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我想让你去拜见我家长辈
刘绰很奇怪,阿耶为何要用那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赵郡李氏?很了不起么?禁婚家又是什么意思?
隋唐时代是身份制的社会,世家大族在社会上享有崇高的威望和地位。在所有尊贵的世家大族中有五支最为尊贵。前世,她倒是听过什么五姓七望,但具体是哪五姓,其实根本没记住。
“禁婚家?什么意思?女儿不懂。”
这个刘谦倒是清楚,抢着道:“禁婚家,这可是最尊贵的十个门阀士族。说是十家,其实根子上还是从前的五姓七望发展而来。陇西李氏、赵郡李氏、博陵崔氏、清河崔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太原王氏。其中李氏与崔氏各有两个郡望。陇西李氏源自于颛顼孙皋陶之后,高官累世不断,门第高华。赵郡李氏,博文约礼,门第清华,冠于卿族。后来,分为东、南、西三大支系。山东五大郡姓,千古推高,九流仰视,天下尊崇。他们为维持门第华贵,只在五姓内部通婚,耻与他姓为婚。”
“哦,我记起来了,高宗皇帝的王皇后就是出自太原王氏。萧淑妃是出自兰陵萧氏。”这还是她前世看《至尊红颜》时自己去搜集的资料。
据说王皇后自视甚高,好像还很瞧不上李治。
武则天的母亲出自弘农杨氏,是李渊为了抬高武则天她爹的身份,赐婚的。其实李治亲近武媚娘,除了她貌美讨人喜欢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弘农杨氏跟太原王氏比起来算是小氏族,他心理上觉得自己占优势。
李唐皇族一直很忌惮这些高门大族的势力,这才又从兰陵萧氏这种新兴贵族中选妃以作平衡。
刘珍见幼妹知道王皇后出自太原王氏,也道:“是了,虽然当世勋贵名臣家,皆以尚山东旧族为荣。这五大郡姓非但蔑视公卿,便是皇族也不放在眼中。所以,高宗皇帝下诏,禁止他们相互联姻。‘诏后魏陇西李宝,太原王琼,荥阳郑温,范阳卢子迁、卢浑、卢辅,清河崔宗伯、崔元孙,前燕博陵崔懿,晋赵郡李楷,凡七姓十家,不得自为昏。’”
刘绰向来很好学,“天子都下了禁婚诏书了,他们总该跟其他家族联姻了吧?”
刘主簿道:“倒是有,但收效不大。这道诏书反而更加抬高了这些家族的地位。世人还是以能与五姓通婚为荣耀。许多勋贵,将未娶到五姓女子列为毕生憾事,便是花重金求娶到五姓家一个旁支庶女都要大肆宣扬一番的。”
刘绰无法理解世人这种跪舔的心态,只是有些明白了为什么那个李二长得那么好看,为什么那么与众不同了。
历经朝代更迭,数百年积淀下来的血统和基因,优中选优,那种骄矜自傲真是掩都掩不住。
恐怕,哪天他就是落魄到穿着乞丐的衣服,想到自家祖上的风流荣光,看那些土豪暴发户时大概也跟看尘土一样不屑吧。
不知道为什么,刘绰的脑海中突然出现了这样一幅画面。
李二穿着破衣烂衫,手拿一个破碗,一脸孤傲地看着她说:哎,那个女人,本公子命令你,给我做碗桂花酒酿圆子羹,桂花要现采摘的,只做给我吃,其他人都不准吃!
想到这个画面,她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
分明李二就是个很有礼貌的孩子,她为什么会这么想人家呢。
难道是因为那小子骨子里那种劲劲儿的感觉?可他长得那样好看,谁又会害怕他呀!
刘主簿见刘绰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提醒道:“绰绰,你笑什么?以后跟这个李家二郎相处要守礼,要注意分寸,莫要让人看低了,以为咱们刘家有意攀附。”
刘绰乖乖应答:“知道了,阿耶。女儿会注意的。不过,我觉得咱们也不必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他就是出身再高贵,也还是个小孩子,是个人。一双眼睛,一张嘴巴,也要吃喝拉撒睡,不是三头六臂。他平时所见曲意逢迎之人多了,心中定是厌烦的。咱们就如常待他好了,说不定,这样一来,他还更舒服呢。这叫反其道而行之。”
刘主簿和刘珍都有些不置可否。“从前是他没表露身份,如今既已表露了,再像从前那般招待是否有些怠慢?”
刘绰道:“阿耶,你忘了?刚才,他是怎么跟您说的?他求您不要泄露他的身份。若是我们对待他的态度变化太过,岂不是惹人注意?”
曹氏不确定道:“这样真的好么?郎君,让你们父子三个说的,我都想再给他新起座宅院住了。人家这样的门第出身,住在咱们谦儿的小院子里,跟纯儿挤着,岂不是委屈了他去?先头我还想着,他这是嫌弃咱家东西粗陋呢,这才自己带着东西来用。终归心里头是有些不喜的。如今这一想,咱家东西还真是够不上让人家用的。人家自带也是不愿给咱们添麻烦嘛。”
刘谦也道:“他走了以后能说么?赵郡李氏的嫡出郎君住过我的小院,这还不得让外面的人羡慕死我?现在他定是怕来拜访的人太多,之后应该就无碍了吧?”
曹氏也喜得什么似的,“对啊,他总归是来过的,也住过谦儿的院子,说不得咱家还能沾沾贵气,给谦儿寻个好新妇呢。”想了一想又道,“哎,不行,说出去虽有了面子,二房、三房、四房他们还不得嫉妒死?怨怪我们不告诉他们消息。到时候又要给你祖父祖母那里添是非。还是不要说出的好。”
刘谦难免有些失望,“我自家妹子做的饭菜都能被送到长安城的王府中去了,我这个做兄长的,都不能跟着喜庆喜庆。哎,这样大的风头却要我生生地忍住。说起来,二十一叔也知道这件事啊。二叔、三叔他们就是要怪,也怪不到咱们头上吧?是李二郎自己不让说的。”
刘绰安慰他道:“四兄,若是我的食谱有效,想必明年,广陵王家的世子殿下用了我研制的菜肴这事便会人尽皆知。最长也不超过两年。到时,必定会有更多人家想要我这份食谱。有你出风头的时候,何必急于一时。”
刘珍赞同道:“的确如此。这事便是不对外声张,过几年也会传开。可是,此事要不要告诉祖父?”
闻听此言,一家人竟齐齐看向刘绰。赵郡李氏的公子住到他们家,是冲着刘绰来的。只为了给广陵王世子寻一份喜欢的食谱。又是赵郡李氏,又是广陵王世子的,刘老爷子若是知道了必定也会十分的开心骄傲。他们眼神中都隐隐有些激动。
毕竟,老爷子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刘绰知道刘老爷子是个嘴严有分寸的,便道:“告诉祖父自然无妨,让他老人家也跟着一起高兴高兴。我是想着,是否让那位李二郎君表明身份前去拜见更好些?阿耶你毕竟与他阿耶有过一面之缘,他此来又是有求于我们。祖父是家中长辈,他理应拜见问安的。”
刘主簿先是一喜,转念一想又觉得此事难办。“若是真能如此,自然是好。可他跟我们表明身份是因为要谈事情,不得不说。昨日他已见过你祖父了,并未流露出拜见的意思来。要不让纯儿跟他提一提?”
刘绰笑道:“阿耶放心,包在女儿身上。我瞧着,他也不是个倨傲无礼的人,如今,可是他有求于我们。”
刘主簿本以为自己女儿怎么也要等到下次用饭的时候再找机会提及此事。
刘绰却是出了正屋的门,径直就去了李二所居的院子。
越是大户人家出身的人越是讲究礼数。何况就算出身再尊贵,他此刻也不过就是一个小屁孩。
直说又何妨?
哪知她跟红果一进院子,正碰上李二出门,旁边还跟着忠管事。
忠管事手里捧了几本书。
他自报家门时,并没有提出屏退刘家下人。在场的都是贴身伺候的奴仆,红果自然也知道了他此行的目的是要给广陵王世子寻食谱。
虽然刘主簿一家私底下说话的时候是将他们都打发了出去的,又已经严令他们将食谱之事保密了。
红果读书不多,殿下、世子和王几个字还是听得懂的。虽然她不知道,长史到底是个多大的官。可李二是替广陵王殿下办事的。父亲又在长安城做过官。
而她本是个饭都吃不饱的饥民,何时见过这样身份的人物。她能管住自己的嘴,却管不住自己的手和腿。一看见李二郎,红果就不由自主地想跪下。
她记得主人家说过的话,可她就是害怕。
多亏了刘绰扶了她一把。红果感激地看着刘绰,哎,为何我家娘子就能那么淡定从容呢?
刘绰笑眯眯地,她对可爱的小孩子向来都更加慈爱的。谁又不是呢?
“李二郎君是要出门?”她道。
“我正要去找娘子呢。”李二道。
刘绰小脸又是一红,心道:“他就不能把姓氏和排行带上么?我何时跟他这么熟了?”
李二看她面色,心中却想,“我果然叫对了。她不喜欢被人叫做小娘子,自然是如我一般不想被人当作小孩子。可她排行老五,在族中就是个小的。去掉排行,直接叫,她果然看着高兴了些。不过,女孩儿家都脸皮薄,还是不要戳穿她的好。”
算了,他还是个孩子。
就算他是个孩子,也不能总让他占我便宜。
刘绰平复了一下心绪,笑道:“可巧,我也有事要找郎君。不如还是郎君先说,找我何事?”
李二更加确认了自己的判断。“果然,她心情好了,对我的称呼一下子亲近了许多啊。”
他抬了抬手,忠管事马上将捧在手上的书送到刘绰眼前。
“娘子这几日要研制新的菜式,必定要查阅一些古籍资料。我这里寻了几本来,供娘子参阅。”
都是些农学方面的书。刘绰在里头看到了熟悉的名字《齐民要术》,只不过李二这本看起来装订制作更精良些。而她那本是从家里的杂书堆里翻出来的。
见她面露喜色,李二接着道:“既然有事要谈,客随主便,咱们便到娘子房中去吧。正好将这几本书送过去。”
刘绰看了眼一旁还没找回魂魄的红果,心想,“其实就那么几本书,我自己也拿的动。大户人家的孩子果然瞎讲究,我自己提回去又累不死人。何必劳烦这管事相送。八成,这小子是不想我进他房间。”
“也好。”
左右,我找你谈的事也不好光天化日地说。
只隔了一道院墙。短短的路途中,李二虽然目不斜视,却也将院中布置尽收眼底。葡萄架、秋千架、石榴树,桂花树,院子不大,满院飘着桂花的香气。
前面引路的刘五娘子走的四平八稳,丝毫不见一丝惶恐。
往日里,那些知道了他身份的人,总要陪着一万分的小心。
到了明州后,他喜欢跟刘纯玩,就是因为刘纯心大,虽然与他相处也会带着小心,却不会那么疏离。
屋子里似乎也带着一股桂花的甜香。
妆台上非常干净,只有一面镜子,一把梳子。
书架上摆满了书。书桌上,笔墨纸砚俱全,甚至还放着她今日刚写好的字。那本《齐民要术》就斜放在那些写好的字上面。书本中似乎夹了一张彩签。
榻上的小桌子上放着围棋,还有一本打开的棋谱。
刘绰招呼着:“郎君找个舒服的位置坐下就行,我给你找点好吃的。”
小孩子嘛,一定都喜欢吃糖。
除了糖,夏天她还用桃子、杏子、李子,自制了一些果干。杏干用来开胃尤其有效。
因为喜欢吃糖炒栗子,她的房中就常备着。说起来,最初制糖,也是因为她想吃糖炒栗子了。
等刘绰两手端着盛满各色糖果的碟子转回身,就看见李二坐在了她的书桌前。正捧着那本《齐民要术》看呢。
好在她的书桌足够大。她将其余的东西往旁边略收了收,放下碟子。
“郎君看看,喜欢吃哪个。这盘是我自制的糖炒栗子和饴糖。这盘是我自制的果干。桃干是甜的,杏干和李干是酸的。”
那些饴糖全都用彩纸包着。果干和饴糖他都吃过,最让他好奇的是那些微微开口的栗子。这个坚果他从未见过。
刘绰自己拿了一颗,剥开扔进嘴里嚼着。“这个要剥开了吃,是我最喜欢吃的零嘴。九月里我和红果去山上采的。尝尝?不过现在凉了,味道会差些。刚炒出来,热乎乎的时候最好吃。”
忠管事正要上前,接受到眼神暗示又退下。李二亲手剥了一颗,姿态优雅地吃起来。
深黄色的果仁入口,香甜味美,回味无穷。李二不由得眼睛一亮,她怎么能做出这么多好吃的东西来。
“好吃吧?喜欢的话,答应我一件事呗!”刘绰观察着李二的表情,顺势道。
“什么事?”他竟想都没想就应了一句,嘴里还塞着第二颗栗子。
刘绰拿出一副天真呆萌的样子来,甜甜道:“小郎君,我觉得你该去拜见我祖父,你的身份,旁人或许该瞒着。可那是我家长辈。你说呢?”
李二一个没留神,将第三颗栗子囫囵着咽了下去。
这位刘五娘子可真记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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