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晨光熹微（8）
“爸爸呢？”
伊莲健步如飞地走在自家宅邸新建的回廊中，一边克制着自己不要兴奋得小跑起来，引起长辈的反感，一边把领结、外套这些配饰随手摘下来，丢给身后艰难地跟随着她的贴身女佣。
不等对方回答，她已经到达了正厅门口，上下扫视一番，根据楼上亮着灯的窗口数量就飞快地得出了结论。
“又去工作了！”伊莲很不高兴地蹬掉了鞋，踩上一旁的佣人掐好时机送上的拖鞋，怒气冲冲地把自己往沙发里一砸，又在管家不赞同的目光中不情不愿地调整好自己的仪态，“教堂还没修好，这里的乡巴佬又没有一个是有资质被吾神眷顾的，这么一天天的过去，我们家一点儿应受的敬重都没有得到，爸爸反而憔悴了不少，凭什么呢？”
管家平淡地说：“为了平等地宣扬神的教诲，这是必须经历的考验。先生的功绩会被吾主知晓的。”
伊莲总觉得这位老管家像个谜。他对家主的态度像对待血缘淡薄的小辈，既不亲近，也无尊重，整日像个幽灵似的游荡在宅中，偏偏长了一张异常有压迫感的脸，连脾气最不好的伊莲都没有勇气对他真的发火。
此刻管家一道警告的目光扫向伊莲，对她无声地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伊莲便顿时理解了对方的意思。
天网无处不在，一切自以为逃脱了天网掌控的蝼蚁，实际上都在被那只无形的巨眼注视着。
例如此刻，伊莲的表层思维就在被天网无声地读取。她年纪还小，又只是在家里抱怨，尚且算不上什么问题，但倘若放任她再朝着那个方向思考下去、抱怨下去，那么要出事的可能就不止此时这宅子里待着的几个人了。
由于身处监管松懈的偏远星系而放松下来的伊莲再次绷紧了皮。她起身说道：“晚餐我想额外吃一块柠檬挞，爸爸最喜欢的那位甜品师今天在家吗？”
“在的。艾米，你去后厨通知一声。”管家对伊莲赞许地微微颔首，“除此之外，您很久没有进行娱乐活动了，适当的放松是有必要的。”
这是在提醒她，如果没有办法抑制脑中的想法，那么可以到天网娱乐区，玩游戏、看视频、吵架、撸猫撸狗，随便做什么，总之要找点事情麻痹自己的思维。像马提奥这样的家族，还会有大量的娱乐机构为他们提供更加刺激奢靡的专属服务。
伊莲微笑着点头，但她不打算接受管家先生的提议——还有个更有趣的消遣在储藏室等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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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冷，昏暗，小得可怜。
这房间简陋到了让人忍不住赞叹的程度：它简直就是为了绑架和囚禁而生的。
家里用不到这么小的储藏室，它连做夫人的配饰收纳间都不够格——马提奥家的作风已经是首都星有名的简约朴素了，但搬家的时候还是用上了两支舰队。
到了晨雾星才发现，他们为了适应当地的民风而委屈自己，只带了一些生活必需品，但本地的执行官却毫不体恤他们，只给马提奥家分配了一座可怜巴巴的小型庄园，室内建筑面积的总和只有故乡家中的宴会厅那么大。
家庭成员们每日苦中作乐的放松项目之一，就是用各种高雅的语言和风趣的比喻来嘲讽这颗落后而怠慢他们的贫瘠星球。当时随口评价这间储藏室的话，谁也没想到会被自家孩子直接从口嗨推进到了实践阶段。
伊莲站在门外，看着监控中依然躺在地上的艾莉克希娅。她像个被主人丢掉的布娃娃似的，没有了睁开眼睛时让人感受到的强烈违和感，乖巧得让人生不出厌恶之心。
“她一直没醒过吗？”伊莲示意门口守卫的保镖开门，她朝这阴冷的房间里走了两步，在外面活动时出的汗尽数冷却，让她的衣物贴在身上，只觉得周围更冷了。
保镖答道：“没有，但应该快了，我们用药的剂量很小。”
他看自家小姐正微微地发着抖，找女佣拿了件外套请她穿上。伊莲披上衣服之后蹲在艾莉克希娅身边，摸了摸她的脸，吩咐道：“再找条毯子过来——啊，还有绳子，粗一点的。”
佣人们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照做。就见那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亲力亲为，把毛毯往地上一铺，拖着昏迷的艾莉克希娅丢上去（还邦的一声磕到了头），像卷肉馅薄饼一样，把她裹成了一个桶，又在外面结结实实地捆上绳子（因为用力太大，她明显听到了一声喘不上气的喉音），拖起来靠在墙边，形成一个能把人勒到吐的“骨折的卷饼”形状。
这种残忍的手段，死人都能被折腾得诈尸，更何况艾莉克希娅只是中了轻量迷药，原本几分钟就会醒了，但不知是体质太弱还是什么原因，到现在才在伊莲不知轻重的折腾中被强行唤醒。她咳了几声，睁开眼睛，迷蒙地看着面前的伊莲，口中吐出了自古每个被绑架的人的固定台词：“……这是哪儿？”
伊莲手里捧着杯热茶，坐在佣人搬来的软凳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镶着银边的灰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是个标准的冷美人。
——前提是，不说话的时候。
她一张嘴，眉毛就忍不住跟着挑起来，大概是心情实在过于雀跃，整个人身上都充斥着一种小型犬在有主人庇护的情况下对其他动物的挑衅欲。
“是我家。”她轻飘飘地说，“马提奥家一向有仇必报，你会为昨天对我的出言不逊付出代价的。”
那床柔软的毛毯将艾莉克希娅裹得严严实实，在这样阴冷的地方，硬是被捂得脸色发红。她喃喃道：“只过了一天吗？……我怎么觉得已经度过了漫长的一生……”
伊莲：“怎么还说起疯话了？”
她从保镖手中接过一支精巧的马鞭，点着艾莉克希娅的鼻尖道：“我问你答，如果你撒谎，我会知道的。而你也会知道在我面前撒谎的后果。”
艾莉克希娅仰着脸看她。
她的面部线条偏向于柔软圆滑，原本看起来就显小，抬起头的时候，一双蔚蓝的大眼睛波光粼粼，仿佛会说话一样，更显得她无辜至极。就连伊莲这样相貌已经十分优越的同性，盯着她看了一会之后也觉得这家伙好像其实没那么讨厌。
艾莉克希娅老老实实地说：“但我已经忘记为什么会冒犯到你了。”
为什么？还用问吗？因为你的无视和轻率的态度，因为你居然胆敢质问我，因为你让人讨厌的游刃有余，因为你身上令人恐惧的气息……
但其中没有一句话是伊莲能说出来的。她的骄傲不允许她从口中吐出这样充满主观情绪的话语，反复斟酌之后，她依然选择了作为祖传找茬理由的万能句式。
“因为你挑衅了马提奥的尊严。”
这句话她已经对艾莉克希娅说过好几次，然而每一次都没能取得在首都星时所能得到的效果。
这次也是同样的结果。艾莉克希娅充分意识到了自己阶下囚的现状，态度良好、表情无辜地说出了让伊莲高血压的话：“可是我连马提奥是什么都不知道。”
伊莲气得举起了马鞭。她很想像从前交到的那些朋友一样，用鞭子把挑衅者抽得鲜血淋漓、伤口深可见骨，听对方哀嚎惨叫，以此彰显自己的家族荣耀。但她有个致命的劣势，这让她曾经在以残酷血腥为爱好的交友圈中难以出头，也让此刻的她没办法对艾莉克希娅下手。
——她晕血。
天知道她的父母送胚胎进行基因编辑的时候，怎么没有把这个破毛病一起修改掉！
伊莲站着运了半晌的气，才居高临下地对艾莉克希娅道：“乡巴佬就是乡巴佬。听着，马提奥是首都星最繁荣的家族之一，也是有史以来光明天赋最高的血系。我们是神的代言人，替他行走世间，传播他的神迹，你对我出言不逊，就是在对光明神本尊发出挑衅。你还意识不到这种行为的严重性吗？”
艾莉克希娅听着她不伦不类的信徒发言，露出了一点忍俊不禁的笑容。
她像个普通的晨雾星本土居民一样说：“可我没有宗教信仰，也从来没听说过光明神这种东西。——你该不会是被人在路上拦住，对方拿着本小册子向你宣扬神治好了他的癌症，从那以后你就变成了什么……光明神的代言人吧？我以为你从繁华的星球来，会比我们聪明一点呢。”
她用有点怜悯的目光注视着伊莲。
伊莲被气得半死，隔着毛毯给了艾莉克希娅一鞭子。抽完之后她才发现自己下手太轻，被抽的人连眉毛都没动一下，似乎根本没有感觉到疼痛。
她冷笑着道：“我这就带你去领略神迹——我会让你后会说出这种亵渎之辞的！给她松绑！”
最后一句话是对保镖说的。
一直站在她身后的保镖面色复杂地上前，为艾莉克希娅解开绳子，内心着实觉得自家小姐多少有点缺心眼。
把人绑进家里之后什么都没做，只是聊了几句话就要将陌生人带去观看家族的源头至宝……不过小姐所拥有的力量也是他们这些下人所无法想象的，大概就是因为强大，所以才没必要提防这样一个弱小的女孩吧。
他低头看了一眼，刚刚恢复自由的艾莉克希娅抬起头来，对他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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