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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青玉案·元夕


奇珍斋那里,李二出的灯谜真的撑过了一个时辰。
  看三人进来,老板一边道着上元安康,一边给了奖品。
  “原来郎君竟跟顾娘子认识?二位真是聪慧,头彩您拿好,里头是件羊脂玉做的小摆台。”
  刘绰打开锦盒,发现里面是一件小玉雕,飞天造型。
  顾若兰原本一直盯着李二的谜面看,此时也忍不住扫了一眼道:“跟我那个一样,据说这东西值三十两银子呢!”
  三十两银子不是个小数目。衙门里的小吏一个月的俸禄也不过二两银子。
  刘绰在脑海中,快速地做了个计算题。能买四五个丫鬟,杏花楼里的高档大餐吃半个月,够五口之家的普通平民用上两年。
  不禁感叹,上层人眼中可有可无满不在乎的数目,却是寻常人积攒多久都积攒不到的一笔巨款。
  跟这些商家比起来,穷日子过久了的自己还是小气了。瞧瞧人家这手笔!
  “拿来吧,你输了!”李二冲顾若兰伸出手。
  她倒也不扭捏,十分痛快地交出了自己的彩头。然后继续盯着李二的灯谜看,"你这是出了个什么题?打三个字?"
  李二出的谜面是:嘂嚻靐龖龘靐齾爩龗灪厵爨。
  “想知道谜底么?”李二道。
  顾若兰点头。
  “生僻字!”
  “我知道是生僻字啊!”
  “我是说,谜底就是生僻字!”
  “就这么简单?”顾若兰不敢相信,“这么简单的谜底居然一个时辰都没人猜得出来?”
  李二道:“普通人逛灯会,发现灯谜上的字都不认识,可能就去猜别的谜面了吧?”
  顾若兰道:“可总有认识这些字的人经过的吧?”
  李二道:“或许是我运气好,没遇到全部认识这些字的人?或者有人认出了全部的字,但是结合了字意去想谜面的意思,把谜底想复杂了?毕竟今年大家出题都是奔着让人猜不出去的!”
  顾若兰又重新把谜面的字数数了一下,“十二个字,打三个字,奸诈!这谜面是什么意思?”
  李二老实道:“没意思,我就是把记得的生僻字写了十二个出来而已。本想为了上元节凑十五个字的,可无奈才疏学浅,写着写着,发现实在是写不出剩下的三个字了,就这么挂出去了!”
  “就这样?”
  “就这样啊!”
  刘绰在一旁笑看着两个人的对话。感叹李二的心思之缜密。
  这实在是拿捏住了人心。读书人脸皮薄。若是无法认识全部的字,便不敢贸然说出答案,怕出丑。认出来的人,又会往复杂里去想。
  当然,最关键的是,他们出题的时辰。
  杏花楼斗诗大会办了多年,亥时开始,想要赴会的人自然都清楚。
  文人墨客、才子佳人们,都是要提前就进楼占位子的。对那些有大才的人来说,十万钱的彩头或许不算什么,关键是能扬名。
  谁又有那么多时间在珠宝铺子门口猜灯谜?怕是早就进楼构思起自己的诗作来了。
  李二去出题时,便已经提议让她们先去杏花楼等着了。他虽无心参加斗诗大会,却想带着刘绰看这场热闹。
  刘绰喜欢读书。此等诗会,他知道,她一定喜欢看。
  回去的路上,顾若兰挎着刘绰的胳膊抱怨,“居然就这样让他蒙混过去了!”
  “他这题出的可没这么简单。实则是运筹帷幄,将天时地利全都算了进去。”
  刘绰如此这般,这般如此解释了一遍后,顾若兰倒颇有些心悦诚服了。“奸诈,太奸诈了!居然还口口声声说,不知道斗诗大会的时辰!男人的嘴,骗人的鬼!绰姐,你以后可要小心啊!”
  刘绰笑着道:“这有什么?他这些心眼儿又没有拿来对付我。他这样,出门在外,我还放心呢!“
  “好一对贼夫妻!”顾若兰念道。
  “你说什么?”刘绰将顾若兰输了的赌注拿出来,“虽然这话我四兄也经常说。但你还想不想要回你的飞天小摆件了?”
  “哼,愿赌服输!不就是三万钱么?”顾若兰哼唧道。“大不了,我自己再买一块去!”
  “真的不要了?这可是你好不容易得来的奖品,跟花钱买的可不一样啊!”刘绰晃了晃手里的锦盒,“那我真....”
  “绰姐姐,你最好了!”顾若兰一把将锦盒捧在了手里。
  “还有我呢!”李二也道。
  顾九笑着恭维起刘绰和李二,“裕阿兄和绰姐姐,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般配至极!”
  李二这才满意:“这还差不多!”
  三个人回到杏花楼的时候,参加斗诗大会的人比之前更多了。
  刘绰只觉得自己在一瞬间就被成千上万的目光给锁定了。她本就在东、西两市拥有极高的人望,欧阳修那首《元夕》一出手,更是引得看客们唏嘘不已。
  都说刘五娘子能进东宫当女官是受了赵郡李氏的提携,如今看来,人家真是要才华有才华,要相貌有相貌,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刘舍人怎么说也是正经科考出身,中过进士的。便是托了亲家的福才来到长安成为东宫属官又如何?谁让人家教女有方,养出这么好的女儿来呢?
  “那两个呢?”顾若兰一进雅间的门便道,“写不出诗来,落荒而逃了?”
  韦澳道:“这倒没有,你们出门后,她们便躲在隔壁屋子里没出来过。”
  李缄道:“真是痛快,想想去年让那赵五郎得意的。我倒要看看,他府上那些幕僚能不能写出比刘五娘子更好的诗句来。”
  李大郎也道:“是啊,想不到刘掌食竟如此诗才了得。早知如此,咱们刚才还缠着二郎干什么!以后再有什么诗会,拉上弟妹去不就好了?”
  刘绰噗嗤一下笑出声。“你们跟二郎,到底谁年长些?刚才喊的可是嫂夫人,怎么这会儿又成了弟妹了?”
  两个少年都害羞地笑了笑。
  李大郎道:“其实我们两个比二郎要年长些。但他少年老成,行事沉稳,所以平日里我们都开玩笑喊他兄长。这才....弟妹见笑了。”
  韦大郎道:“这怕会是今夜最好的一首了。难怪顾九娘子适才便已经筹划起如何花用那十万钱了。弟妹不知道,如今楼中可再无一人嘲笑你们大言不惭了。刚才我府上的小厮说,底下的人考虑到闻喜县主的脸面,没敢造次。可三楼四楼,已经有食客让随身侍候的乐伎唱起来了。”
  李缄道:“如此名篇,必能流传世间。以后,怕是每年上元节,闻喜县主和赵三娘子都要被人调侃一番了。”
  活该!谁让她们无理在先的!
  两个女孩儿对视一眼,都有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感。
  既然是她们自己作死,那就永远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成为这首元夕背景故事里的人吧。
  顾若兰得意道:“这才哪到哪儿?虽然我也很喜欢这句,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可精彩的还在后面呢!”
  绰姐姐要送给裕阿兄,贺他生辰的诗才是真的好呢!
  两个少年郎都来了兴致,“弟妹竟真的还有压箱底的好诗?若真是如此,我倒盼着这时辰能走得快些,也好让我等开开眼界啊!”
  李缄则道:“二叔真是好福气。难怪急吼吼地要定亲。这样有才情的二叔母可去哪里找?”
  众人听了这话,忍不住都大笑起来。
  他们这边轻松自在,其乐融融。
  一墙之隔的赵五郎和赵三娘却是焦头烂额中。
  ‘月华如水照高楼,灯笼漫天喜气浓。
  愿得年年此良夜,欢声笑语乐无穷。’
  ‘上元灯火照天香,火树银花映月光。
  一曲笙歌传四海,欢聚一堂乐未央。’
  “没用的东西!这么久了,就想出来这种东西?如何拿得出手?”赵五郎骂道,“一个个平日里都自诩才高八斗,这都写了些什么?”
  “五兄,我要的是比那个厨娘写的好的。这回你一定得帮我。否则,那小贱人如此编排我跟县主。我以后在长安城可就没脸见人了!”
  闻喜县主捡起地上的纸,看了看,也是难掩失望,抱怨道:“赵姐姐,我早就与你说过,那个刘五不好惹,你怎么就不知道收敛一些?我只说去跟裕阿兄见个礼,哪想到你居然当着他的面,贬损起刘五来了。不看僧面看佛面,你这样让裕阿兄可如何下得了台?”
  赵三娘刚要发作,想了想还是忍住了。“我哪知道,她真的能写出好诗来!”
  心道,你不也嘲笑人家阿耶是七品小官了?年前,你跟你阿娘还在这杏花楼当面逼迫人家退亲呢!今日,看在你阿娘的面子上,我切不与你一般见识!
  “县主,这些都先放一放。已经子时了,咱们不如还是想想办法,怎么压那个刘五一头吧!”
  “我已经派人回公主府请人了!不是我说,你们府上养着的这些幕僚,也忒无用了!”闻喜县主道。
  晋阳公主府召集的才子们赶到时,顾若兰趴在窗户边揶揄道:“诸位好好写,多写几首!争取以量取胜!”
  虽说只是些寻常文人,但好歹是公主府派来的人。隔壁门口迎客的赵三娘憋屈久了,怒道:“说得好像你能写出多好的诗来似的!”
  顾若兰坦然道:“我写不出来啊!我们这边以质取胜,不拼数量。有绰姐姐一个人就够了!”
  韦、李等人附和道:“是啊,我们都对刘掌食的诗才心服口服!”
  “走着瞧,看你还能得意多久!”赵三娘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上元佳节月华明,火树银花映夜空。
  玉壶倾倒琼浆溢,金盏盛来琥珀浓。
  笙歌悠扬传千古,灯火辉煌照四方。
  此夜欢聚同庆贺,共赏明月乐无疆。’
  赵五郎道:“又是火树银花!我虽读书不多,也知道百年前苏味道的那句‘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你们就写不出更好的了?”
  良久,一个幕僚道:“回五郎君,其实无论我等写成什么样,都不见得能赢。”

  赵三娘擦了擦红红的眼睛,“为何如此说?”
  那幕僚道:“因为五坊使者的案子,刘五娘子在东西两市都颇具威望。我们便是写得再好,签筒里的算筹怕是也敌不过她!”
  幕僚本想提醒几位主家,可以拿这个当挡箭牌,也算有个台阶下。不曾想,裴、赵几人,一下子倒来了主意。
  “五兄,如今这诗也算将就了。剩下的不就是看谁能得到更多人的算筹么?论在长安的根基,她怎么比得过咱们?诗写得好又如何,算筹少的话,还是我们赢!”赵三娘道。
  时辰差不多了。裴、赵二女都不愿再出门被人用异样的眼光瞧着,便推了赵五郎出去。
  他特意点了出主意的那个幕僚随行。自己装模作样吟诗,幕僚负责执笔。
  “‘玉壶倾倒琼浆溢,金盏盛来琥珀浓。笙歌悠扬传千古,灯火辉煌照四方。’中间这两句还是可以的!”
  “好什么?听着倒是花里胡哨的,哪里像是上元节了?”
  “这诗是他写的么?”
  围观之人议论纷纷。
  “你管他是不是自己写的,有人给他写不就完了?”
  “你又怎知那刘五娘子的诗便是自己写的。说不得是李二郎写的呢!”
  赵五郎自己也觉得尴尬,写好就灰溜溜回房了。
  “到咱们了!”刘绰起身。
  “好耶!”顾若兰兴奋极了。
  因为她已经好久没有听过完整版的《青玉案·元夕》了。上学时,她还是很喜欢这首词的。
  出门时,李二笑看着刘绰道:“这首才是送给我的诗?”
  她究竟还有多少惊喜在等着他!
  刘绰道:“本想回去的路上,在车上说给你听的。今夜却要大庭广众地念出来了!”
  顾若兰道:“怕什么!就是要秀给他们看!”
  李缄边走边道:“可要我来执笔?”
  刘绰笑道:“既是要送给二郎的诗,又怎好劳烦五郎?我自己来就好!”
  开玩笑呢!这书法她可是练了快七年了!七年啊!
  既是生辰礼,词是别人的了,再怎么说,字也得是她自己的啊!
  刘绰在题诗处站定,深吸一口气,写道: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每写一句,便有唱诗人大声诵读一句。
  收笔时,整个杏花楼里都已经欢声如雷。
  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她回眸一笑,就见李二也正脉脉含情地笑看着她。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就在,灯火阑珊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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