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心事
庭廊绘制如画,远处高山,近处果树,高空大朵火烧云,这么美的橙黄风景,却无心情欣赏。
一长一少皆为大袖广身衣,杜明驿穿了一件圆领绸蓝锦衫,上边绣着曲水的波浪纹路,鹿大夫常年采集炮制药材,只是简单白衫。
落日的余晖斜射入,竹帘缝里细碎的橙色光芒将两人的影子摇晃的破碎。
在一片模糊不清的猜测里,鹿大夫突然问了一个问题:“明驿,就没有怀疑过,几本孤本医书,就能将老夫骗到淮王府?”
杜明驿真没想过这种状况,他自作聪明,以为“远近楼”收了一些别人没有的藏书,天下读书人嗜书如命,也有这种可能。
但此时,他却不敢贸然结论。
“鹿大夫,我精力充沛,能如何?”
鹿大夫迟疑道:“疑难杂症是老夫在攻克的方向,身边就有一个,老夫如何不动心巴巴的跟着你回府!”鹿大夫满脸不屑,“几本孤本就想锁住老夫的腿脚,臭小子未免太狂妄了!”
绕来绕去,杜明驿始终没有搞清楚,自己得了什么病!只是叮嘱的说:“无论结果如何,切不能让祖母知道,她为王府殚精竭虑,不能再为孙儿伤脑筋!”
鹿大夫知他心中孝道为重,但不了解为何先挂念的第一个是祖母。
杜明驿苦涩一笑,大方的开口解了鹿大夫的疑惑。
“凄凉家世罢了,明驿少与人说,鹿大夫可有闲心听一听?”
鹿大夫指着远处:“等一下说,老夫饿了,你家倒是富裕,旁边园子我去跟农夫取两块现烤的兔肉,边吃边说。”
杜明驿失笑:“鹿大夫了解真不少,知道祖母疼我,允我若在远近楼歇下了,附近农夫可以给我烤肉吃!”
“臭小子,味道飘老夫院子里,老夫也嘴馋呢!”
鹿大夫一路小跑,回来拿着刀具切好的两盘烤兔肉和卷子,装在竹筐里挎着走进小院,分给徒儿一半,又从小院橱子里摸了一个装满药酒的葫芦,带着剩下的回来。
杜明驿眸色晦暗不明,只是静寂的默着。
鹿大夫琢磨了一下,从腰间拿出葫芦:“喝口,给你准备的,边吃边说给我听听。”
卷子包着兔肉撒着孜然调料,杜明驿咬一口,就走了神。
鹿大夫一副少年心性,俨然不像阅历丰富,饱经风霜露宿乡野跑出了江湖大夫,这种锦绣堆里出生,叛逆长大,一身高深医术,这条路,走的也是曲折。
此事说来话长。
淮王爷一生有四个老婆,唯独四老婆是他幼年心心相映,唯卿不娶的青梅竹马。越是感情好,命运就会出来捣乱,冷不丁一下岁月就给一把杀猪刀,把你侬我侬的卿卿情谊,斩杀的血肉模糊。
明驿的母亲木南小姐出身襄阳商户人家,祖上是给淮王府做皮毛玉器生意的商人,时时往王府里送些玛瑙,白玉,金器,狐狸毛,熊掌鹿茸等一系列货物,他们家走南闯北,将南边丰盛的布匹绣活运到北边,又将泉州府出海的外来洋货运到内陆,靠着在里面翻几倍差价,赚的盆满钵满。
木南十五岁时,家里就给她备下了十里红妆的嫁妆,金银珠宝堆砌闺房里,就等着淮王府下聘礼,风风光光的嫁入王府。
商人有钱,但没有地位,此时朝廷是一帮文人班子,全天下也是理学兴邦,最重视的是科举,扬眉吐气。
母亲木南身份低了些,也无伤大雅。
但当年襄阳侯府老侯爷长子作奸犯科,此事闹到了朝廷,连带侯府剥夺了爵位,当时侯府定制了木南母家一匹金器,因为违规,判了斩杀。
淮王力保木南母家,顶着触怒了圣颜的压力,才由斩杀改为了流放。这样的遭遇不好再入王府,流放五年的木南最后在太君的支持下,一顶小轿子以及陪嫁十里红妆抬进了王府。
鹿大夫忧心的道:“岳麓书院碰到王爷时,却听说,你母亲当时是与王爷在流沙之地,因为有了你,进的门。”
杜明驿凄凉一嘲:“太君也以为王爷不过可怜我母亲罢了,才以腹中怀有王爷的骨肉,进的门!”
“进门之后再不曾见到王爷,未到明驿诞生时的满月酒,王爷就扔下一府妻儿,当了道士。”杜明驿抬手靠在颈后,仰头望着穹顶缺月,冷冷的清灰洒满庭院,从树枝枝桠里洒下银光。
旁边的烤架上木炭滋滋的燃着。农夫怕小公子吃的不够,又从院子里送来的抄过食材,不知道明驿公子谈论了什么如此伤怀,不该问,也不该听,默默退下了。
这样的小公子,喜怒形于色,还是第一次见呢!
鹿大夫习以为常,只是有些感叹:“老夫眉飞色舞的听了一场寂寞!”
大口咀嚼着兔肉,食箸夹着青菜,仿佛再糟心卑贱凄惨的经历,都能一顿饱腹的美食解决了。
“老夫奇怪,以着小公子的这种身世,为何能得太君青眼呢!”八卦这种事情,自古就有,鹿大夫秉持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原则,尽情的打听着。
明驿一条腿搭在栏杆下石阶上,一腿蜷着,放在身旁,手里握着药葫芦。
“王府长年空荡荡的,缺个男主人,太君独苗如此荒唐,希望都寄托在孙儿辈里。大哥明堂自小不喜程朱理学,唯独对验尸诉讼感兴趣,这样的大哥,太君何敢托付!”
杜明驿故意的吓唬鹿大夫:“你手里的这只兔子,若在大哥手里,一定先扒皮再掏心,用木钻矬子细细扒拉,细敲是什么死因,才肯罢休!”
鹿大夫胡子都气飞了:“呸!呸!呸!你个臭小子,又恶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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