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我本可以一个人，如果我不曾遇见你。——艾米莉·狄金森

        李希冉是何厝情窦初开时喜欢上的人。

        五年前,李希冉读大三，何厝高二。彼时，她是旁观者，他是人质，也是那场祸乱主谋的儿子。

        早年间，何厝也生活在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里，只是后来何父染上了毒瘾，瞒着家人吸毒败光了家产，之后又打起了邻居的注意。

        偷东西这种事情，有了第一次第二次，就会有第三次第四次。刚开始没人发现，但次数多了，就难免会有被人察觉的一天。

        何父被人当场抓包，情急之下抓了一个女孩子躲到了顶楼，并向那人的家属索要赎金，因为场面太过混乱，当时仅有十余岁的何厝也跟着上了楼顶。而恰巧经过此地的李希冉和她的父亲参与了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

        在警察来之前，李爸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而是混在人群中，以路人的身份暂时安抚何父。有了他的加入，谈判顺利了许多。

        但很不凑巧的是，警察的到来让本就如惊弓之鸟的何父情绪彻底失控，等他们解救下那名人质，众人忙着庆幸时，何厝却被他挟持着退到了天台的边缘地带。

        虎毒尚且不食子，但当时很多人都没想到，何父竟然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为了要到钱，他不惜用自己亲生儿子的性命做要挟。要不是当时李爸爸反应及时，可能掉下去的就不只是何父了。

        因为亲眼目睹了自己父亲坠楼而亡的一幕，第一次直面死亡的何厝，在心理上受到了极大的冲击，脑子轰鸣，脸色也变得煞白，木讷讷的僵站在人群之外。

        警察在人群中了解情况，围观的群众则是站在一边指指点点评头论足……没有一个人愿意走上前来关心他一句是否安好。

        除了李希冉。

        她是这么多人当中第一个走到何厝面前跟他说话，还关心他有没有事的人。

        于何厝而言，她是光。

        但当时，何厝盯着她递来的手帕许久，还是选择了拒绝。

        拒绝别人，是他的潜意识里形成的一种习惯，那是他自我保护的一种手段。不过，当他孤立无援地坐在警察局里时，他后悔了。

        可能很多人无法理解，不就是一句轻飘飘的“你没事吧？”，为什么能让何厝记这么多年。

        事实上，对于这个问题，何厝自己也搞不清楚。

        自记事起，何厝的童年充斥着数不尽的谩骂与争吵。而那个夏日午后，逆风而站的少女对惊魂未定的少年无足轻重的关心，是何厝收到过的为数不多的温暖。

        后来，他从处理此次事件的警察口中打听到，救他的那个好心人也是一名警察，而那个女孩，是他的女儿，叫李希冉。

        —

        当年那件事传得沸沸扬扬，有谩骂，有同情……没过几天，就连学校里的同学也知道何厝有个畏罪自杀的父亲，渐渐地，同学们也疏远了他，生怕得罪他之后自己会招来杀身之祸。

        毕竟大人们常说：有其父必有其子。

        因为家庭的原因，何厝没少受人冷眼和非议，这么多年过去，他早就习惯了独来独往的生活方式，所以他压根就不在意他们怎么看自己。

        嘴长在别人身上，他管不住，他能选择的就是充耳未闻和视而不见，把自己封闭在一个安全的盒子里。也正因为如此，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何厝将自己困在了一个死胡同里，连同周围人的冷漠一起摒去的还有亲人的关心。

        在何父死后，何母改嫁，何厝一直跟爷爷生活在一起，直到高三上学期，何老爷子去世。从那之后，何厝的身边再没有别人，只有他自己。久而久之，他变得越发沉默，也不怎么想跟人说话，性格越来越孤僻。

        这种性格，在很多人看来，叫孤僻。

        辍学后，他找了份餐厅服务员的工作，一个月只有两千块钱，省吃俭用勉强能过活。也是在这个时候，他初次接触到了王者荣耀这款游戏。

        餐厅里面有不少服务员跟何厝同龄，一起开黑打游戏是他们平日午休时刻唯一的娱乐项目。

        何厝刚到餐厅没几天，同事见他休息时间无事可做，盯着某处发呆，于是就给他推荐了这个游戏。

        起初，何厝只是抱着打发时间的心态去玩王者，压根就没想过以后要靠这个生活。

        爷爷去世后，何厝已经很久没有被人夸过了，但在游戏里，只玩得好，他的队友和对手总会毫不吝啬地夸奖他，肯定他。来自陌生人的赞美，让何厝感觉自己并不是一无所用的，他也是可以被认同的。

        虽然知道那些都是恭维之词，但不得不承认，真的很受用。

        此后，除开上班时间，其余大多数时间他都沉迷于游戏里，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三年前，他被林安挖到了wg战队。

        —

        与wg战队签约那天，天朗气清。

        与战队经理人签完约，何厝婉拒了对方请吃饭的提议，自己去了平时常去的饭馆，点了一盘自己最喜欢吃的鱼香肉丝炒饭犒劳自己。

        也就是那天，机缘巧合之下，他再次见到了李希冉。

        即使暌违数载，何厝依旧能一眼认出，她就是当年那个女孩。

        那个曾经不止一次出现在他梦里的女孩，数年不见，如今的她已褪去青涩，摇身变成了成熟干练的职场女性。

        在李希快走出他的视线范围时，何厝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只是等回神的时候，自己已经跟着走出好一段距离了。

        此后，何厝在训练之余，便有了新的去处。有时候是心情不好，但有时候他就是纯粹想见她。而且通常，他在李希冉的公司楼下的奶茶店里一坐就是一下午。

        说来好笑。明明刚开始的时候，他是怀着感激之情才接近李希冉的——他只是想报答她父亲当年的救命之恩。他时常这样告诉自己。但随着时间的发酵，他心中的那份恩情却在不知不觉中变了质。

        当何厝察觉到自己对李希冉生出了可怕的肖想之心时，他理智地选择了疏远。

        但事实证明，感情一旦生了根，在得不到的情况下只会变得更加深刻，那种想要将对方占为己有的欲望也愈演愈烈。诚如那句话，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

        何厝最近很不对劲。

        不仅是余洋和北辰野狗他们，就连他的粉丝们都察觉到了

        虽然大多数时候，他依旧是顶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但粉丝们还是能从一些微小的细节里察觉出他低迷的情绪。

        而且，最近几次直播，都是他一个人……每次有粉丝在直播间里问，之前跟他一起打游戏的小姐姐呢，何厝总是避重就轻，三言两语敷衍过去。

        秋季赛常规赛结束，wg战队以积分前四的排名成功晋级。

        比赛期间，教练对队员的训练和要求越来越严格，一天到晚，不是在打比赛，就是内讧,或者跟别的战队打练习赛。

        距离南瓜退役已经将近三个月，林安从二队里面挑了一个比较有实力的人补位，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几个人之间的配合还算不错。除了这件事之外，林安依然没有放弃让何厝担任战队指挥位的想法，于是他抽空去找了何厝，打算认认真真跟他谈谈这件事儿。

        “最近看你训练状态不错，有没有想法？”

        何厝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什么想法？”

        “就之前跟你说的指挥那事儿……”

        还没等林安说完，何厝便打断道：“不去。”

        林安没想到他态度这么坚定，“为什么？你可别跟我说什么一招怕蛇咬十年怕井绳，那次比赛都过去那么久了，没必要一直纠结着不放。而且，那次怪我，事先没有给你准备的机会，这次你好好准备一下，保准能行。”

        何厝玩着手里的魔方，头也不抬地说：“余哥现在不是指挥得好好的吗？”

        因为人迟迟定不下来，林安只能让余洋先上去顶着。

        林安：“那不一样。”

        何厝：“怎么不一样？谁指挥不是指挥？而且余哥比我更有经验。”

        林安见他这般坚定，内心烦躁无比。纠结片刻后，他实话实说了，“我就这么跟你说吧，余洋的年龄已经到了职业选手的年龄高限，过不了两年就会退役，而你不同，你的职业生涯还长。”

        “那你为什么不去找北辰和野狗？”

        “他俩心思都不在这里。”

        何厝心里想着，那你看我的心思在吗？

        “……哦。”

        林安顿了顿，又道：“让你来指挥，不仅是我一个人的意见，是大家一致的想法。”

        最后一阶魔方复原，他抬头与林安对视，轻笑出声，“原来我这么被看重的么？”

        想当初，周围的人可是没有一个不对他避如蛇蝎的呢。

        林安：“所以你给我一个准话，你到底答不答应。”

        何厝默然，半晌后，说：“我再想想。”

        见他面容有些许松动，林安便知道，这件事儿没跑了。他起身走到何厝身前，拍着他的肩膀说：“那你慢慢考虑，我明天再来问你。”

        盯着他的背影，何厝其实很想给他回一句：“别问”，话到嘴边，想想还是算了。

        手中的魔方被重新打乱后复原，然后再打乱再复原……如此不断循环。

        十多分钟过去，何厝始终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又过了一会儿，他把魔方一扔，躺在床上仰头盯着天花板发起了呆。

        思绪渐渐偏移，何厝又想到了那个晚上的事情。抬手挡在眼前，长叹一声，心想：这世界上要真有后悔药该多好。

        何厝能感受到，相较于之前，她对自己的态度明显冷淡了不少，消息也不回，更别提见面了。

        他已经好久没有见过她了。

        半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但对何厝来说，却是度日如年。

        —

        随着时间的推移，心里的负面情绪在一天接着一天的无期等待中被逐渐放大，再加上发出的消息石沉大海，何厝把自己陷入了情绪怪圈里，整个人变得越发的忐忑不安。久而久之，这种情绪，便折射到了他的日常训练上。

        林安很少对队员们说重话，但这次，他是真的忍不住了。何厝最近的行为，简直是在他的红线上来回蹦跶。

        “我说你最近怎么回事？你到底还能不能干了？不按时直播就算了，训练和复盘的时候你也频频走神，眼看这马上就要比赛了，你给我整这出？”何厝这段时间的状态让林安心里憋了一肚子火，无处宣泄，全靠一张嘴，吧啦吧啦说了一长串，他却从始至终都是埋着头不吭声。

        林安拿他没辙，深吸了一口气，问：“你到底想干嘛？”

        何厝半天才憋出几个字，“我也……不知道。”

        他说了实话，林安却以为他是在敷衍自己。

        “你不知道？”林安怒极反笑，“你觉得你现在这个状态，我能让你上去打比赛吗？我敢让你上去吗？还是说，你觉得你自己最牛，你有天赋，不训练也能拿冠军了？！”

        何厝埋着头默不作声。

        半晌，林安见他油盐不进，起身道：“你好好想想吧，今晚的训练你不用参加了。”

        —

        第二天早上天刚刚亮，一夜没睡的何厝早早地就守在林安的房间门口。

        他眼下的黑眼圈不可谓不明显。

        不过，林安现在心里还憋着一股气儿呢，对此视而不见，语气不善地问他：“找我有事？”

        何厝低声应道：“嗯。”

        “进来吧。”

        半个小时后，听何厝说完原因之后的林安表示：感情真tm是个操蛋玩意儿。

        不过，他说的话却是另一番：“害，不就是失恋了吗，我还以为什么大事呢。”

        何厝：“……”

        林安拍着胸脯保证，“这件事交给我了，你先专心准备比赛，比赛完我一定给你一个你想要的结果。”

        何厝看着他，一脸不信的样子。

        其实，林安也是嘴上这样说说，他心里也没底，不过，总要先把人给稳住了。

        他拍了拍何厝的肩膀，淡定自若地又给他喂了一颗定心丸：“相信我。”

        何厝一言不发，但脸上的表情却已经说明了一切。他是真的不相信自己。

        于是，林安想到了自己女朋友，“你忘了啊，我们还有一个外援。”

        “你是说陈末姐？”

        “恭喜你，答对了！”

        “……”

        不知为何，何厝心里还是没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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