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弄计(下)
耶律楚来的时候,寝宫里四处帐帘都放下,只点着一盏暗暗的灯。我躺在床上,床帐拉得密不透风。只听得外间阿君向他道:“夫人睡了,大汗还是明日再来吧。”
耶律楚低沉的声音响起:“她怎么了?”
阿君突然支吾起来:“……夫人……不让说呢……”
他的脚步便向我的床榻而来。
楚楚可怜的仪态已练习多时。他轻轻拉开帐幕时,看见的是我青丝半散,星眸半闭地向里侧躺着,苍白而惊恐的脸上犹挂着一道泪痕。
“好好的竟突然病了?”他的语气听不出情绪。
我像是被惊醒,忙捂住自己半边脸,把头转向幽暗处:“……不要看我……”
他有些吃惊,掰开我的手,转过我的头,便看见了那道鞭痕,擦了药膏后显得更红了。
“怎么回事?”他脸色顿时阴冷,眼睛也眯了起来。很好,这是他发怒的征兆。
我不肯说,扭头低低地啜泣,像受惊的小鹿。他拔高了声音向阿君命令:“你说!”
于是阿君吞吞吐吐、颠倒黑白,又添油加醋地把事情经过说了。我挑衅激怒律妃的事自然是隐去不提。
“赤珠越发爱胡闹了!”我暗暗打量耶律楚的脸色,似微有怒意。
他令人去取了他宫里上好的创药来给我涂用。阿君掌了灯。他坐到床榻上,脱下我妃色的寝衣,底下只穿着小小的浅色抹胸,露出雪白的双肩,乌黑的长发堆叠在肩头。他的脸贴得我这样近,我不由得垂了头。
他修长的手指蘸了清凉的药膏,细细抹在我的伤口上:“还疼么?”
我摇摇头,脸上一阵阵发烫,幸好阿君已识趣地退出去了。
“好好睡吧。”他替我掖好被子,站起身来。
成败在此一举。我深吸一口气,半个身子探出被外,拉住他的手,神色惶恐不安:“……不要走……”
他低下头,目光注视着我的双肩,语气却很冷淡:“我今夜还有加急奏本要看。”
“……你抱着我好吗?……”我抬起眼,以哀求的眼神,低低地向他请求。
他挑起眉,有些怀疑地说:“你又喝醉了?”
他以那夜之事嘲笑我!我羞得无以复加,索性就哭出声来:“……我很怕……”
我从未在他面前这般示弱,他的神色逐渐软化,慢慢地又坐下了。我把头靠向他肩上,谁知他竟“哎哟”了一声。想到第一天侍寝吐了他一身,第二天又把他当作了别人,还咬破了他的肩膀,我怯生生看他:“你还为侍寝之事……生气么?”
他恼怒地睨了我一眼,冷冽地说:“我气疯了,恨不得狠狠惩罚你。”
我坐直了身子,下唇抖动,眼内泪珠将落未落:“怪不得你再不来了。”
他突然托住我下巴,逼我看着他:“你……希望我来吗?”
我垂下睫毛,对着他胸前的衣料说:“你好几天都不来……我以为你……不要我了。”一滴眼泪缓缓地滑下,恰到好处地掉落在他胸口。他看着我,原先冷淡的神色竟然温和起来,似乎连嘴角也有些上扬。
突然手臂一紧,已抱起我,坐到床边的长榻上。我搂住他的脖子:“大汗恼怒惩罚我,真真无话可说。但是你不能不要我,好吗?”
他摩挲着我赤裸的手臂,右臂上赫然爬着当年在宫中救景昊时烧伤的痕迹。他捉起我的手臂,轻轻叹了一口气:“你身上的伤已这样多,我又怎忍心再伤你?”
我抬起头,睫毛上还凝结着一颗泪珠:“真的吗?”
他替我拭去泪痕:“当然,傻瓜。”
我不信摇头:“你之前还曾要把我……”
“不过是吓唬你,再不会了。”他抬起手按住我的唇,打趣我道:“再说,你胆大包天,又强得像牛,吓不倒你。”
我带着泪笑了,他紧紧地把我搂在胸前,让我能听见他强有力的心跳:
“我再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我们都醉在这沉默里好一会儿,他才向我道:“我要出去一阵子,你留在宫里好好将养。我不喜欢你这样瘦。”
我傻傻地说:“莫非你喜欢肥的?”
他忍不住笑了,狭长的眼睛变得弯弯的,威严的容貌也柔和了不少。他贴着我耳边轻喃:“不是,太瘦了晚上胳得人肉疼……”
我初时不明白他的意思,见他笑容古怪,好半天才领悟他语中调戏之意,顿时耳根烧得更烫,像浸在沸水中一样,连目光也发直了。
他吻了吻我的耳垂:“这么容易害羞。”
我想起他方才之言,突然就愁闷起来:“你是要去打仗吗?带我一起去吧!”
他没料到我提出这样的要求,敛了笑容道:“行军作战好比刀口舔血,何况我为主帅,怎能带着女子……”
我慌张起来:“那么,你是要将我和律妃一同留在宫里?”
他轻拍着安抚我:“你不要怕,她不会再伤你。”
我带了哭腔说:“我是个汉女,还是个临潢王四处搜寻的逃奴。这宫里最卑微的奴仆亦可轻视我,更不用说是大汗的侧妃……”
他眸中闪过痛楚之色,说:“你在这里的事还不能叫兄汗知道,我也不能给你什么名分。但在我眼里,你和赤珠是一样的身份。明晚我就在天兴宫设宴,叫宫里人知道我看重你,不敢再对你不敬。”
听他语气,要想扳倒述律赤珠并非易事。再多说又恐露出马脚。我不由陷入了沉思。
“想什么呢?”听到他的问话我才猛然回神,目光滑过墙上的仕女图:“她是谁?为何也簪着紫玉笛钗?”
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她是我父汗生前最宠爱的女人,也是一个汉女。可惜后来竟狠心离了父汗回周朝去了……从那以后,父汗再没有一日快活过……他一直告诫我南橘北枳。待汉女再好,她的心也总系在故土……”
“所以,你一直不纳汉女?”
他点头默认。
我愣住,停了停才道:“……那为什么……待我不同?”
他认真想了半日,神情竟有些无奈:“我也很想知道。”突然手臂变紧,“你也很想回去吧!”
我未曾想到他会这样问,一时竟像被戳穿了罪行的囚犯,身体一阵冷一阵热,很久才意识到他探询的眼神仍在我脸上徘徊。“不。”我虚弱地回答,恍若无声,“我身子……既已给了你,一生便是大汗的人……”
他凝视我的眼睛:“你不想裴青了?”这个“青”字似带着无限的埋怨。
我把头埋在他胸前:“他既已娶了别人,便是断绝了往日情分,我又何必苦苦留恋。”这话,大约是说服我自己的吧。
“我并不信你之言,但仍欣慰。”他抬手摩挲我的头发,“紫玉笛钗原是我耶律家传之物,历来是传给正妻。到我父汗手中给了这汉女,如今,你又带着它重回契丹……”
我越看那画中人的眉目越像裴夫人:“你见过这汉女吗?”
他摇头:“我那时还是幼儿,记不清了。”
我斟酌了半日,方才问道:“你母亲,是汉人吗?”
“不是,”他干脆地回答,“若我是汗人之子,怎可在东丹为王。我母后萧氏,如今还在上京。”
心中是失望的,但疑惑并未减轻。他与裴青,容貌怎会这般相似?
“他和我……很像吗?”他竟也问了出来。
我仔细端详他的容貌许久,柔声说:“从前觉得很像,现在看来,是再不会弄错了。”
神思恍惚间,他热致的吻已覆上了我的双唇……捉足解袜,抱体缓裳,星目迷醉,辗转吟咹。他的索求这样猛烈,我的身体还有些不能承受。
第二日耶律楚刚走,我便召来阿君,附耳向她说出了我的计划。
“这样的话传出去让律妃知道,她定会抓住大做文章,到那时夫人还如何在这天福宫里立足?”阿君一脸惶惑。
我冷冷地说:“我只怕她不做文章。”
她不动,恳切地看着我:“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是。”我紧抓着她的手,“但大汗就要出发。我若不能把握机会,昨日之事岂不是前功尽弃,还白白与律妃结下仇。你想想,如今还有比这法子更毒的么?”许是过于激动,我突然毫无预兆地剧烈咳嗽起来。
“夫人!你——”阿君双目直勾勾地盯着我的胸前,凄厉地叫道。
我低头看见领口的鲜血,身子已是凉了一半,耳边阵阵异响。
也许一年,也许更久,我的身体就要被牵肠散灼穿。此刻距我离开大周已大半年,剩下的时间实在不多。
“快去!你也是渤海人,别让我再多说什么!”我闭起眼,不愿她看见我失神的双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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