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肉盾
舒九鸣没想过自己竟收了个傻徒弟。
不死之身说白了就是一块不死的肉盾,但肉盾也有溃烂和破损的时候,一但烂了不好好修补便会永远的留下痕迹。只是尽管如此,肉盾还是那个盾,盾的形态永远不会改变罢了。
舒九鸣甚是无语的瞥了一眼祈鉴。此时他趴在留香水榭的榻上,露着一大片光洁的后背,舒九鸣不好正面瞧他,只侧过了身清了清嗓子道:
“不死之身只是不死而已,身体愈合还是需要外力。若要靠你自己周转只怕要好几个月,难免落下病根。”
再傻的徒弟也是自己收的,能多教一点便多教一点吧。舒九鸣说完只觉得自己深藏功与名,她好久没这么耐心的对待活物了。
只不过这“活物”并不领情。一身伤竟还想着别的,一张口便是老成的说教。只见那榻上的人急急撑起半边身子,神色惶恐的问:
“千年什么灵芝应当很珍贵吧,给我用了岂不是不多了?”
真是废话。
舒九鸣一个“识货”的挑眉,但语气平淡的仿佛只是摘了朵花似的回道:“千年雪灵芝不是不多,而是千年只养出一朵。我自三百年前从大北取了它回来,悉心”
“只此一朵?!”祈鉴忍不住瞪大眼睛,出声打断舒九鸣,“就一朵为何要用在我身上?”
祈鉴焦急的语气让舒九鸣一时有些不爽。摘的是她的雪灵芝,他反过来嚷嚷什么?只见她当即口气不善的反问道:“为何不能用在你身上?”
祈鉴自知用了人的东西,也不敢说什么,当即不敢吱声了,只嘟嘟囔囔出几个“浪费”“不死”之类的词。
浪费?
舒九鸣愣了一下,这怎么就浪费了?
舒九鸣眼神瞟到了祈鉴穿了两个月有点磨损的外衫,继而想到了初见祈鉴时他的穿着打扮。莫非是觉得只要不死便不必在他身上花费过多?
风鸣上君不着痕迹的蹙了眉,她自小接受的教养便是“不可妄自菲薄”,人自当自爱自强。祈鉴这样表面逞强,内里自卑的,她还是第一次见。只见她转过身子看着他,斟酌了一下语气略微缓和的问道:
“你虽是不死之身,但也是肉体凡胎,会疼会难受。雪灵芝救别人是救,救你也是救,何故要因为你不死,就不把你当个正常人来看?你这一百年便如此自轻自贱吗?”
她边说着边回想起方才的情景。那鬼车鸟如此凶悍,道宁却分毫未伤,想来是祈鉴知道自己不会死便替他挡了不少。眼下用了雪灵芝竟还觉得浪费,这人一贯都不把自己当回事么?
而此时祈鉴与舒九鸣双目相对,看着对面清澈的眼眸中映出自己狼狈不堪的病相,竟马上仓惶的低下了头。他心里波涛翻涌,像是有什么要喷涌而出似的。
不知为何,他不敢看她。
留香水榭中一时静寂无声。
祈鉴低头看着榻上精致的祥云花纹。回想起今日道宁似有似无的试探:“风鸣上君这人如何?可欺负你么?”
他当时并未明确回答,打着呵呵就揭了过去,但脑子里全是舒九鸣替他挡针,结果惹得自己性命垂危的惨状。
眼下一朵千年雪灵芝与她的一番话,彻底将祈鉴的心防击溃。
舒九鸣这人如何?
她很好,她把他当人看。
祥云花纹的榻上晕出几处颜色渐深的潮湿,祈鉴吸了吸鼻子,终于开口道:
“我总觉得,我比别人多活那么多年,便要多替他们受些苦。就算不像正常人也没关系,反正我确实也不正常。”
“师傅是第一个,教我这些的人。”
话至温情处,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不知为何他可耻的弹了。而他不仅弹了,他还顶着一张一百岁的老脸偷偷的弹。
祈鉴低着头,趴在榻上不敢看舒九鸣。只是他没料到,这停鸣殿遍布结界,与舒九鸣元神呼应,自然什么都瞒不过她。
果然,一向从容自在的风鸣上君看起来有些无所适从。
“他他是哭了么?”
只见她默默捏紧衣袖,想回头看他,可看见他裸露的后背又慌忙别过眼,试探的开口:“你”
“我没事。”祈鉴瞥见了舒九鸣的手足无措,更怕她看见他哭,迅速打断了她的话。
“时间不早了,师傅早些休息吧。”
舒九鸣听到祈鉴这么说,不知为何心中竟有一丝放松,仅犹疑了一下便起身向外。但她走到门口时,却语气生硬的说道: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旁人不用你操心。倒是你我结了师徒双生之契,你受伤之时我也有所感应,你若是恨我,下次便尽管受伤吧,就当我浪费了一朵雪灵芝。”
舒九鸣真不愧是四方五海有名的冷美人,就连一句关心的话都说的僵硬无比。
祈鉴闻言先是一愣,而后终于抬起头望向舒九鸣的背影,眼中水光再次浮现,嘴角却是消散不下的笑意。
他听懂了。
舒九鸣回了梧宁台,十分懊恼的踢了一脚门框。说不心疼是假的,那雪灵芝千年结一朵,比她岁数都大,她自移植回来悉心照顾了三百年,平日还靠它滋养留香水榭里的其他珍贵药材,这一用完她去哪找代替的雪灵芝?
而此时还有比没了雪灵芝更糟糕的事。
她方才给祈鉴输灵力时发现了些古怪。一切灵力进入他体内都仿佛石沉大海,毫无反应,无论她如何打通灵脉强行运力,都无法激起他识海里的一点波动,这很显然是不死之身本人的抗拒,不愿修仙。
但若是一直凝不起灵力,终究无法结灵核登仙途。她又如何能完成任务?
舒九鸣眸色渐沉。
“祈鉴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他为何不愿修仙?”
停鸣殿一片寂静,唯有留香水榭与梧宁台两处灯光不灭。
舒九鸣将祈鉴带走后,裴悯之也一路送道宁回了弟子房。只是走到木织堂门口时,道宁停下了脚步,欲言又止的看着裴悯之。
“唉”,裴悯之摇了摇头,见实在瞒不住便拉着道宁走进一树丛暗处,左右看遍了没人这才开口:“我告诉了你,你可一定要保守秘密。”
道宁等了一晚上巴不得裴悯之赶快说,着急点了点头。
裴悯之见状向前一步,附在他耳朵旁悄声问他:“你可知,你今日为何能带祈鉴下山?”
道宁一脸茫然,回道:“就就喊他出来,我们就下山了啊。”
裴悯之轻点一下道宁的脑袋:“傻子,上君、长老的居所皆有结界保护,任你喊破天祈鉴师弟都未必能听见。”
道宁:“啊?可是我确实把他喊出来了啊,我俩还说了一会儿话,不是难道是风鸣上君撤了结界?”
裴悯之一副“你终于开窍”了的样子,继续悄悄说道:“风鸣上君从未离山。她只是想有人带祈鉴师弟下山玩玩罢了。”
什么?
一想到自己在风鸣上君的地盘来回大喊大叫,道宁彻底傻在原地,结结巴巴的问:“她,她为何如此?”
只见裴悯之轻拍了一下他的后背,反问道:“她为何如此大费周章?为何不处罚你?为何还关心你有无受伤?”
裴悯之含着笑一脸神秘,他有心逗逗道宁,过了片刻才开口道:
“上君五百年悟道,在人情世故上可以说一窍不通。但她道心纯正,绝不是危险狡诈之徒。引你带祈鉴下去,有她自己不喜人多不愿下山的缘故,也有她与人交往甚少,不习惯对别人好的缘故。”
“而她救你便是心善和对弟子的爱护罢了。停鸣殿内有一处留香水榭,养着千百种上好的珍贵药材,可解百毒。百年前,每每门内弟子有突发恶疾的、历炼受伤的,都是她拿了自己养的药材偷偷扔到木草堂,让天泽长老捡回去救人。百年前的那场大战之后,更是几乎搬空了她的留香水榭。”
裴悯之口中的舒九鸣简直是道宁所知道版本的反面。他根本无法将“爱护弟子的舒九鸣”与“冷心冷清的舒九鸣”联系起来。
只听他似乎是不愿意相信的问道:“她若真如此,为何从来都不说呢?”
果然,就猜到会是这样,说了也没人信。
裴悯之闻言无奈一笑,“她自己根本不在意这些东西。只顾着悟道登仙,救人不过是她想救罢了。至于你们听到的”
一向温润的裴悯之眼中划过一丝厉色。
“至于你们听到的,就按听到的相信便是。”裴悯之突然用力抓住道宁的手腕,目光沉沉的看着他:“道宁,答应师兄。今日你听到的‘舒九鸣’只当是昙花一现,往后她还是那个‘恶名昭彰’的风鸣上君,你不可泄漏一丝一毫,知道吗?”
裴悯之甚少如此严肃,惊的道宁慌忙点头。道宁是裴悯之一手带大,堪比亲兄,自然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只是
“师兄,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当然,这也不怪道宁问,道宁自认“修仙界百晓生”,而裴悯之一向潜心修道,他怎么会对这等密辛了解的如此清楚?连裴悯之自己都觉得他能知道这些是个幸运的意外。
只见他轻笑了笑,拍了拍道宁的肩膀,说道:“因为我已经认识她很久了。”
什么?
道宁还想问什么却被裴悯之摇着头打断,无可奈何的回了弟子房。
而裴悯之送师弟回去后,走到四下无人之处,抬手向某个方位发了一道留影符。
此时,大北无极宫的某个客居里一盏孤灯摇晃,墙面上映出一高一低两个身影。
只见一身着红丝花纹服饰的人单膝跪地,冲着卧在榻上的人恭敬的汇报着:
“主子,刚接到风华剑宗的消息,鬼车已经被灭,但并非死于他们的剑阵。”
“哦?那是何人所为?”
“是风鸣上君。她断了鬼车的鸟喙、砍了它一只翅膀,又击碎了它的妖丹,鬼车掉入林子里后没多久就被山兽分尸了。”
“咳咳这鬼车可是伤到她了?为何下手如此狠辣?”
舒九鸣虽有冷心冷清的“臭名”在外,但绝不是心狠手辣之人。
“这”,跪在地上的人犹豫了一下,继而开口道,“风鸣上君并未受伤,是她的徒弟被鬼车的鸟喙捅伤了后背,挖了个血肉模糊。上君似乎是在给徒弟报仇。”
“哦?祈鉴受伤了?”榻上那人一个不悦的挑眉,但很快敛起了神色,冲着跪在地上的人道:“罢了,皮囊而已,坏了终可以修。眼下我还有一事要你办。”
烛光之下,只见两人的身影交叠。
大北的风雪乃四方五海一绝,没有任何一个毫无灵力的人能活着在雪地中行走一个时辰,就算是修士也要不停的运转体内灵力保证自己活着。百年前的那场大战,无极宫便是因着这风雪的易守难攻之势,保存下了大量的精锐弟子。
此时,方才地上的人已悄然离去,而榻上人则掀开盖在身上的狐裘,缓缓走向窗边,将苍白的手探出窗外,任由寒风凛冽滑割他的手掌。没一会儿,只听清雅的声音传出:
“如此好的风雪,定要助我一臂之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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