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纵容
一辆马车正方向明确的行进着。
昏暗的车架内，一女子似有些等着不耐烦了，正抬手按压着伤患的伤口，刚止住不久的献血，便又哗啦啦地直淌。
周未是在一阵剧痛中醒来的。
她艰难地睁开眼睛，入目便是林书语几近病态的神情。
一改印象中的模样，此时的她梳着妇人髻，曾经刻意掩盖的癫狂心绪，也毫无保留的呈现在她的脸上。
“想不到，声名远扬的周先生竟就是你？看来四妹妹离了林府，日子过得还不错嘛。”
林书语说着，手中力道又加重了三分。
“唔——”
周未闷哼了一声，面色不由又惨白了几分。
她心知自己这回大约是凶多吉少，也因为这无可躲避的切肤之痛而无暇他顾，便隐忍地闭了闭眸。
林书语一拳打在棉花上，不痛快的抽了抽嘴角，正欲再下狠手，一旁的林晟却突然打断道：“行了——”
“还得送去给荣大人呢，可别人还没到就先死了。”
荣大人？
荣恺？
周未猛地睁眼，脑海中飞快闪过不久前在万花楼与他的交集。
先是被识破她的女儿身，后又狠踢了一脚他的下身。
林晟要把自己送给他，到底是安的什么心，足见一斑。
林书语见她终于有了反应，这才稍稍满意了些，不由笑着问道：“怎么，现在知道怕了？”
林书语自从被师祤蓄意设计嫁进二皇子府后，对她的恨意更是与日俱增。
前不久就听闻荣恺在青楼被人伤了身子，对方是个女扮男装的先生，还在他的地盘里逃出生天。而荣贵妃要暗杀的，也正是一个细皮嫩肉的卜卦先生。
巧的是，这两件差事，都一并落在了林晟身上。
当林晟看清周未的第一眼，心中所有疑惑便都迎刃而解。当即就请来了林书语，二人便商量出了这么个对策。
哪怕她现在受着伤，浑身血淋淋的。
可架不住那位荣大人，就是喜欢“特别”的呀。
周未虚弱地打了个激灵。
虽然不知陆卓方才为何没能现身，但想来她无故失踪，他应该也是很快就能发现的。
只要努力拖延时间，或许于谙就能赶来了。
思及此，她无声地攥了攥拳，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
于谙刚一出宫门，就见本该跟着周未的陆卓正在此守着。
他不由面色一凛，眸光如雪封而过。
陆卓没来由地一阵胆寒，低着头回禀道：“爷，周公子……我看丢了，已经派人去找了。”
“等人找回来，属下自行去领罚。”
于谙冷眼看他。
一声不吭便要抬步上马，却迎面撞上了从宫外而来的师祤。
他不紧不慢地摇着折扇，轻松无虞道：“于大人，不如、本官送你个人情如何？”
“不必。”
于谙眼也没抬，便绕开了他飞身而上。
师祤回身，继续道：“若是与周公子有关呢？”
“这偌大的京城，就算于大人与她心有灵犀。一时半会的，怕也是难以找到的吧？”
于谙提着缰绳的手一顿。
他心中虽有几分成算，也已拟定了几处可疑地点，可到底不能保证万无一失。
而若敌人是为索命而来，那更是一刻也耽搁不起。
他肃着脸回眸，铆足了耐性看着师祤，冷声道：“有话快说。”
好在对方也不似全然置身事外，当即便脱口道：“荣府。”
下一瞬，于谙手中缰绳一挥，足下马匹便如八百里汗血般疾驰而过，转眼便消失在了皇宫尽头。
-
由于失血过多，周未的意识便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再次恢复神智时，已然躺在一间陌生卧房内。身旁的人也从林氏父女，变成了荣恺。
那充满贪婪意味的脸孔，登时就像虚弱不已的周未为之一振。
见她醒来，荣恺便又靠近了些。
像是终于得到苦寻已久的珍宝，所有过往都能够既往不咎。
他亢奋地搓了搓手，笑着道：“别害怕呀，今日你伤得这么重，本官就是再想做点什么，不也得等你稍好转些？”
“来，听话，咱们先把药给换了。”
他说着便抬手探上她的腰际，徐徐解着其上缠绕的腰带。
一股强烈的酸意萦绕鼻尖。
可周未知道，此时哭喊起不了任何作用。
她努力忽略身体的不适，强颜欢笑道：“大人，等等——”
“嗯？”
荣恺听她语调顺从，饶有兴味地抬头，扣着她的下巴道：“还有什么要求吗？小美人。”
周未强忍着恶心，继续道：“这点小事怎么好劳烦大人，我自己来便好。还请大人再耐心等等，等我身子好些了，再尽心伺候大人可好？”
“哈哈哈——”
荣恺爽朗的笑声戛然而止，转而用一种精明的目光直视着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什么！等你好些了，再想办法从我眼皮子底下逃走吗！”
他眯了眯眼，凝视她紧抿着的苍白唇瓣，莫名觉出一份羸弱又坚忍的矛盾，叫他心尖忍不住为之一颤。
他笑着倾了倾身，按捺不住想去体味，这唇齿之间温度。
周未极力想要偏头，却被攥着下颌的力道死死固住。
眼见着那张贪婪的脸孔愈发靠近，她心如灰死地闭了闭眸，紧绷的酸意终于松懈，泪水自眼尾潺潺而过……
一道剧烈的破门声后，面上清浅的热意，竟诡异地如瀑般汹涌而来。
屋内甚至不曾响有过利剑出鞘的声音，荣恺那捏着她下巴的右手就被齐根斩断。
他倾身的动作一顿，看着自己无端脱落的手掌，撕心裂肺的叫喊如期而至：“啊——”
……
周未惊惧地睁了眼。
确认那道熟悉的身影真实降临后，眼泪更似决了堤一般，止不住与划过脸颊，洗刷了大半倾注的血流。
不过半日未见，她那活奔乱跳、还能耍小心计的情态，就成了这副模样。
于谙紧锁着眉，不忍地将她从榻上扶起，小心翼翼地拥进怀里，温声道：“我来了。”
那提着剑的手青筋直跳，正欲抬手给荣恺一个结果，眼角却忽地闪过师祤的身影。
他偏了偏头，转而将剑柄利落地抛给了师祤，冷声道：“还你的人情。”
便抱着周未，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荣恺跌坐在地面，捂着伤处不停地乱叫，迟迟不能从失去组织中回神。
见师祤拿着剑靠近，还张牙舞爪地指挥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快找人来救我啊！”
师祤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里的兵器，闻言却是笑出了声：“荣大人，你确定、我是来救你的么？”
他那阴翳的目光一扫而过。
荣恺莫名一愣，竟是不由自主地倒着挪了挪，颤声道：“你、你想干什么！”
“可别忘了你身上的毒，还得靠本官的解药缓解。”
多年前，师祤昏倒在荣恺玷污师母的那个雨夜，醒来的第一件念头，就是进宫告御状。
□□恺与师文海串通一气，又怎么会容许这个小崽子“信口胡言”。
于是当即就喂他吃下一味毒药，需得每月按时服下解药方可续命，这也是荣家人，笃定师祤必然会为他们卖命的根本。
殊不知，从那时起，他就下定了绊倒荣家的决心。
为此，更是不惜亲手弑父，提着师文海的头颅向皇帝投诚，这才得以坐上刑部尚书一职。
明面上虽为荣家的爪牙，可实际上，不仅拔除了不少荣家的手下，还收集了无数荣家的罪证。
光是这些证据，就够荣恺死上千百回。
但这还不够。
他隐忍蛰伏，为的、不过就是眼前这一幕。
师祤看着他惊怕的神情，莞尔笑道：“你觉得，我像是怕死的人么？”
荣恺仓皇爬起了身，不住地想要远离他，远离那柄刚刚夺走他的手掌的血剑，他狼狈地颤声道：“你、你冷静点，你想要什么，同本官说，我、我一定满足你——”
“是么？”
师祤的笑意一收，剑尖忽然便有了指向，毫不犹豫地直入荣恺的肺腑，而后在他不可置信的目光中，轻慢地开了口。
“那我就勉为其难，要了你的命吧。”
-
周未强撑着薄弱的意识。
直到拂冬帮她换完了药，于谙再度推门而入后，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
她拽着于谙的衣角，不安的问道：“你明日、还上值么？”
连她自己都不曾发现，这虚弱的语气里，正掺杂着较之更甚的撒娇意味。
于谙神情微滞，哑声道：“嗯。”
周未立刻撑了撑上身，焦急道：“那我能跟你一起去么？我就在外头守着，一定不打扰你。”
经此一难，就算知道陆卓会在暗中保护，也很难叫她感到宽心。
似乎只有与他形影不离，才能让她稍稍镇定。
于谙皱了皱眉，轻声呵止道：“躺好。”
他将她的不安看在眼里，终于还是于心不忍，瞥了一眼一旁同样坐立不安的陆卓，冷声道：“去呈个折子，告几日假。”
“是！”
陆卓如释重负，别扭着摆着刚挨过板子的身子，飞快的出了屋。
于谙回首，看着强撑着眼皮打架的周未，无奈道：“可以睡了么？”
“嗯。”
周未淡淡地咧嘴一笑，乖顺了闭了闭眸。可攥着他衣摆的手，却始终不愿放开。
于谙无声注视着这一角。
直到她的呼吸变得轻缓，才鬼使神差的，卸去了她手中的力道，转而轻柔的、将自己的手掌覆于其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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