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过了二十分钟,那边都没动静。
王缪手一松,手机顺着砸到毯子上。
在他迷迷糊糊又要睡过去的那几秒。
门被敲响了。
王缪微愣一秒,快速起身,按掉了插座上的红色开关。
拉开了大门,果然细雨朦胧,灯光憧憧里,一个如同夜花绚烂的男人露出的那一双桃护眼沉沉的看着他,一半的长发被一支木簪挽在一起,簪头好像是一株蔷薇花。
黑色的伞,黑色的衣服都隐在夜幕里,檀香顺着空气往鼻子里钻。
王缪低头,除了檀香,还有一股皮蛋瘦肉粥的香味儿在飘荡,不由得吸了吸鼻子,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侧开身体。
“快进来。”
拢着他整个人的身影没动,只是伸出手,修长苍白的食指中指的指骨弯曲位置挂着两个袋子。
一个是粥,一个是药。
王缪懂了郁老板的意思,沉默了一下,接过来,道了一句:“谢谢。”
几乎遮去他所有光线的身影移开,伞面落雨的声音在黑夜里炸起,沉稳的脚步声渐渐的远去,只剩下一个细碎的在小水坑里的影子。
王缪站在门口,盯着要消失在视线里的背影。
一直到再也看不见。
他发了三天烧,隋安来了三天。
在第四天雨停的上午,王缪终于觉得活过来了。
空气湿润冰冷,冷意加剧袭来。
王缪下午就去了实验室,整体的进度耽误三天,自费叫了十几杯冰丝绒咖啡,给每一个人都进行了赔罪。
大家都表示没事儿,这种天气谁不生个病呢。
隋安窝在转椅上,脚不停的转着,视线停在拿试管的身影上。
“看够了没?”王缪合上柜子门,无奈地看着隋安。
“有点好奇。”隋安说。
“好奇心害死猫。”王缪淡淡的说。
“那倒也是。”隋安笑了笑。
王缪没在说话,专心赶进度。
到了晚上十点多,王缪才从实验里出来。
校园里没什么人了,树叶被刮的直响,北风跟长了眼似的往身上扑。
王缪拉紧身上的黑棉服,脖子往领子里缩了缩,露出的眼睛湿漉漉的望着前方,迎着风走到校门口,拦了一辆出租车。
进到车里,才觉得温度回笼。
十一月中旬了。
冬天露出来马脚,一点一点的试探着。
到了猫儿巷。
王缪走到老柳树前,吸了一下鼻子,手里提着两份麻辣米线,敲响了挂着正在营业的老木门。
等了十几秒,门从里拉开。
风卷过,檀香迫不及待的飞拥而来。
王缪眯了一下眼睛,望着逆光的男人的模糊轮廓,却十足惊艳,丝丝长发感觉像是无数的飞蝶挥舞着黑色奢靡的翅膀。
“郁老板,你长得真好看,”他喃喃地说,随后,举起手里的袋子,“我买了米线,一起吃点?”
郁老板没说话,转身往里走。
王缪关上门,提着东西跟在他的身后,随口问:“郁老板,有啤酒吗?”
“你能喝?”郁老板终于开了金口。
王缪笑了:“我好歹是一个二十多岁身体健康的男性,啤酒有什么不能喝的?”
小口啜着啤酒,王缪视线关注在米线里。
坐在他对面的暗色男人,黑黢黢的高冷毛衣,堆积在雪白的脖颈上,眉眼都是六七月烈阳化不开的浓冰厚雪。
“郁老板,你全名叫什么啊?”王缪突然问。
他始终将关注放在米线上,似乎只是随口一问。
“你呢?”郁老板不答反问。
“我姓王,单字一个缪,缪斯的缪,王呢,就是山大王的王。”王缪用筷子搅动了一下浓厚的鸡汤,戳开表面浮着的辣椒油。
对面的男人没搭话,沉默了下来。
“我都回答了,你为什么不说了呢?”王缪说着,张嘴快速嗦了一口米线,唇瓣被辣椒滚的异常红润。
“有什么难言之隐吗?”他嚼着鸡丝,鼓鼓囊囊的说。
“没有。”
郁老板嘴里吐出的淡淡地两个字,像极了屋子外面的冷空气。
“那是为什么呢?”王缪端起碗,低头喝了一口汤。
他放下碗筷扫了一眼周围,又吸了吸鼻子,端起啤酒闷了一口,站起来捻起架子上摆着的图册。
“画的真好。”王缪说。
他随意的翻看着,眼圈却在慢慢的发红,握着画册的指尖不断的发白泛青。
“谢谢。”
迟了一会儿的郁老板说。
王缪放下图册,走到坐在餐桌旁的郁老板跟前,手指戳在吃饭时,郁老板用木簪挽起的长发上,轻轻一拨,松散了一些,缓缓地蹲了下来,仰着头往上看。
郁老板专心喝水,似乎并不想搭理他。
王缪伸手拽了拽郁老板的衣袖,他不理他,他就一直拽,不停的拉扯,一下又一下,不轻不重。
过了好一会儿,直到狂风大作,吹的院子的葡萄藤无力地晃动。
漂亮的眼睛才移到他的脸上。
王缪凝视着那一双眼睛,舔了一下干涩的唇瓣,问:“什么时候来的?”
郁老板不说话,只是垂着眼眸,静静地毫无情绪的看他。
“怎么不说话?”王缪摇晃着郁老板的衣袖,“郁篱?”他很轻的唤出这两个字。
顿了顿,他继续说:“郁篱,我问你话呢,为什么不回答?”
对持了一会儿,郁篱俯视着王缪,“你认错人了。”
“郁篱,你把我当小时候糊弄了?”王缪歪歪头,轻笑了一下,“我看见了,我看见有人给你发短信,那人叫你郁篱。”
手心的衣袖突然被大力扯出去。
王缪来不及反应,就被一双有力的手拽住手臂拉起,扔到风里,又被郁踉踉跄跄的拉出去,老木门晃过一道黑影在他的眼前嘭地一声被关上。
风很大,吹的他眼睛发涩。
所有的风都往衣服里钻,像是要把他贯穿才甘心。
他敲敲门,喊了一句:“郁篱,外面好冷的。”
没人应他,他就继续喊。
“郁篱,我要冷死了。”
喊到第四句,王缪叹口气,抽空揉了揉被擒到发疼的手臂,嗓音软软的开口:“郁篱,你下手太重,我手臂好疼。”
老木门突然被暴击,颤了颤,掉下一些灰屑,扑簌扑簌的消失。
王缪翕张了几下嘴,心跟着颤了颤。
“你怎么了?”他问,“是不想见我吗?”
许久,王缪吸着鼻子,“可我好想见你,手疼不疼啊?”
下一秒,郁篱粗暴的把门外的青年拽进来,压在门上,眸子里浮浮沉沉着阴暗,仗着黑夜迸发出。
“不怕死吗?”
他问的莫名其妙,没头没尾。
王缪歪了一下头,“你变杀人犯了?”
郁篱沉默了一下,“快了。”
“要杀我吗?”王缪又歪了歪头,莹白的脖颈毫无防范的露出来,血管悄无声息的跳动。
郁篱舌尖顶了一下上颚,推开两步,面无表情的下逐客令:“你该回去了。”
“那我明天可以来找你吗?”王缪揉了揉肩膀问。
郁篱没搭理他,拉开门,再次把他推出去。
王缪看了一会儿,从兜里摸出口罩戴上,往家的方向走。
北风呼啸,郁篱拉开了老木门,望着夜色里缓慢前行的人影。
靠在门框上,他摸出一支烟,黑色的防风打火机蹭一下飞起幽橘蓝的火苗,点燃了烟,烟雾迅速升起飘散。
朦朦胧胧的将他笼罩起来,唯独遮不住的是野兽般的危险。
小兔子永远都是毫无防备的模样。
就算是他的獠牙横生,小兔子都会慢吞吞的走来。
可是现在不行,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郁篱闭上眼,身体倏地泄力。
凌晨四五点左右,波涛汹涌的夜晚归于平静。
王缪翻来覆去几个小时都能没睡着,一顿泰国菜发现「无尽」的郁老板就是儿时的好友,确认心中的猜测。
很想知道郁篱是什么时候认出他,是他自报家门还是早就知道了。
更想知道郁篱这么多年都去哪了,为什么杳无音讯,为什么连一句都不说就突然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不过,这么多年,郁篱愈发漂亮,性格倒是没怎么变。
一如既往的不怎么喜欢他。
第二天一清早,王缪就提着包子豆浆油条晃晃悠悠的从巷子口拐进来,正好撞到出来倒垃圾的郁篱。
王缪笑着蹭到他眼前,“郁篱,早啊。”他笑的又乖又不设防,举起手里的东西,“我买了早餐,不知道你口味有没有变。”
郁篱觑了他一眼,一句话都没说,扔完垃圾就往家里走。
王缪自觉跟上。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郁篱理不理他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乐意跟着。
刚一踏进院子里,王缪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一股力量钳制住手腕,脊背硬生生撞到老木门上,疼的他蹙眉,手里的早餐险些与地面接一个吻。
“突然的,怎么了?”他瞪着把他压到门上的郁篱。
长发打下阴影,笼罩着光线。郁篱没说话,只是盯着他,眸子深似海。王缪一眼望不到尽头,心头悸动了几下,是颤栗一般的。
呼吸逐渐纠缠,眼神一冷一愣。
王缪抿着嘴,不由得想后退,却无路可退。
“别再来找我了。”郁篱终于开口。
他说话了,王缪才发觉他的嗓子还是那么哑,轻声问:“病还没好吗?”
“跟你没关系。”
郁篱松开他,视线在王缪脸上划过,压着某种深沉的东西。
见郁篱转身就要走,王缪伸手拉住他。
“什么叫没关系?”他情绪有点激动,声音急促起来,“没去文化宫的是我吗?”尾音几乎是撕裂着响起。
王缪眼圈微红,“你就这么不想见我吗?”
郁篱微微侧头,眼眸半垂,望着堪堪到他肩膀处的青年,嘴角勾起一抹冷冷的弧度,“王缪啊,我对你什么样你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王缪垂下头,压低声音吼。
郁篱拧眉,冰冷的手一根一根掰开王缪拽着他的袖子的手指,最后捻着王缪的小拇指,放在唇边碰了碰,凸出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王缪莫名的瑟缩了一下,微微抬头,不明所以的看着郁篱忽然的举动。
“哥哥…”
这两个字一出,郁篱几乎是在落音时就甩开了王缪的手,修长白皙的手指握住了王缪的脖颈,指骨因为紧握泛起青色。
过了好一会儿,直到王缪脸颊憋到红的不行,澈亮的眸子泛起泪珠,努力的湿漉漉地望着他。很快,他的生理窒息产生的恐惧促使他下意识开始不断地用力扒愈发收紧的手。
郁篱这才松开,不管蜷起背咳嗽到痉挛的人,从口袋里掏出一条黑色的手帕抻开,慢条斯理的擦擦手,俯身在王缪耳边轻语:“最后一次,下次就不会放过你了。”
王缪捂着脖子,咳到眼尾红了一片,脸色从通红变得煞白,敏锐的发现,郁篱并不是在跟他开玩笑。
可是为什么呢?
郁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按到正常的路线来说,他应该考上了南京大学的天文系,并且读研读博,顺理成章的成为高府学子。
他们阔别多年,应该是在顶峰相见。
可是郁篱为什么会这样?王缪突然间发现,在他与郁篱分离的这些年里,他对他的生活一无所知,那些被他刷出来的好感度归于零。
“我不怕!”
郁篱的脚步一顿,停在葡萄藤下,风一吹,枝丫又摇晃个不停。
王缪红着眼,怕他听不见似的又一次次大喊:“我不怕!我不怕!我不怕!”
“从始至终我都不怕!”他脸颊涨红,眼神坚韧,“我永远不会怕你,因为你是郁篱,因为你是我找了这么多年的郁篱。”
郁篱没回头,眼神微微松懈,嘴角勾起一抹愉悦的弧度。
小兔子的确不会怕他,永远都是这样,无畏无惧不知退。
“嗯。”
知道了。
郁篱往前继续走,身影落进屋子消失。
这是一声轻得几乎不可查的回应,但王缪还是透过风与叶子纠缠的声音里听到了,眼神蓦地一亮,嘴角扬起笑容。
“郁篱,我把早餐放桌子上了。”王缪朝楼上喊,摆好早餐,看了一眼楼梯的位置,笑了笑,如释重负的往外走去,马上迟到了。
坐上出租车,王缪处于激动状态,没注意到司机的眼神,直到听见老师傅悄悄的低声询问他:“要不要帮你报警?”
王缪一愣,露出的眼睛眨了几下,才发觉脖子上刺痛的束缚感。
“不,不用。”他说完,手指捏住拉链头,倏然一股浅淡的檀香吸进呼吸里,是郁篱的味道,顿了几秒,一直拉到最顶端,掩盖住莹白皮肤上的鲜红手痕。
躲避开老师傅探究慎重的目光。
王缪一到学校门口就忙不迭的付钱,脚下生风似的迅速下了车。
并未直接去实验室,而是先去厕所看了看。
不可否认,如果郁篱没有停,他会死的吧。
怕吗?
真的不怕。
反而很开心。
王缪对着镜子里的人笑了笑,衬的脖子上鲜红的手指印愈发的深。
不管郁篱变成什么样,是好是坏,回来就好。他都会一如既往的跟着他,就如同儿时的那些年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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