，就怕碰到怀中的娇软，他尽力减少着两人的触碰，从薛楚的肩膀擦过，把门压得紧紧实实。
“好可惜……”薛楚头一低就从沈亦覃臂弯里钻出来了，眼里难免失落，这么冷，不能去看雪。
屋子里暖意融融，窗外糊着一层白霜，沈亦覃看着薛楚的眼神，似有所悟，想了想道：“再等一会儿，说不定会停。”
窗外的风声渐歇，漫天的雪也放缓，薛楚瞟了一眼沈亦覃，这人嘴真是开光了，说停雪还真停了。
“走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薛楚怎么也没想到沈亦覃居然会带她来小厨房，她的疑问还没说出口，沈亦覃就蹲下来身来麻利地将柴火丢到灶里。
“你？”薛楚吃惊地眨了眨眼，是想给她煮一碗寿面吗？
“你不是说过吗，每年都会有一碗寿面。”
沈亦覃侧目向她，嘴角轻轻上扬，似乎这是一件再小不过的事情。
“可是……”念及沈亦覃的身份，薛楚有些犹豫。
“生辰快乐，楚楚。”
他轻声在薛楚耳边说，眼睛里的光让薛楚无法忽视，她微微移开头：“可是我还没来得及给你庆祝呢。溥临，祝你生辰快乐！”
这是头一回，别人为她庆生，薛楚看着锅里卖相并不算太好的面，一团黑糊糊的，可是她心里满是雀跃，这是一种她自己也无法言述的感觉。
“这是什么面呀？”
沈亦覃面色一红，他是第一次煮面，还是给薛楚煮的寿面，的确差了些，尽管他不想承认这点。
“别吃了。”
他抿着嘴，想要将这碗面倒掉，可薛楚却比他快一步夺过，抱着碗偏偏不还给他，控诉道：“不行，你煮给我了，那就是我的。”
“不好吃，怕你吃坏肚子。”沈亦覃还是不肯，薛楚挑眉，不乐意了：“你是煮给我的，那么我总该尝尝吧。”
她迅速低头扒了口面，咸咸的，油油的，瞧沈亦覃面露局促的神情，高兴道：“是阳春面吗，我很喜欢。”
“是阳春面。”
沈亦覃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刚刚被汤汁溅到而烫红的手却悄悄藏到了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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