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奢侈
深感了解得越多恐惧就离得越近,又只能无可奈何地让言语流进自己的耳朵,一遍自欺欺人安抚蠢蠢欲动的情绪。
有人关心的是自己身居高位所拥有的俸禄,大多觉得自身难保,或当真关心家国安慰奖,或大同小异。我怀有的情绪也不止自己一个,意料之内,只是展现出的姿态太过恼人,甚至到了幼稚的地步——这才是最令我不安的。
定然是折磨,也有人习惯了这种生活,尤其那些老爷子,头上戴着乌纱帽提防一切地活了大半辈子。我却实在没必要去习惯,将来也不会是我继承父亲的衣钵,这种折磨愈早脱离愈好,如此愤愤地想道。
突然忆起曾听姜忆琼提到过,儿时与陈夫人去寺里参拜时听到的钟声,如同有人在自己的眼前,心脏上撒上两滴干净清凉的水,一瞬便能想象出取自怎样澄澈的溪流,立刻静下心来。
我除了在四姨娘的送葬队听过诵经——早已忘记是和尚还是道士了,总是昏昏沉沉,调子虽不压抑,心里头听得很不舒服,之后就没体会过什么滋味了。
因此没有那么期待一群和尚敲着木鱼的画面,但钟声如忆琼所说,也是个盼头。
就这样勉强度过些时日,惧怕还未被冲刷干净也未麻木,姜辞嘱咐收拾行囊。
“总不能一声不吭走,起码得跟父亲上报,”我有些难办地说,“大逆不道的处罚理由快给我背全乎了。”
姜辞不甚在意,“那就上报呗,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大事。”
“会派人跟着罢……有点麻烦。”我微微皱眉,手脚没歇。可能是因为东西太少,打包用的时间没有预计那么长。
见对方动作似乎顿了顿,说:“大概不行,除却去远山寺,还得找一趟何晃。”
我不由疑惑,“做甚?”
扭头看见追燕帮忙带的纸鸢,姜辞脸色微不可查地稍显暗淡,斟酌之下解答道:“先前父亲在书房说的那些问题,我在何晃那儿听过了。”
那日反应虽如大家倒吸冷气,不像错愕恐惧,一件事突然摆在了明面上变正式了,更加认真的神情。本以为是吊儿郎当的心态让姜辞迅速疏解了自己的疙瘩,而这个解释莫名更加合理。
姜辞少有地叹了口气,“姐,这事本想在从远山寺回来后和你细说……”
看来是要全盘托出了,我让他先梳理一下言语,吩咐莹秀泡了壶茶端来。把茶盏往对方手肘那边推了推,茶叶漂浮在有色的水面上,一些碎渣则沉在杯底。
“那日他是说有事要跟我讲,神色不太自然。”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何晃。
“我直觉不太放心,所以才会找姐你跟我一起去好壮壮胆。”姜辞搓着手掌心,不时偷偷看我的脸,或许是在怕生气等容易炸开的情绪。
不至于炸开,实则我从小到大都不怎么凶过他们兄妹俩,倒是自己经常被老爷拖走打屁股和后脊背,再后面就是实打实的棍棒教育,明明都是在被迁怒罢了。
只是有一点疑惑,我问他:“找我壮胆?”细想应该就是老爷生辰那天了,除了在红杏楼时有分开,其它时间一直都是一起在街上溜达。
猜出我浮于表面的疑虑,姜辞回答道:“就是在红杏楼里,姐你去见仙女了。”
……这话说出来脸上还有些委屈,好像我享乐不带他似的模样,明明楼里一眼扫过去没有什么歪瓜裂枣,那青儿和芹儿应当也不错啊。
臭小子怎么一口咬死后院里头被鸨母藏了个仙女呢?臭小子。
“你这话意思是,你们是在红杏楼里头碰头谈的?在姑娘房间?”
他点点头,“对,何晃先上了楼,我示意水桃看着办,结果她直接给你整蟠桃园去会仙子了。”
你家蟠桃园刮大风还刮着晾衣架,你家仙子在门口聊天嗑瓜子倒簸箕啊?那不是蟠桃园,是用来结义的桃园。
懒得说你。
我无奈地摁着太阳穴,“……说回正题。”
“哦哦,对,”姜辞正了正神色,“消息说是有几家与咱姜并列的几家欲图针对天子,暗戳戳的集会而实际上已经开始催生分化。”
哪怕熬过去了,坐在龙椅上那个觉得你不是自己这派的,免不了穿小鞋。
“没有作为是真的,但我们眼下承受不起动乱也是真的,”他继续道,“……那天姜喻山说的对,保命要紧。”
我突然想起关于追燕的担忧,也是从那天开始的,陡然生出一个不太好的念头。
“所以追燕……”
姜辞沉默不语,仿佛默认了我的想法。
既然天子献出公主去和亲,以保其中一派势力还有回旋的余地,那我姜府的老爷也可以这么做。既然分化开始了,迟早是要入局的,朝堂之上暂不会显现,私下已经开始东奔西走地打听。
姜忆琼丧夫心死,追燕却还可以用!
我忙问道:“可能会是什么人。”
默默喝了口茶,姜辞放下杯子,缓缓摇头,“父亲倾向于哪边还说不准,若是位置太高,碰了更危险。何晃当时特别严肃地告诉我,那群人手脚虽轻却快极了,心里头的不满积压已久蠢蠢欲动。
“……一定要抓住第一时间。”
到时候无论夫家人品怎么样,有没有正妻娶了几房小妾,只要手掌够大够稳,无论追燕喜不喜欢,都得被红色布头使劲包装一番双手奉上。
从小疼到大的姑娘可能被就此决定命运,却是一个可笑的救命之道。
我恍惚想起老爷那些反常的询问,以及那句“好不容易想出个法子”……越发合乎,相互对应上了。
不,这还只是猜测,还没有定性……
我确认其真实性,姜辞认真地告诉我,他自己已经私下去核实过消息的准确。章台对很多事情只看钱,给了钱什么消息都能弄到;不给钱嘴巴比缝上还严实。
“那远山寺的木牌怎么回事?”
姜辞颠了颠兜里的东西,解释道:“牌子?啊,我原先想去那里问问追燕的将来……生活或者感情,什么时候可以不用操心窝子了。
“顺便,”他换口气,继续说,“母亲出生在那处地界,我想去好好看看。”
既然是“原先”,那现在估计有了其他想法——“想问什么了?”
对方无奈地笑着,“问问看追燕,以后会过得好好的吗。”
和最开始的设想没有什么区别,心境却已然不同。这个答案从问题问出口时便存在于脑海,理所当然。
跟在屁股后头的小姑娘,四姨娘托付的小姑娘;还有这个居然开始操心担忧的小子,唉……
可是一个都不能有事。
事情都交代得差不多了,包裹也收拾齐全,我在腹中打好草稿汇报给老爷,幸运的是对方没在意,只需等第二天。
意料之外不能直接从姜府门口驾马车出行,按照那位靠谱的包打听所说,城中已经有暗线盯梢。
命家丁驾马出行本身没有什么问题,若是出什么岔子,混进个训练过的人根本不是事儿——
总有老奸巨猾的会养“顺风耳”。
我问他什么对策,姜辞说先去红杏楼过个夜,第二天走后面的小道——这是芹儿出的主意,多给点好处就能问出来。
说的大约是从后院翻墙出去后看到的那条道,出了门再坐上马车;回来的时候送到外头一段路,让小厮提前在馆子口备好马匹,便是寻不出在哪儿走从哪儿回。顺风耳也不会跟紧到如厕的地步,乍一看是去寻花问柳。
花街可是个打探消息的好地方,枕边风一吹什么都说出口了。多加留意口风,等出来之后,那暗地里的耳朵早就只知所闻极其“无趣”。
路一岔开便是你往东我往西谁也没必要挨着谁。
待到出发时我瞥见床头矮桌上被胡乱放着的风筝,行囊由提转而背上,随手拿起风筝。
姜辞也没问,好奇地左右打量,一路打量到章台。
还是与那次相同场面,装扮各不同的章台人不厌倦地揽客,只是水桃也在其中。
张望着寻到那日抛木牌的身影,背靠着墙等人。姜辞吹声口哨便引来注意,对方面色豁然开朗。
“准备走了?”何晃打招呼道,随即看见我站立于旁边,“你大概已经确认了。”他半问着确认情况,指的是上次说的那些事情。
姜辞已经核实过几家的消息,借由平常除家外的交际很容易找到风声,于是点头。
我往里靠了靠,低声打断道。
“外面有些个脸我记得,常在门外落摊子,认识吗?”
说罢二人齐刷刷目光转过去,有些印象地附和,何晃微微皱眉,有意无意笑讽说:“官老爷可真够忙的,养狗都不拴绳。”
这么说是认得了,对方拍了拍姜辞肩旁示收神,喊了鸨母往里走。
接着便见到一个体态丰臃,头戴大簪花的大娘挪步走来。果真与水桃那般不同,眼里头藏着更加复杂的心思,除了最明显的贪财之外,也多不是什么好东西。
腹上近看多出好几圈臃肥涨肉,胭脂味儿也是更加刺鼻醒脑。她开口谄媚,嗓子并非想象中的尖细,反倒很是沉稳,“几位公子这就来了,咱也没给您们把那间收拾起来。”
身后有什么动静,我狐疑地回过头,见是水桃在仔细看着我。刚巧见着面庞,对方似是恍然大悟般的表情,随即恢复一脸媚态的笑容。
该不会端午追赶柳儿时,认出我在她身边了吧?
反正也不会在这里找茬,我又不常来,那就是没事找事。
“不知几位可否先在楼阁上稍作等待,我们这就把前些日子说好的好房给你们腾出来。”
老鸨目光在三人身上游离,突然看见我这个生面孔,不由眯起眼睛细看,差一点捂嘴惊出声,末了用一种奇怪的神情问。
“三位一间房?”
何晃摆手,“我不住。”
除却一个后对方仍未松口,只是收敛了些刚刚浮上表面的奇怪表情,视线停留在我身上。
原来是考虑到我的问题,该是要在此过夜,老鸨用浮夸的语气说不能让客人打地铺,自家姑娘还得给客人伺候好,总不能分开。
这时有人推搡着从门口挤进来,一条带香的手绢打在我肩头,我不由扭曲五官。
水桃挤着嗓子冲鸨母叫道:“要奴家说,让叙公子去和柳儿陪最好。”
对方一霎那脸色大变,两人背过身去暗暗不知说了些什么,回过身时居然恢复如常,那老鸨印着大红色的嘴却咧得更开,细细眯起的双眼更是多了许多鸡贼的模样。
“啊——原来公子来我红杏楼做过客啊!也不早说,”她大笑着说到,“公子觉着柳儿伺候的如何,可满意啊?”
我把那个越看越碍眼的绢头递还给水桃,一边提防着这两人的幺蛾子。
“……挺好的。”走得早没什么体验,天儿聊得挺好的。
对方双手从空中高高地画出个半圆,拍在自己膝盖上,“这不就好办了?水桃,等人家要过夜的时候,带她去住柳儿那屋!”
果不其然是这么个处理结果。嗯,其实很乐意这样,毕竟背后还藏着个东西。
安排妥当就没什么好担心的,出意外我差不多能应付,出不了事。
我在阁楼上捏了点瓜子,味道远不如在柳儿屋外聊天时吃到的香。
耳旁边,姜辞和何晃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其间混杂着不容易发现的题外话,显然不是单纯的聊。也许最近和老爷一块儿到处拜访的缘故,总是对话里含有疑惑的部分不动声色地稍作解释。
模模糊糊不会详细到哪去,毕竟包打听的消息都是用来卖的。这样丰富完整他的信息链,也是为了姜辞现在这拨云见日的表情,两人偶尔还会伴有“原来如此”的嘀咕声,感叹多出去“见世面”还是有些用处的。
观察下来好像真的是朋友关系一样,姜辞也比在家里头的时候开朗多了,其实比在家外也开朗很多。
按照何晃的说法,在他极其落魄之时姜辞用食物接济过他,是很小时候的事了,之后便经常“厮混”在一块儿。说起来像是什么呢?就像是姜辞小时候偷偷背着我和追燕在外面交了个“狐朋狗友”,关系出乎意料得结实。
哪个公子哥没有几个狐朋狗友?不算大事。
我这才算是放下半个心。
总之边喝茶边吃瓜子说了一通,找补些我跟姜辞作为“衣食无忧”被保护得很好的官家子女,自己所看不到却被大众普遍知晓的事,以及民间最为广泛的声音。
很及时,毕竟“老虎”要开始“打群架”了,民间的声音极为重要。
等到差不多时候何晃先告了辞,临走前和姜辞说明天客栈那边应该会早早空出一批可以租用的马匹。早找了府中小厮,和姜辞的随侍一起提前驾马车在城外等着,明天可以走也可以骑马去汇合。姜辞意说不用,和对方打趣着道谢,言行举止颇有生机。
何晃突然想到什么,向我点头答谢才走。应该是刚刚谈话时补充信息的缘故,不知道可不可以算作一个浅薄的人情。
鸨母扭着腰往楼上来,通知姜辞房间收拾好,青儿和芹儿也在里面等着了。我们从座位上起来,水桃怕我忘记位置,带到后门指了指方向才走。
第二次来到这个后院,还是没忍住感叹一句不可思议,为什么小画本里不告诉我章台后面会留出这么大的空间来“藏娇”。
……被姜辞带偏了。
转念一想或许这是独属于红杏楼的特别之处,柳儿的存在谁都能看出来有些不对劲。
而柳儿不同于记忆中呆在屋里,门是从外头悄悄合上的,露出一点能轻易被风吹开的缝隙。
人大概是不在屋里了,却也没在院子里见着。
我倒是好奇,只见身边水桃脸色骤然一变如同鸨母那般,直接大步向前迈有跑起来的架势,冲到屋子后面的地方,我记得这里是上次翻墙出去的位置。
她尖声斥道:“死丫头,给老娘站在那儿别动!”
可谓怒气冲冲,我也侧身一看,柳儿正垫着马扎作势要攀墙。见意外被发现了,没工夫往外爬就会被扯下来,于是连忙从马扎上跳下往另一方向跑——
……那你也别往我这跑啊!
水桃一副要吃人的模样冲过来,我骤然屏住呼吸,如同儿时老管家在小孩子床前讲鬼故事,让我想起差点哭出来的恐惧。
老管家,叙儿现在知道吃人的妖怪长什么样了。
多谢您给予的警醒……
这边正出着神,脚步声越来越近,我感受到背后衣服被人轻轻抓住,伴有些求饶的声音。
所以说不要往我这边跑啊。
看着水桃要踏碎地面的脚步,幻听出“轰隆隆”对的声响,柳儿依旧在我身后求饶。
“咳咳,咳嗯……”我故作正定地说,“不要再闹了。”
一如我平时训姜辞和姜追燕,弊端是没有丝毫的威慑力可言。
幸好水桃气势汹汹的动作急停,吞人的表情也化为笑意,与方才似不是同一人般模样。
“失态了……”
她欠身抱歉地回应我,声音一下子婉转动听没有任何夸张的表现。本以为就此结束,水桃接着媚眼一转扫过柳儿,突兀地带有些危险气息,话里头咬牙切齿,“既然已经带到,那奴家可就先回去了。”
待到人愈走愈远消失在后门,柳儿才缓缓往回走,撤掉用来垫脚的马扎,放置在屋前。
“水桃看着你?”
“都在看着我,主要是她。”柳儿解释道。
我把老鸨她们的安排说了一遍,被领着进屋。
差不多和想象中的一样,从里到外实际都是朴素的。柳儿说她可以打地铺,我也没有推辞,坐看对方把薄被褥提前铺好在床榻旁边。
有些可悲啊说起来,习惯于仅仅看着别人劳动,自己像个戏台底下的看客事不关己,这也是达官贵族子女的“特权”。
思想逐渐从此处前进到不知名的地方,以一种无法细想的姿态加以链接。奴仆家丁靠着这种方法以求生存,章台人用糟蹋自己的方式以求生存,我不断逃避以求生存……
嗯,柳儿好像很努力在处理的样子,有一种感觉在胸腔兴风作浪——
我从小到大,所经历的一切貌似都没有以自己的意识解决,最骄傲的大概就是没让小姜辞哭一整天,直到老爷他们回到府中。也因此庆幸没出什么大问题,否则又是一番迁怒。
任何事在自己手上都没有得到过解决,突如其来的意识——不,或许潜伏已久,只是在这样的环境下猛然惊醒,愈发嫌弃起来。
竟是如此无用,就连感叹都毫无意义,只会分析问题而无法解决问题的人,在我心中大概只比姜喻山好些吧。
“柳……”回过神时,我已经问出声,“我记得水桃那时喊你‘温柳’。”
对方目光有些茫然无错,床铺平整地在脚尖前,快速地调整状态,若无其事回答:“是的,家父姓温。”
章台人大多不会提及过往家庭,温柳竟然是本名?
她的存在于红杏楼不会如同阁楼里的姑娘,但此时我无心去打探其“特别之处”,或许像那些描述命中注定以及绝世高人等不可思议的小画本那样吧,我不会意外。
“你有追求吗?’
我第二次问这种事,不免有些像杞人忧天的老头子或者卧床不起的病秧子——第一次提问是被姜问如硬拉去某个交流会,而“杞人忧天”真的有可能是属于我的事实。
对于时常忙碌的人总是有干不完的活和盼不到的铜板,有不计其数的问题出现也有不计其数的解决方法出现,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其余的东西也需要人思考,就像忆琼的……亡夫,这些由人带来的问题就交给他们处理。
额,我是想说,忙碌的人都是有追求的……吧?大概,照理来说是这样。
虽然会显得自己想傻子一样,但我只想要回答而已,于是又想补充两句,温柳安静地注视,耐心等待下文。
在这种时候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那就只给自己一句话的范围,怎样才能更加地引导出所谓“属于我的事实”?
……
我不知道现在自己是怎样的眼神怎样的面目表情,只能一味地盯着对方,“你在为什么而活着,请告诉我。”
或许在某天,追燕过上了自己向往的人生,嗯,姜辞也是;有阮家的势利在,母亲绝不用我操心了,等有关我如今身边的人都能保证安稳度过一辈子……这已经足够自私了。
温柳看着我的眼神似乎只有一些微小的变化,低头轻笑一声,抬起没有任何嘲笑意味的眼睛,“你经常在想这种问题吗?”
“不,大概不算。”我回答得稍显局促。
“小时候没有思考能力,后来想得头疼欲裂,再后来麻木地放弃了‘杞人忧天’……”多亏追燕,我知道了不思考多余的问题有多么轻松,多么轻松啊。
可这份陌生的迷茫再次光顾,换来手足无措。
温柳手伸摊开晃了晃,“其实我也没什么想法,只是对外面很向往。”
“抱歉,我……”大概太失礼了,也不知怎么被情绪占据主导。
“可是一直没有具现过这份向往,”她继续说,“自那之后,就会想到外面有你这样,愿意为我描述那些新奇事和美景的人存在……
“我太好奇了,迫切地想要去见你们,想要和你们活在同一个人间。”
话中有些模糊不清,一如我方才的提问。但可能这正是我需要的,温柳此刻的声音,包含着意识里已经离去很久安抚性。
“你会觉得,自己生活在另一个地方?”人间……天上地下,我从未有过这种想法,也没听别人提到过。
“是的没错,它太小了,小极了,”对方感叹,“尽管这是一种错觉,但我的视野只是井底之蛙,姜小姐。”
所以才会感到不满足,才会在与我聊谈到外界事物之后,急切地往墙外去。先前围墙并没有再加上什么防止翻越的措施……虽然现在也没有。
总之看水桃的神情是完全放心的,现在却大相径庭,进入后门的第一反应就是寻找温柳的身影,唯恐她悄悄地在某时“消失”。
所以……
温柳眉头舒展开,“一直以来都想去看看,一直以来都待在这儿……下定决心是件非常难的事情,对我来说非常难。”
“这对我来说或许不是个问题,”想做什么就去做了,我从来没拖延过什么,若是有——那一定是彻底不想干了,“但我现在真的,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了。”
嗯,要先活下去,活下去。
双手撑在床榻上,僵硬的木板透过掌心传来麻木的感觉,
“那些秀才应该会烦恼这些……”她自己说着,又摇头否定,“但是他们忙着科考,念头只会是一闪而过吧。”
天色差不多暗下来,在窗户上蒙了层灰,逐渐看不清外面的柳树躯干,而本该活泼的枝叶没有什么情绪。
想做什么就去做了,却不知道目的是什么。
温柳右手摸着垫在身下的被褥,音调柔和。
“一个奢侈的大问题。”
反复不着痕迹地表达自己的歉意,与一个只有几面之缘的人谈如此深入的话题,是我的失礼。
“你现在要去做些什么?”对方像是意识到自己触犯了什么禁条,“啊,我是说,你现在的奔波是为了什么?”
现在的奔波,我第一个想到的是明天即将奔赴他地。
是因为我自己,仅仅因为几句话而担惊受怕像一只老鼠一样。再深究一些也有姜辞和追燕他们的身影,于脑海中站在泥潭之上。
那里可能有忆琼所说的钟声,那里远离姜府远离王城,那里是四姨娘的故乡。
……那儿可真好,我去做做客逃避自身慌乱的情绪。
归根结底,只是为了我自己。
“……自私。”
不管温柳有没有听懂还是一头雾水,我低着头不去观察她,深陷在虚无,有些飘渺不可触的恍惚。
接着,支撑的手臂想要做些什么来转移注意力,“啪嗒”一声从身后传出,未受伤害却极其脆弱的触感,被下半掌压住。
恍惚间被轻扯出来,入目是依旧没有生机的柳条,此刻被路过的风胁迫通过抽打屋顶来恐吓我。
我解开身后帮着的东西,将风筝搭在腿上。
“你……”温柳微微瞪大双目,脸上掩不住吃惊。
“嗯,”我含糊其辞,看向外面,“起风了。”
第一次来时正是春日暖阳,风吹是舒服的,现在有些讽刺意味,估计是被风吹到的人不同了。
不同了吗?人还是那个人。
“柳絮已经飘过了,”温柳说着悄悄偷看我膝盖上的风筝,又移开视线,“天最热的时候,这个院子非常阴凉。”
话题四散地聊着,免得无聊便你搭一句我扯一篇,有了倦意,逐渐耷拉下眼皮。
“休息吧。”
我放置好行囊,昏沉地问:“……章台也兼做客栈吗?”
温柳钻进地铺,半坐半躺地披上被子,“总有人来躲进来,只要有银子,就能在姐姐们的怀里安睡上一整夜。”
在温柔乡寻求安逸,此处也多不怕熟悉的视线,若急寻逃离,便是最好去处。她们是已然习惯的神情,让来客在自己浸润胭脂香的双臂,呼吸逐渐平静。
顺应倦意躺在本属于温柳的床榻,无聊的问题在不知不觉中告一段乱,我听到亲和柔缓的声音伴随着呼吸,在低自己一些的位置流过来。
“安心睡吧。”
被察觉出海面细小的波纹,石子随着韵律沉下海底。有人呼唤着是一件好事,当下沉时没有任何人在岸边不间断告诉你,“嘿你还活着,快点爬出来吧,会染上风寒的!”
如果仅仅是一片寂静无声,我该如何让证明自己的归属并不是窒息而死?
甚至不需要一双手,一张捕捞网,海就会变成河,再变成池塘……最后只是一片水滩。
春天还未过去,好像还未过去,还能透过云层望见暖阳……
于耳畔回响着,我睡了一个好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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