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被俘(中)
双目被泪水刺痛。
火把在夜风中摇曳,忽明忽暗,犹如地狱。兵士用铁索把真真牢牢地锁住。她双目沉静,望向天空。
“点火!”顿时,那堆满柴薪的火刑台在士兵们纷纷抛去的火炬中吐出万道红舌。烈烈升腾的火焰扑向被锁在顶端的弱小身躯。火焰很快包围了真真,她外衣上红色的流苏被风火吹起,脚底下也冒出白色的浓烟。一些柴薪炸裂开来,火星像雨点般飞腾……她仰起被浓烟笼住的苍白的脸,披着被火焰烧着的长发,猛然间变成了一团烈焰……
我的喉头涌起一股甜腥,一下子晕了过去。
朦胧中,有人搬动我,身体底下在摇晃,忽明忽暗。突然,脸上湿了,很冷很冷,浑身都痛,所有的内脏都似有万千条蠕虫在钻。依稀有人在哭泣,有人在呻吟。
醒来是在一辆破败的车里。车子剧烈地颠动着。我头枕在雪如的腿上。她抱着我。雪还在下,车顶破败不堪。片片雪花从顶棚的破缝里钻进来,变作钻心的寒湿。车底已结起一层薄冰。
“我们……在哪里?”我努力从干涸的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见我醒来,雪如的眼里闪过一丝惊喜,转瞬又变作无边的忧虑:“契丹人……大概要把我们带回上京去。”
我的脑海里立刻回忆起了一切:大雪、沼泽、裴冕的断臂、喷涌的鲜血、真真身上的火团……“为什么不让我死……我本就活不了了……”我虚弱地说。
她没有说话,只是把我抱得更紧。
断断续续的清醒中,我逐渐弄清了现在的处境。侍从已被杀光,侍女加上陪嫁的歌舞姬,被契丹人俘虏的女子大约有四五十人。此时,大家正挤在赶往上京的数辆马车里。
“四五十人?”可是出沼泽时还有一百多名女子。
雪如的眼神疲惫而痛苦不堪:“他们挑选了姿色最好的数十名女子,听说是要送到上京。其他的么……”她没有说下去。车里其他的女子们已在低声地哭泣。
我心里一紧:“瑶琴呢……”
“我在这里!我绝不离开你!”旁边一个衣衫破烂的女子扑过来抱住我双足。我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太好了,你还在。”
傍晚时分,狂风阵阵,雷电接着从头顶掷下。顷刻间,一场可怕的冰雹倾泻下来。落在车顶棚上的冰雹大如小儿拳头,如石块般砸出巨大的声音。顶棚早就破裂,此刻在冰雹的大力捶击下,撕拉一声掉了下来,险些砸在我们头上。没有了顶,狂风顿时更猛烈地灌进来,冰雹一个接一个毫无遮蔽地打在我们身上、头上……
我大概又昏睡过去了,突然间被一阵阵尖利的嚎叫声惊醒。车已经停下,车里乱作一团,明显少了好几个人。几个侍女贴着仅剩的棚壁紧抱在一起,面无人色。
不远处契丹兵的营帐里传出了嘈杂的响声,有男人起哄的狂笑和兴奋的狂叫,间杂着女人的惨叫和怒骂。
突然,大帐猛地被掀开了。一个女子连滚带爬地出来,向车子直冲过来。她披头散发,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撕成了一条一条,染着斑斑的血迹。她一边跑一边惊恐地尖叫着。还没跑出三五步,后面的帐里又冲出了几个契丹兵。
他们竟然没有穿裤子!
一个契丹兵赶上来,一把抓住这女子的长发,用力往后一拖,女子猛地跌倒在地,雪白的身体完全裸露出来。那契丹兵暴发一阵笑声,直接抓着她的头发拖进帐里去了!
大帐里的声音不忍卒听!我惊得牙齿格格打颤,抱紧旁边的雪如:“这……这……是……”
她的脸上全是泪:“这群畜生!冰雹太大了,有几个姐妹受不住,只好到他们营帐去躲避,谁知道……”
我的腹内一阵绞痛!
她抓着我的手臂:“这样的事前几天你昏着就发生过好多次了!那些没能被挑上车的侍女,她们都被这群畜生糟蹋了,杀掉了……”
“别说了!”我泣不成声。
为了彰显天家富贵威严,随我陪嫁的宫女都是挑选出来的十五到十八岁的良家女孩,个个姿容秀美,能歌善舞,来之前还教习了她们回纥语及礼节。本以为远赴回纥要永别家乡亲人,住穹庐、被毡裘、食畜肉、饮潼酪,何曾想过还会遇到比这些苦楚更痛苦百倍的事?
天家威严,早已沦丧,不堪一提,像一个绝好的笑话。
明日若轮到我,该毅然就死,还是忍辱偷生?
夜深,一切都静下来,只有细若游丝的哀哭。是一个从营帐里回来的女子。我知道她叫柳腰,极美的名字。回来就缩在一角,不让一个人碰她。
凄冷的黑夜,我只剩下一个念头:一定要逃出去!一定要逃出去!
天亮得太晚。
柳腰的尸体在车旁的树下被发现。她夜里趁无人发觉,用腰带自缢了。营帐里也丢出了几具女子的尸体,通身青紫,下身狼籍,双眼圆瞪,死不瞑目。应该是在屈辱的时候双手紧抓着地面,所以连手指缝里,也满是尘土和鲜血。
瑶琴失神地看着那些尸体,讷讷地说:“她们都解脱了。”
分配到手里的食物很难下咽。干得如石头一般的馍,带着浓烈腥膻味的羊奶。每一次吃,总是引起我剧烈的呕吐,吃进去的少,吐出来的多。而此时,我总会想起:
“请你活下去!”
“保护你活下去,是青嘱托我的!”
我清楚地记得自己的使命,所以吐出来后又总是再努力地把它们塞进喉咙里去。
天还是一样冷。不过几天,手脚上都长满了冻疮,有的青,有的紫。冻疮破裂,流出鲜红与黄色的血脓。雪如撕下自己的内衣给我包扎。我坚决地拒绝了。她身上的衣服比我更单薄,手脚上的冻疮也比我更厉害。
唯一幸运的是,那天以后,红袍男人下令让兵士们不准再碰车上的女人。大概是要等到了上京再享用吧。
连日跋涉,我们终于到达潢河。离回纥越来越远了。我的心也越来越纠结:怎样才能把消息送出去,让回纥或是大周知道我被俘了呢?
渡过潢河,我们改为在契丹人鞭子的驱赶下步行。长满冻疮的脚踩在地上,每一步都是钻心的疼,像在钢刀上行走。我凝视远方,尽力辨识着方向。
一阵凌乱的马蹄声打破了我的沉思。一列契丹兵飞奔而来,扬起一阵灰尘,呛得近处的女子们都咳嗽起来。
跑近了,才看清为首的正是那个满脸横肉的队长。此刻,因为愤怒,他的的脸变成了猪肝色,凌乱的粗眉向上竖着,嘴朝侧边吐出一口唾沫。
我注意到,他身后的马鞍上,横陈着一个人。
队长跑到红袍男人的马前,指了指马后的这个人,又怒不可遏地汇报着什么。红袍男人嘴角牵动了一下,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契丹话。
队长把这个人往地上一扔,她呻吟起来。我这才看清了,是随行的一个歌女,我叫不出她的名字。此刻她的手脚像牲口一样被捆得严严实实。
行进的队伍停了下来,我们被迫围成一圈,看着中间地上的这个女人。满脸横肉的队长弯下腰,抓着胸口一把拎起她,大声用汉话说:“大汗说了,对逃跑的奴隶只有一个办法来处置!”
被他拎着的女子低声地哀求起来。
然而契丹人根本不理睬。一个兵士上前,取出一根长绳,一脚踩在那女子身上,把长绳的一头牢牢地绑在这女子手上。然后他走到一匹马前,把长绳的另一头拴在马臀上。
他们竟要用马拖死她。
这女子也明白了。她绝望地试图爬起来,嘴里大声求饶:“求求你们,我不敢了,再不敢跑了,饶了我罢……”她满脸是泪,脸上写满了令人不忍卒睹的恐惧。
“放过她!”我脱口而出。
那队长朝我转过身来,雪如忙上前,试图把我拉到她身后。
“你说什么?”他狠狠地逼视我。
“欺侮一个弱女子并不能证明你们的强大,总有一天,大周会向你们百倍地报复!”
他很轻蔑地笑了笑,说:“好啊,要怎么向我报复呢?”突然就抽出腰里的长鞭,向我劈头盖脸地打来。
一旁的雪如惊叫一声,拼命用身子挡着我,想要替我挡去噬人的鞭子。
突然有人用契丹话大喊了一声什么。我倒在地上,朦胧中看见是那个红袍男人。他看着这满脸横肉的队长,指了指地上的那个女子。这人才收起鞭子,朝我的胸口狠狠踢了一脚。我疼得在地上弓成了一团。
我听见那女子的哀求声越来越急,听见马蹄猛然间奔腾的声音,听见惨叫声越来越远,听见周围都是低低的哭泣声。
最后那马跑回来了,拖在后面的已不能说是一个人,只是一段血肉模糊的残肢而已。
逃跑就是这样的下场!
逃跑就是这样的下场!
契丹野兽的叫嚣在耳边回荡。
归家路千里,无处话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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