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晚上八点多,王缪走出实验室的那一瞬就被冷风吹了个透,手臂抱在胸前往校门口跑,视线一落在黑夜里的车身上就迸发出光。
一口气跑过来,王缪拉开车门坐到副驾驶。
争先恐后的温暖气息包围他,驱散如影随形的寒意。
郁篱把热牛奶塞进有些红的手里,看了下王缪身上的棉服,“怕冷就穿厚点。”
王缪扯开口罩,把牛奶贴在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有人疼就是好。”
郁篱看了他一眼,启动车辆穿梭在夜晚的冷风里。
车灯把前方的阴暗赶走,落叶在光尘里飞舞,王缪觑了几眼,放松身体窝在副驾驶,喝了一口牛奶,感受液体从食道滑进胃里,带着温暖抚慰每一个细胞,不由得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
“哥,我晚上可以住你家吗?”王缪试探的问道。
郁篱目不斜视的望着前方,忽略王缪的期待,“今晚我有事要出门。”
王缪动了动嘴唇,扯出一抹勉强的笑,“好,那我等下回家。”
“吃夜宵吗?”郁篱突然问。
暗下去的光倏地升起来,王缪嘴角的笑意愈发的深,睨了一眼郁篱的侧脸,连连点头,“要吃要吃。”
车继续开了十多分钟,到了猫耳巷的巷子口的停车场,郁篱停好车,视线终于移向一直偷看他的小兔子身上,低声询问:“在附近吃点,我送你回去。”
“好。”
王缪跟在郁篱身后走进一家手工饺子店,他一进来,老板娘就热情的打招呼,熟稔的让厨房里的老板给他做一份酸汤虾仁饺。
郁篱觑了王缪一眼,对着向他投来目光的老板娘说:“我跟他一样。”
老板娘说了一句好,立马朝厨房吆喝一句再加一碗。
饺子店不大不小,对列摆着六张桌子,王缪坐在靠进玻璃门的那一张桌子上,对着老板娘抿着嘴笑了下,漆黑的眼仁里映着站在保温箱里取牛奶的身影,散着一层温柔的光,似乎店内暖黄的灯线为郁篱渡上了一层可以被称之为温暖的明亮,就连被绑起的头发都沾染金色的弧度。
郁篱一个背影,王谬都忍不住在脑海里描绘一遍又一遍。一直到可以深刻在脑子里,储存起来,才依依不舍的收起那一份临摹。
郁篱看了他一眼,将豆浆放在王缪手边。
“怎么不是牛奶?”王缪还以为他会拿牛奶过来。
“你在车上喝过了。”郁篱说。
王缪拿起温热的玻璃瓶,微微启唇咬住吸管小喝一口,抬起遮了眼的眼睫,状似不经意的问:“哥,你这么晚还要去忙吗?”
“嗯,有位朋友从a市过来,我要去见他。”郁篱擦拭着桌子,漫不经心的说。
“a市的朋友?”王缪又垂下眼,说的很轻,喉咙艰难的咽了一口甜豆浆,难道这么多年在a市还有其他人跟郁篱联系?那为什么不跟他联系?
郁篱眸色在光下氤氲出几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等王缪又抬眼看他时,神色毫无异常的平缓冷静,仿佛对他来说,他们只是一种处于曾是认识的人,现在是不亲不近的关系。
站在自家门口,目送那一抹与深夜融合的背影远去。
王缪莫名觉得眼眶酸涩,有一种浓郁的无力感蔓延在心中,仿佛不论怎么努力,怎么的靠近,都会间隔着无法触及的距离。
从口袋里摸出钥匙,王缪拧开了大门,望着院子里的沉寂黑暗,不过一晚没在,竟觉得有些陌生。
王缪伸手按开桌子上小机器人的开关,视线凝在那一个小红点上。
四周没有光,只有暗红色晕开的痕迹。
王缪坐在沙发上,脊椎慢慢的松懈,撞到沙发背上,颈椎后压,澄亮的眸子失去光泽,关了一天一夜的手机发出一阵白色的光,打亮整个房间又在一瞬间陷入沉黑。
手机开始嗡嗡作响。
王缪歪着头看它,亮起又灭掉。
他感觉,有那么一刻,这个世界上像是一个巨大的漩涡,不管怎么做,怎么往上游,最终都会不断的下坠。
第十个电话的时候。
王缪才堪堪动了动手指,缓慢的沙发面上移动,直到触碰到手机,将圆心划向接听,按开了免提。
“缪缪你怎么回事啊?为什么不接妈妈的电话?”秋期女士压着怒意的声音从密密麻麻的小听筒里溢出来。过了十几秒,“你怎么不说话?王缪!”声量蓦地拔高,隐隐传来几句别生气,慢慢跟孩子说。
“我…”
王缪张了张嘴,艰难的发出一个音节又消音。
他望着在照亮周围阴暗环境的光,不断的大口呼吸,粗喘的吸气声从嘴里鼻子里涌出去,几乎撅住了一切。
他好像站在一个怪圈,圈外站在那个少年。
少年逐渐长大,头发一点一点变长,他在看着他,眼神悲悯又冷漠,他朝他伸手,眼神可怜又无助。
巨大的黑幕落下,王缪感觉被淹没。
黑暗吞噬他,大口的呼吸无法缓解窒息感,不知道是眼泪还是鼻涕在脸上蔓延抢占。
“我…是真的需要你。”
-
郁篱按照蒋叔发的地址来到郊区的边缘区,这里是每一个城市都会有的地方,灰色的帷幕落在上空,下面是黑色的影子在飘动。
他微微蹙眉下了车,拉了一下口罩,走过霓虹灯余光侵入的狭隘的小道,拐进冒着下水道幽臭黑暗的巷子。推开沉重又轻飘的铁门,红色的暗光溢出来,不大不小的院子,上方被封住,中心位置站着四五个身着性感短裙裹着大衣踩着高跟鞋的女人偏过头看他,眼神里带着打量与审视。
“我找胡廊。”
鼻息间都是廉价的香水味漫溢,郁篱强忍着厌恶,眼神冷的如同十二月寒冬。
其中一位黑色短发的女人冲他笑了下,拢紧身上黑色的毛呢大衣,阴暗的红光让她的面容变得漂亮又艳丽。
“你是郁先生?”她问。
郁篱没说话,只是沉默的看着她。
女人又笑了笑,眼尾上翘的眼睛压不住的妩媚,她在站起来,走进身后的屋子里,几步路可以说是摇曳生姿。
没一会儿,走出来一个穿着白t恤套着貂皮大衣的中年男人,五官平平,眼底一片铁青,遇到红光显得异常的幽森,身材精瘦像个排骨精,貂皮反而格格不入。
郁篱看着他,眯了一下眼。
中年男人走过来,拍了一下院子里女人的屁股,让她们滚进去。
廉价的味道被寒气替代消失,郁篱才忍住转身就走的冲动,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朝中年男人扔过去。
“定金。”
中年男人睨了他一眼,伸手接住信封,从中间撕开,一张银行卡露出尖角,卡面泛起幽暗的光泽。
“事好办,就是对方是个不要命的亡命之徒,兄弟们盯着他都身处在危险里,这再怎么说也得比之前高点吧?”胡廊朝郁篱笑眯眯的说,紧接着从紧身裤子后兜里拉出几张照片,拿到眼前啧啧两声,“看看,这人可真狠心,多年轻的小伙啊。”
郁篱眼神一瞬间变得危险,沉沉的盯着胡廊。
“你不知道啊?”胡廊摇了摇手里的照片,笑的猥琐,“来看看?”
郁篱视线凝在胡廊指尖泛黑的手,顿了顿没动。
胡廊看了他一会儿,站在一片红灯下的年轻男人一身黑衣,长发束起,不伦不类,要放在平时他肯定要唾弃几句不男不女的东西。
奈何对方价太高,胡廊在心里叹息,越是有钱人家的孩子越脑子有问题。
“小昭,”胡廊见郁篱真不打算过来,便朝屋里喊了一句。
那个黑色短发女人从屋子里走出来,手里拿着几张照片,递向郁篱,她眼尾上翘,眼眶却又很大,望着他的眼神似乎在诉说什么,涂着红色口红的嘴唇露出一抹浅笑,凑近了,才能看清楚她脸颊的巴掌印。
微微蹙眉,郁篱垂下眼,接过那几张照片。
上面是何友明蹲在地上用矿泉水冲洗刀具的照片,他旁边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看不太清楚脸。
不过郁篱可以确认,在那七年里,他没见过这个人。
照片是手机拍摄,又是在晚上,画质并不是特别好,但郁篱还是看见了那一滩水渍里漂浮的暗红色。
“五十万。”
郁篱开口说了第三句话,手指轻轻蹭过照片的背部,不着痕迹看了一眼站在胡廊身边的短发女人。
“爽快。”胡廊哈哈大笑,伸手揉了一把女人的腰,又对着郁篱使使眼色,“没玩过吧?胡哥给你叫个花儿?”
郁篱看了他一眼,胡廊蓦地噤声。
他混这么多年,躲过多少次,啥眼神没见过。
这位又是个不要命的。
胡廊最会趋利避害,立马开始琢磨怎么快点结束这个事儿。
郁篱没在停留,转身就离开。
走出肮脏的巷子,郁篱拉开后备箱拿出一双新鞋换上,将那一双沾了污渍的鞋子装起来喷上消毒喷雾,又在手上身上喷了喷才关上后备箱,拉开车门,沉默一瞬,郁篱脱下来外套扔到深绿色的大垃圾桶里,才坐上车启动消失在夜幕里。
停在猫耳巷的停车场,郁篱拿出被他反复消毒的照片,其中一张何友明拉紧外套的站在休息站门口的照片后面又用女人指甲印压出的一个“求”字。
郁篱沉默的看了一会儿,给蒋叔发了条短信。
那边很快就回了过来。
-小篱,你不用管胡廊,他逍遥不了几天。
-我知道我怎么劝你都没用,既然如此,我会帮你做好你想做的,但蒋叔希望你慎重考虑这件事的后果,我希望你不要辜负你爷爷的遗托。
郁篱盯着手机屏幕,直到黑屏也没动。
蒋叔是爷爷留下的律师,一个十四多岁的男人,在联系上他之前一直守着一份未生效的遗嘱。
他来不及参加的葬礼,来不及见到爷爷最后一面。
如果晚一天,就一天。
郁篱抬起头,凝视着黝黑的夜晚,完全沉浸下来的猫耳巷。
或许回有机会去病床前见一面爷爷。
也或许……
没有或许。
永远都不会有或许发生。
他望着黑夜许久,看着天空聚集在边缘的黑暗泛起了半边红色,像是一个巨大的笼罩将一切包围起来带入无边无际的深渊,浅薄的黑色针织衫下的肩胛骨抖动,阴在夜色里的眼睛深处翻滚起大浪,下颌不断收紧,舌尖顶在上颚,死死压住浑身上下冒出的愤怒。
在无尽的时间里,沉寂的手机突然响起。
郁篱像是突然被惊醒了似的,发丝粘在鬓角,他毫无聚焦的眼神开始回笼,微微閤眼,几秒后睁开,拿起扣着的手机,屏幕上跳出林涎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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