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晨光熹微（5）
风在小镇的街道之间呼啸着。
艾莉克希娅不远不近地跟随在疾驰的入侵者身后，双方的速度都快得惊人，仅仅几十秒的时间，他们就在小镇的上空盘旋了一整圈。
入侵者似乎挑好了自己的目标，在高空中骤停之后，猛然朝着某个方向俯冲下去。
减速时掀起的气浪把艾莉克希娅震得几乎难以维持平衡。
她向下看了一眼，发现入侵者的俯冲路径所指向的终点，正是修和亚尔维斯此时所处的家中！
她得比入侵者快、比风更快，快过她见过的任何事物，才能在对方砸烂那座房子之前拦住它。
没有任何思考的余裕，大部分时候都被禁锢在头部的黑暗力量瞬间解封，无穷无尽的黑暗冲刷着她为此而塑造的血管经络，伴随着极致的痛楚，让她的浑身上下每一块肌肉都被磅礴的魔力所充斥。
自从身体改造以来，艾莉克希娅还从没有尝试一次开闸放出这么多力量过。
各处血管被瞬间撕裂，淋漓的鲜血还没来得及流出，就被她体内钻出的黑雾吞噬殆尽。
艾莉克希娅睁开变成纯黑色的眼睛，抬手扯开面前的空气，暴露出一处被无法言说的诡异事物充斥的可怖空间。
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告诉她，进去吧，它是你达到目的的最快途径。
她丝毫没有减速，一头扎进了那即便只是盯着看一眼就让人头晕目眩的通道之中。
-
死寂。黑暗。虚无。
没有任何声音传入耳中，没有任何光线能让眼睛视物，没有任何气味能被口鼻捕捉，没有任何实体能被手脚接触。
艾莉克希娅像一只被封进琥珀的小虫，无法挣扎、无路可走、无处可逃。
她看不到，听不到，嗅不到，却知道这空间是被填满的。
蠕动的触手和残肢，浓稠粘腻的恶意，虎视眈眈的死亡，这些东西组成了空气，疯狂地分食着这只冒冒失失地闯进顶级掠食者地盘的小动物。
像是溺水。
身体的知觉在渐渐消失，但艾莉克希娅却能清晰地察觉到，组成她的“自我”的那些东西——记忆、感情、不知是属于谁的拥抱和笑容，都在被缓慢地蚕食。
没有痛感，她的眼眶中却溢出了黑色的液体。是血？还是眼泪？
没人知道。
一直沉寂于大脑深处的黑暗神在她的面前张开了双臂，艾莉克希娅发现自己的听觉恢复了。
“放弃自我吧，否则你逃不出这个空间的。”祂的声音温和而略带悲悯，“把自己变成黑暗的容器，又激发了太多次力量，到了这种程度，你只有接受神格这一条路可走。”
祂解放了艾莉克希娅，用和他们第一次相遇时完全不同的友好态度说道：“你曾经吞噬了我的其中一个躯体，当然得补偿给我另外一个，这是无法逃避的因果。不要再想用你的那些小手段糊弄过去，整体的我和那个急功近利的躯壳是不同的。”
艾莉克希娅悬浮在空中，眨了眨眼睛，依然无法排除那些占据了她全部视野的黑雾。
她试着张了张嘴，发现身体的控制权正在逐渐回归。于是冷静地问：“距离那次的事已经过了四年，为什么是现在？你的力量不够用了吗？”
黑暗神静静地观察了她片刻。她感到一股强烈的视线将她从内到外扫了个遍，这确实是曾经的那位“黑暗神”不曾带给她的压迫感。
“虽然确实不太够用，但储存在你那里的一点点也只是杯水车薪罢了。更重要的是，由于力量的负担，你的身体马上就要崩溃了，而我不需要一具活尸作为我在人间的代行者。”黑暗神说，“基于你的经历，我会给你‘吞噬者’的那面神格，你将为我清理世间的一切光明。这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
艾莉克希娅果断地说：“可以，但不是现在，我还有急事要做。”
“噢，你说那只变异食尸鬼？那刚好是我需要你解决的目标之一。光明神控制了我的眷属，把他们用在碾死蚂蚁这样没有品味的事情上……实在是令我感到愤怒。
“但是你，你的不服管教同样使我不悦，所以我决定给你一些无伤大雅的惩罚。”
黑暗神抬起右手，一柄通体漆黑的□□在祂的面前凭空出现，带着让人头晕目眩的诡异气息。
祂把枪尖抵在艾莉克希娅的胸口——艾莉克希娅艰难地抬起手，试图拦住这不大对劲的武器，然而她的手指刚刚碰到枪身，就在黑色的雷光闪烁中化为了一滩血水。
而她连疼痛都没感觉到。
黑暗神说：“我会送你出去，但你要先在吸收神格和它所包含的力量的痛苦中活下来，处理掉那只马上就要杀死你的家人的小东西，最后还要撑过和神格融合的过程。这三件事，无论哪一件没能完成，我都会将你的生命和力量直接收回。听明白了吗？去吧。”
祂以一种堪称温柔的动作，把那致命的凶器送进艾莉克希娅的胸口。
光影闪动，充斥着整个空间的恶意无声消散，艾莉克希娅像一只断了翅的鸟儿，从神明的巢穴中跌回了凡尘。
咚。
很轻的一声。
□□并未钉入身后的墙壁，是她胸膛之中融化的血肉充当了黏合剂，让她像张劣质贴纸一样扒在砖石筑成的粗糙外墙上，不至于在回到现实的瞬间当场摔死。
被屏蔽的痛觉悉数回归，艾莉克希娅无意识地抽搐着，连尖叫都做不到。
表面上看她还依然拥有着完整的身体，只是由于浑身都脏兮兮的，又流了血，看上去有些狼狈。然而实际上，她身体中的每个细胞都正处在疯狂的解体又重组的过程中。
太痛了、太痛了、太痛了！
艾莉克希娅无声地哽咽着。那柄□□正在疯狂地侵蚀着她的一切，不容抗拒、无法挣扎，连她脑中残存的记忆也要夺走，而那痛苦简直像是被一把餐叉探入头颅，将大脑和血液搅打成一杯新鲜的草莓奶昔。
她含着一口不知从哪个脏器中涌上的鲜血，艰难地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生活了四年的家。
然后和亚尔维斯震惊的目光碰了个正着。
在亚尔维斯的对面，修正微微仰头注视着他的养子。由于长期大量消耗精力，他的头发已经有一些变成了灰白色，这在他这个年纪的中年人身上是很少见的。
他对待两个孩子的态度很不一样，亚尔维斯是被他严格管教的继承人，是将会展翅翱翔的雄鹰；艾莉克希娅则是他心爱的小女儿，她的任何无理要求都会得到实现，修会用他的一切来保证她快快乐乐地过完幸福简单的一生。
飞速下坠的食尸鬼已经近在咫尺，艾莉克希娅硬生生咽下一口热血，坚定地对亚尔维斯摇了摇头。
亚尔维斯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继续和修聊天，而艾莉克希娅则抓着旁边的钢制栅栏，把自己从墙上撕了下来。
她会给自己榨出十秒时间。运气不好的话，这会是她人生中保有自我的最后十秒。
十。
她的身体顺着墙壁下滑，而无数触手状的黑雾则从她胸口涌出，死死包裹着那诡异的□□。
在煎锅烹油般的炸响声中，双方飞快地彼此消耗着。
亚尔维斯低下头去，唤醒了他的个人终端。
九。
暴力，狼狈，残酷，像两头看不到形体的野兽在无声厮杀，而这个十四岁女孩的脆弱身躯就是它们的战场。
她的脑袋上开始长出其他人的面容，四肢的数量不断变化，脊椎诡异地扭曲着，七只眼睛不断地流着血泪。
八。
吞噬它。
艾莉克希娅放弃了作为人类所需的一切生理功能，将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这件事上。
吞噬它。吞噬这把□□。吞噬那袭击她的家人的怪物。吞噬她自己。
吞噬……一切，吞噬这世界……
吞噬。
七。
发送过消息的亚尔维斯抬起头来，看到窗外的情景，险些没有控制住表情，在修的疑惑询问中勉强平静地笑了一下。
六。
她已经完全不成人形了。
□□也好，触手也罢，连着衣服鞋袜和身上的尘土一起，囫囵地被她吞下，化作了她的一部分。
她前所未有地强大，也前所未有地饥饿。
眼球吞噬了眼球，内脏吞噬了内脏，最后剩下的一只眼睛四处打量，锁定了空中那只速度快到几乎擦出火花的食尸鬼。
去吞噬它。她想。
五。
挣脱了一切物理法则的束缚，仅仅一眨眼的时间，她就出现在不速之客的正下方。
一声巨响。
食尸鬼一头扎进了那已经张开等待着它的罗网之中。
四。
野兽的咆哮声，凶暴的搏斗声，让人牙酸的骨骼折断的声音。
还有几乎传遍整个居住区的咀嚼和吞咽声。
三。
一束漆黑的箭矢从不远处的民居窗内发射，同时洞穿了捕食者和它的猎物。
双方在空中挣扎着，咚地一声砸在了房顶上。
修后知后觉地抬起头来，转身看向窗外。
二。
两个可怖的怪物同时失去了生命体征。
被吃得只剩下一半的食尸鬼坍塌成肉泥，沿着和艾莉克希娅相贴的位置流入了她已经不再动弹的身体。
方才被艾莉克希娅短暂光顾过的小楼的主人推开窗户，疑惑地向外打量。
一。
“晚上好，教授。你听到了吗？好响的声音！”邻居喊道。
“是啊……什么声音呢？”修说。
亚尔维斯飞快地从座位上弹起来，对修道：“我去一趟洗手间，马上回来！”
时间到。
在他们头上的屋顶夹缝中，两只搏斗结束的怪物只留下了一个残躯。
坚硬的甲壳和狰狞的尖刺缓缓退去，一点点地化作专属于纯洁少女的雪白手指。
手掌，胳臂，肩膀，胸膛。吞噬成性的怪物死去，不得不吐出被它吃下的人类。
亚尔维斯沿着梯子攀上房顶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让人毛骨悚然又诡丽得惊人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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