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跨海追凶3
辰时未至,行戒与石圣阳早已打扮整齐,从下榻艋舺的”悦来客栈”向台北城方向出发,同行的还有蔡天福派来照应他们的仆人阿勇,可惜还没有到达目的地,就假藉其他事由先行离开。
为了表现自己是来自惠安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石圣阳刻意戴上了些戒指、随身玉佩等首饰,以配合他身上第一次穿的上等丝质服饰;至于行戒还是和之前一样,戴上有假辫子的瓜皮帽,又随身带了只油布伞取代以前的锡杖,双手空空对行戒而言还是有些别扭。
依着蔡天福仆人所指的方向,石圣阳两人从西门走入台北城内。此时的台北城彷佛是个大工地,完全失去了应有的气派,和他们心中的想象差距甚远。
往城内走去,向路边的工人询问官衙的方向,石圣阳心中不知为何有些忐忑不安,或许是看到还未完工的台北城,让他觉得不踏实。
好不容易走到官衙的位置,石圣阳的心凉了半截,因为除了”布政使司衙门”还像个样子外,其余官署还未完工,只能在主建物旁边的临时棚子办公,他们两人可是花了好一番功夫才找到捕快所在的位置。
石圣阳向站岗的衙役表明来意,找到主事的捕快时,得到的制式回答让他火冒三丈,却也不敢发作──行定的”海捕文书”当然没有飘洋过海到这里来,因此所有数据必须重新申报,耗去不少时间,石圣阳得耐着性子,奋笔疾书填完所有表格。
最后,不耐烦的捕快询问石圣阳是否知道行定现在的化名为何?石圣阳当然不知道,不料捕快表情充满嫌恶,嘴中嘀嘀咕咕一阵,似乎在抱怨石圣阳两人打断他可以插科打诨的日子。
“可以了……这个曾经叫行定的僧人可能在艋舺吧!?”
石圣阳点点头,捕快在文件上用诛砂签下自己的名字,就打发他们两人走了。
“你们暂时落脚处也在那里,所以有消息我的弟兄会去客栈通知你们,不要随便乱跑啊……可以走了!”
捕快不耐烦挥手,示意要他们两人离开,石圣阳心里很不是滋味,原先准备好在怀里的银两也不想拿出来了,便假意鞠躬哈腰,拖着行戒离开。
“唉!怪不得人家说台湾鸟不生蛋,官差到这种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每个人散漫惯了,都希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态度傲慢的不得了……”
“小声点……”
石圣阳离开官署才抱怨,但声音却是愈来愈高亢,让行戒拉了衣角提醒他降低音量。
“你才知道这几年我的辛苦,没有权势是叫不动这些腐败的官人,看来我们得自己去艋舺探访,不过人生地不熟,还得请蔡天福安排一下,我们先回去客栈商讨下一步……”
行戒拉着石圣阳往艋舺回去,他却制止了行戒,提议道:
“既然人都到了台北城内,我们去拜访那个韩森医师如何?”
石圣阳想起昨天在淡水港碰到的官医局外科医师韩森,对于医术有兴趣的他,想趁进城的机会看看韩森在干什么,搞不好可以偷学几招。
行戒想一想时间也还早,同意了石圣阳的想法,于是问了路人,便循着路前往官医局所在地的”考棚”(注1)。
官医局的设立,是为了照顾在台北城工作的官员及士兵而设立,为了让他们有治疗上的选择,所以同时有”中医”及”西医”两个部门,而韩森是第一位被聘请到台湾的西医外科医师。
由于民众看病的习惯没有改变,官医局的西医部一直门可罗雀,仅有零星的外伤处理,大部分的人路过西医部,都只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鲜少人有勇气踏进去。
石圣阳来官医局找韩森时,他正无聊到发慌,漫不经心看着西医的教科书医案,不停打着哈欠,因此看到石圣阳时就显得格外热情。
相对于众人看热闹的心情,石圣阳走进西医部是抱着想增广见闻的态度而来,自然对于这里的摆设、器具,甚至瓶瓶罐罐都充满高度的好奇心。
“哈啰,小兄弟,不对,医师,你好呀!”
韩森透过小沈的帮忙,直接叫石圣阳是医师,工作人员听到都觉得有些怀疑,因为他看起来还是乳臭未干的大男孩。
对于周遭的异样眼光,石圣阳完全不以为意,反而对这里每个工作人员都穿上白色的罩衫印象深刻,也对一整排擦得亮晶晶、一尘不染的外科器械表现出高度的兴趣。
“这是截肢用的锯子,旁边是帮忙止血用的束带,另外这是手术用的刀片,每个代号都不一样,例如20号刀片是切开皮肤,11号刀片是穿刺用……”
韩森热心介绍手术台上的器械及其用途,旁边的小沈极具表演细胞,声音时而低沉、时而高亢,有时还配合模仿的手术动作,抑扬顿挫之间像是天桥下的说书人,石圣阳听得津津有味。
“小沈,可以问韩森医师这个奇怪的容器是甚么吗?”
石圣阳看到手术台旁有个水瓶,向韩森提出问题,不待他开口,小沈立即抢先拿到这个容器,按了上面圆圆的物体,一阵雾气就喷了出来,石圣阳这才发觉,进来西医部里一直有个怪味道,原来就是来自它。
“这东西是洋玩意,翻译叫『石碳酸』(注2),洋鬼子很注重清洁的,都用它来喷洒在自己手上,还有病人伤口及器械上,他们叫这个过程『消毒』,避免处理伤口后有不干净的东西残留,或是流脓!”
“真的有效吗?”石圣阳好奇地问道。
“天晓得,不过在这里看韩森医师都这样做,他说西医的外科医师都很注重伤口的洁净,所以手术有一定的标准流程,从处理病人前穿上干净的白色罩衫,用石碳酸清洁自己的双手、器械、病人伤口等等,有一套遵循的流程,和中医师大不相同……”
表演欲强烈的小沈讲得口沫横飞,却被西医部门口的一阵骚动所打断,大家定睛一看,一群人抬着病人快速来到,领头的人往里面大喊:
“洋医师,救命啊!”
韩森看到所抬的病人,赶忙透过小沈指挥众人将病人放在手术台上,稍微检视了病情,然后吹了声口哨,助手们很快就动了起来。
一条皮带及一卷雪白的棉布立即被递给韩森。他先将皮带环束着病人的大腿拉紧,用石碳酸清洁自己的双手,接着剪了一段棉布,再示意原来按住病人腿部的同僚放手。
石圣洋也凑到韩森身后看着,这位患者应该是附近建筑工地的雇员,左大腿内侧靠近膝盖的地方,可能被甚么尖锐物品划出了一条三、四寸的口子,虽没有深及见骨,但可以想见刚刚受伤时皮开肉绽、血流如注的样子。
韩森医师接手按住伤口的同僚,慢慢掀开盖住腿部那件沾满鲜血的衣服──伤口还汨汨流着血,不过流速因为有大腿的束带而变得比较慢。
“没事的去外面等,大夫要手术了!”
透过小沈的喊叫,刚刚来的那一大群人都退出西医部,这时训练有素的工作人员在韩森的指挥下分工合作,按部就班做好自己负责的工作。
患者首先被喂了一汤匙像糖浆的东西,石圣阳透过小沈,知道那是”鸦片酊”,可以止痛及安定精神。
石圣阳对”鸦片”自是十分熟悉。他所处的时代,鸦片是英国人来中国赚大钱,以及换取茶叶和瓷器等商品的利器,虽然皇帝下令禁止,也因此打了几场战争,但它还是如同流水一般,渗透在中国各阶层。
鸦片的使用大都是以”抽烟”的形式为主,以”鸦片酊”做口服止痛,石圣阳虽有耳闻西医这么做,今天倒是第一次看到。
韩森用干净棉布压在病人的伤口上,待他服用鸦片酊情绪比较和缓后,另一位助手向患者解释,拿出一个铁环崁住的棉布,放在他的口鼻上方,紧接着有人拿出一罐上头有”骷髅头”圆形的瓶子,示意相关人员站远一些,就朝那片棉片滴了几滴下去,石圣阳站得远,也闻到呛鼻的味道。
“要变戏法了,看看『哥罗芳』(注3)的威力!”
石圣阳想问这滴下的液体是什么,小沈先解开了答案,接着又道:
“洋人叫这是『麻醉剂』,可以让人睡着,手术时不会有任何痛苦。”
小沈话一说完,躺在手术台的病人就发出了鼾声,韩森摇了他几下,确定情况在控制之下,就叫助手拿出器械盘及水盆,之后掀开沾满血迹的棉布处理伤口。
利用水盆清洗好伤口,韩森熟练地在病人伤口中,靠着手上的镊子及夹子,找到了肌肉层中依然渗出血流的部分,接着把那附近的组织用一把大钳子夹住,就发现伤口没有流血了。
韩森又比了个手势,助手拿了一小卷线,他熟练地圈住钳子夹住的部位,然后把它绑定,松开夹子,一气呵成,没有多余的动作。
最后韩森拿出器械盘中的缝衣针,拿出另一卷线材穿上,像女红一样把伤口对好,然后缝合起来,过程中虽吃力,但靠着助手将伤口两侧压住,他顺利地将刚刚”开口笑”的大腿靠线材缝得整齐漂亮。
“这线据说是洋鬼子琴弦修改而来的,韩森告诉我面还有银的成分。”
小沈骄傲地在石圣阳耳边透露他知道的秘密,此时的石圣阳已经看得目瞪口呆,不知道如何回话。他十分惊讶韩森适才所有的作为,包含术前准备、消毒及麻醉,清理缝合伤口,虽不能说是”鬼斧神工”,但也足以令他叹为观止。
对中医出身的石圣阳而言,这是种全然不同的体验,在所有中医书上,看不到类似的记载与叙述。
处理伤口完成,韩森解开原先绑在病人大腿的止血带,石圣阳发现伤口没有出现任何流血的现象,心里充满赞叹与佩服,连接下来将伤口涂上油膏与包扎,都看得目不转睛。
“你看,是不是很简单?”
小沈翻译韩森在手术说的第一句话,石圣阳不敢造次,只能拱手做出敬佩不已的神情,逗得韩森也做出一样动作,还不停哈哈大笑。
这时石圣阳想起了行戒,转头看了看却遍寻不着,最后终于发现他面色铁青,蹲坐在墙角下,似乎刚呕吐完。
注:
1考棚:位于旧台北城的东北角,是仕绅洪腾云体恤台湾北部参加科举的考生,不必奔波到位于台中的旧台湾府考棚,而在1880年所捐出的地。不必到在考棚的南边,也就是今日的青岛西路,原先也是洪腾云的住宅。为此,清廷还因此送了一个急功好义坊表扬洪腾云,目前存于二二八公园内。
2石碳酸:即苯酚,英国外科医生李斯特(lister)于1865年将其用于外科手术消毒,为最早以药剂进行术前消毒的医生
3哥罗芳:即三氯甲烷(chloroform),俗称氯仿。在1847年11月4日由苏格兰妇产科医生詹姆斯·杨·辛普森和他的朋友们在他们自己身上做试验以寻找一种可代替乙醚的物质作为全身麻醉剂的过程中所发现的,随后在外科手术中使用氯仿做麻醉剂的方法迅速在欧洲各地传播开来,19世纪50年代在维多利亚女王最后两个孩子的出生过程中医生约翰·斯诺用到了氯仿作为麻醉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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