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四)
“孤,欲立瑾川王氏女为贵妃。”
次日早朝,皇帝这话一出,想当然地引来朝臣的一番轩然大波。不少大臣表情甚是微妙难言。
要知道,瑾川王氏早在先帝时,就因为牵扯进二皇子的江南科举舞弊案,被拔除得一干二净。
瑾川王氏本只是普通人家,是自祖父辈,经科举出了个力压群芳的才子魁首,尔后子肖其父,自此才列入书香新贵,根基本就不深,背后也无家业宗族支撑。因此待一朝门庭败落,就很快消弭无踪。
永安十三年,时任河内太守的王妟之被指证与舞弊案有染,哪怕他受刑之下拒不承认,但众人生怕牵扯进皇家内帷夺嫡之争里,其时又有其他势力在背后推波助澜,因此判决一下,瑾川王氏满门流放岭南,王大人在路上悲愤呕血,很快伤重不治;王夫人不知自己彼时已然身怀有孕,操劳过度导致流产,之后出血不止,半路而逝;其他王氏族人也渐渐死的死,伤的伤。
瑾川王氏,也无疑随此泯然于世。
转眼间,这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王氏罪女,竟然一朝飞上枝头,成了当朝贵妃?
先不说其中的身份问题——这下,她要是执意为父翻案,那可怎么办?
……算了,虽然先帝已替三皇子隐下了这桩滔天冤案和皇家丑事,但其中内情朝上谁人不知?索性现在王氏女都给小皇帝做贵妃了,他们皇家的事,就让他们自己掰扯去。
不对,现在的问题是——本应随着家人流放岭南的王氏女,又是怎么出现在宫里的!
先前在天启元年,天子该选妃时,以赵太傅为首上表力谏,劝皇帝守孝一年后再行大选之事,天子当场颔首。而在此之后令人发愁的是,不是没有朝臣,或出于关心,或处于讨巧的目的,给小皇帝送过贵女美人,也大多都被陛下当场一口拒绝。
就是有人好不容易经皇帝松口,得以入了掖庭,还是有不少美人在前去和陛下“偶遇”的路上,惹得皇帝心烦被杀,甚至就连美人血淋淋的尸体,都被大张旗鼓地原路送回其背后的主人府上。
可这明面上,不少美人都是自己转手送的啊!小皇帝又怎知那是自己安排的人,难道陛下真的是手眼通天?
朝臣中一阵人心惶惶,纷纷消停了不少。
但这次可是陛下自己主动纳的美人!
保皇党不可置信后,就是一番狂喜,狂喜中带着卑微的期望——从昨日宫内传来的消息和皇帝甚至罢朝来看,那王氏女肯定已是得承天幸;这有了第一个,就能有第二个!再等哪天那王氏女、或者后宫哪位佳丽,有了身孕,使得陛下有子,哪怕他现在无心朝政,到时候为了自己的血脉,也是要争一争的!
啐!看大司空还敢如此嚣张!
先帝……啊不,成祖啊,我大虞江山有望啊!
——海晏河清,君臣相得,千古佳话……近在眼前呐!
“陛下,臣请奏——”一直作壁上观老神在在状的大司空这次忍不住严肃出列:“王氏女此时本应随其父就地长居岭南,如今却现身宫内,还望陛下明察其中诡谲,以防有诈啊!”
皇帝神色讥诮:“不过是当年前去查抄的宫人,见王氏女虽年纪尚幼,却已显国色之姿,便私以为奇货可居,将之藏匿宫中,意图日后媚上。呵——谁承想不但先帝不争气,就连我那一个个兄弟,也没那个命,去享这美人福啊!”
众大臣均不约而同地忽视了自家陛下偶尔冒出来对先帝和一干兄弟的阴阳怪气。
紧接着,维护正统的老学究赵太傅也跳了出来:“陛下,此女身份终究有违礼法,况且我朝法制……”
往日里,这老头因为大司空野心日显试图僭越,而对他口诛笔伐,今日依然可以因为皇帝不遵礼法,而果断跳出来挑皇帝的刺儿。
陈一端正了身姿,稍稍耐下心来解释了下:“昔日舞弊案内情究竟如何,上下皆知,况且贵妃祖父还曾与赵太傅平辈相交,”准确来说,是赵太傅被贵妃祖父昔日的王状元压制的黯淡无光,“想来太傅德厚流光,今日见故人之后沦落至此,也不忍心见其因构陷之罪惹人攻讦吧。”
赵太傅顿时被堵地说不出话来。
陈一趁机宽慰:“太傅放心,那试图作践贵妃的侍卫宫人,已被孤当即处置了,料想贵妃祖父在天有灵,定可聊表安慰——想必太傅乍时听闻此事,也与孤当初一般,心有戚戚。”
王晏之身陷的这场科举舞弊案对文人来说,实在是千古奇冤,引人同情,被戴了一通高帽的赵太傅终究不再说什么,回到席位上去了。
“陛下请慢——”大司空不依不饶,“此乃先帝盖章定案,陛下此言,岂非在天下人面前,令先帝颜面无光啊!”
“自要重审翻案!”陈一沉下脸,眉头紧蹙,神色也明显阴沉下来。
他径直立起身,自高台俯视群臣脸色,阴翳的眼神扫过之处,即使桀骜如大司空也不禁微微闪避。
“传孤旨意,即日起,着太傅太保、协助司徒重审永安十三年科举舞弊案。”
“大司空——”
“孤说,孤——要立王氏女为贵妃!”
事情告一段落,111立时跳出来发表意见:“哇,宿主!这个老头好讨厌啊!”
“唔,你怎么终于舍得出来了?”陈一看着下方一干人吵得不可开交,优哉游哉地端坐于王座看戏。
111一脸的不好意思:“人家不敢来见你嘛……”
鬼精鬼精的111之前不敢告诉陈一,宿主就是每抽离一个世界,就会自动封存情感与记忆,这样,他们才不会渐渐迷失在上一段故事的感情里。
毕竟,他们本就是为了拯救而来,每一次拯救都是一个全新的故事线,也是一个全新的生命。
陈一之前不知道这个,所以在这个小世界,他初来乍到只知道这已经是自己的第二个任务,可就连有关前一个任务的记忆,都是最近才慢慢想起来的。
不过,记忆是回来了,情感却是被封印了的。他现在回想起自己和上一个任务对象的点点滴滴,就像是看了一个令人会心一笑的感情剧。
很温馨,甚至心里某个地方软软的,让他不自觉想要微笑。
却再没有更多了。
“嗯……宿主,”111吞吞吐吐,“你要知道,故事线是具有唯一性的,可是我们任务者却不是,宿主注定要穿梭于各个小世界,来挽救故事线的原定悲剧命运。”
“所以你和任务对象,不留遗憾地度过一生,走到世界线的尽头,就已经是圆满的了。”
陈一听了不由沉默。
这个世界的任务对象,正是王攸宜。
这个姑娘出身于瑾川王氏,正是陈虞成祖亲自开科举,一手加恩扶持的平民新贵家族之首,以对抗当时朝堂上沆瀣一气的门阀势力。其父母恩爱,亲戚和睦,家族清贵,本身也生的聪慧可爱,讨人欢喜,童年可以说是无忧无虑。
可随着嘉宗日渐昏庸,成祖余泽也撑不住他如此败坏。大司空除去头几年勤勤恳恳,之后逐步试探嘉宗的底线,发现尊上对自己的越权屡次视而不见之后,于是变本加厉。搞到嘉宗末年,由成祖在位时花费了几十年下来,大力扶持科举取士,原本一手完善打造出的贫民与士族逐渐分庭抗礼之势,也不可避免地故态复萌。
瑾川王氏,正是彼时门阀势力扩张之下,选择杀鸡儆猴的那只猴。
而除去士族隐身其后的推波助澜,明面上看,这竟只是皇室厮杀,殃及池鱼罢了。
小小年纪的王攸宜,因姿色过人被人私匿收藏,改名换姓,以期来日待价而沽,就连父亲咳血而亡、母亲伤重不治的消息,都是从把她自父母手中强夺过来的贼人嘴里得知的,初衷还是为了让她明了自己现已无所依仗,更加乖乖认命。
年幼的王攸宜虽痛恨不已却无能为力,但她毕竟是从小就被远近闻名的才子父亲都点头认可的早慧,甚至连攸宜之名,都取自诗经中直指的贤能才俊。于是她在仇人面前掩饰本心,装出娇弱贵女一朝落难后害怕无措、随波逐流的样子,甚至只能不自觉依赖宫人。那宦者与宫人被她骗过,果然信以为真。
嘉宗后宫庞大,宫妃众多,宦者自以为目光长远,不图一时之利,企望以手中业已出就的天姿国色行从龙之功,谁知这一等,就是三年。一番马不停蹄令人眼花缭乱的夺嫡之战过后,一甘天潢贵胄无不应声落马,最后反倒让名不见经传的七皇子兵不血刃,独占鳌头。
要说将这绝色美人献给新帝也就罢了,谁知新君上位,立时三下五除二,对后宫就是一通大清洗。
那宦者既然都敢私藏前朝官宦之后,想也知道其他糟心事没少干,自然也难逃死劫。
就这样,兜兜转转,王攸宜竟是借着先前被宦者挂名在尚仪局的由头,得以重见天日,但深知其底细不堪细究的司乐女官,生怕在暴君手下一朝败露,到头来身首异处。
新的一年又要过去,王攸宜年纪渐大,眼看就要过了花期,司乐咬咬牙通过一名小宦联系上了大司空。
毕竟新君暴虐之名传遍宫廷内外,但凡贵女美人邀宠,竟没一个有好下场的。且皇帝喜怒无常,曾因为太极殿一个小宦者上了他喜欢的茶,喜极而笑后竟二话不说,命人将其拖出去五马分尸。
司乐硬是被吓得连做了好几天的噩梦,未免夜长梦多,她本是想把美人赶紧送出宫去,献给随便某位大人。
她成功了。
王攸宜被大司空转送给了大皇子遗留下来的独子,安郡王陈高翰。王攸宜比他大三岁。
毕竟绝世美人,世间少有。纵使大司空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陈高翰再是怀疑其用心,也乐意将人收入囊中,一是顺水推舟,二来也舍不得把近在咫尺的美人推出去。
待到王攸宜作为郡王侧妃参加宫宴、引得诸人纷纷侧目之时,皇帝高坐上首,一眼就认出了她。
一向我行我素的当朝陛下,当即不负陈高翰众望,罔顾人伦地将之纳入宫中。
自幼冷淡示人的七皇子,儿时对王攸宜这个冰雪聪明、妙语连珠的同龄人的另眼相待,又不是什么机密之事,甚至因此还惹来了当时贵女偶尔的“争风吃醋”。
对皇帝而言,王攸宜不仅仅是自己梦中所系,确切来说,更是儿时母后戏言许给自己的王妃,天长日久,变成执念。
倒不是陈高翰多么神机妙算,而是他以己度人——昏君之前不近女色,都是因为美人不够美啊。再说了,哪怕皇帝不见色起意,他也可以暗自献出,届时再向外强装神伤,散布谣言。
一开始陈高翰自是不乐意的,可随后他的手下呈上了刚查探出的王攸宜的真实身份。
自诩英明神武,还以为是自己虎躯一震才降得美人弃暗投明的陈高翰,终于明白是自己在自作多情,恼羞成怒之下同意了手下的计划。
陈高翰假借名义“夺妻之恨不共戴天”,召集队伍起义反帝,大司空也紧随其后,口口声声“清君侧,诛妖妃,平不臣”。
大虞皇朝自此四分五裂,生灵涂炭,开启了此后绵延数十年的战火。
而为报父仇委身仇人的王攸宜,不愧“朱颜”之名,自此被书写成为史书中的祸水红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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